《穷得瑟》辛桐

3、归梦

　　张子约要回家了，他已经在回家的火车上。可是，这车怎么有些奇怪，晃得如此厉害？他还从来没有坐过这么晃的火车，不是要出事吧？
　　“嘿，张子约，吃饭了。再晚可就没得吃了啊。”一个遥远的声音好似从天边传来。“我才不吃呢，他们饭这么贵。”张子约道。“什么？谁家饭贵？”遥远的声音一下子近在耳边了。火车也不见了，只见马飞正用力把张子约的铁架子床摇得吱嘎作响，旁边还站着笑嘻嘻的小红：“谁家饭贵，你做梦下馆子呢？”
　　张子约猛地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看这四处透风的寝室，看看用破棉被堵上的窗户，看看自己的破床，仍然有些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
　　“干吗？还没醒呢？”小红和马飞回到马飞的床边，坐下。其实前两天小红并不在这和马飞一起吃，如今事情挑明，也就不避讳了。靠墙的破桌子上放着两碗米饭，一碗炒白菜，还有两个咸鸭蛋。咸鸭蛋肯定是他们自己买的。来这十多天，张子约吃的只有白菜，炒白菜，熬白菜，而且油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小张这也是让这伙食给吃伤了，要不然，也不能梦里下馆子去了。”马飞道。
　　“就做梦可不好使。”小红边吃边道，“小张啊，别舍不得钱，隔三差五的就出去给自己买点好吃的补充补充，要不然啊，时间长了身体非出毛病不可。”他们认准张子约是做梦下馆子了。
　　“哦。”张子约也不说什么，拿了自己的餐具，赶紧到厨房去盛饭。

　　回家只是一场梦。尽管前途渺茫，张子约也已经没有退路。当初，他那么意气风发地走出家门。所有的朋友都知道，他要出去给自己闯出一个新前程。所有的朋友都祝福，他可以活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这才十多天，十多天而已，就这样灰头土脸地回家去了？
　　“咦，小张，你今天这是怎么啦？”
　　送货的路上，张子约沉闷的样子引起了跟他同车送货的女会计苏丹的好奇。女会计是水洗厂打工者里面唯一的市里人，衣着虬绫绕渌ひ鄙泻芏唷Ｋ氖嗨甑娜肆耍祷熬尤换故青巧瞧桓碧殖璧难印Ｕ抛釉家豢季投运皇裁春酶校亲鲎鳎褂信ο允咀鑫抢锶擞旁礁械难樱谜抛釉几械蕉裥摹
　　“没怎么啊？干吗？”
　　“还没怎么呢……”苏丹乜斜着眼睛，食指在他的脸上指指点点，“看看你这眉头，看看你这脸色，很明显地都写在上面了。”
　　“写什么？”
　　“郁闷，心事，孤单……”
　　“你可得了吧。”张子约拨开她的手指，开始懊悔自己负面情绪的流露。
　　“其实啊，你不用说我就知道你是怎么回事。”苏丹得意地抿嘴乐，不等张子约答话，便自顾自地说开了：“昨晚没睡好是吧？被人吵着了是吧？超级郁闷了是吧？哈哈哈哈……”苏丹一句比一句更高声，最后兴奋得手舞足蹈，前仰后合，脑门子差点就撞到挡风玻璃上。张子约这才恍悟，心里暗自惊叹这件事情的传播速度之快。
　　“你说这农村人哈，还真是够不要脸。”苏丹满脸鄙夷之色，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俩人好就好吧，怎么还能……”
　　“喂，打击面不要那么大好吧？”张子约白了她一眼。苏丹顿时面现尴尬，她扭曲着布满了小麻子的面孔，很不自然地干笑两声，道：“你看，你看，我跟你一说话吧，我就很难把你和农村联系起来。”她右手叉开拇指，在张子约的胸前凭空一托，身子左右晃着，很夸张地作端详状，“你看你这模样，你看你这气质。虽然个头不高，打扮朴素，但显然和那些人是完全不一样的。你这怎么能是农民呢？怎么能是……”
　　“我说你别晃了好不好？”司机老金粗暴地打断了她，“你这舞舞乍乍的干吗？演讲呢？这是车上知道不？你这样妨碍我安全驾驶知道不？这万一出了交通事故你负责啊？”
　　苏丹这才怯怯向左地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瑟缩着身子往右边靠了靠，不再说话。或许，老金那魁梧的身躯，再加上瓮声瓮气，颇具震撼力的嗓门，对这个嚼舌的女人有一股天然的威慑力量。张子约心里暗自解恨，就在和老金不经意瞥来的目光相对的一刻，张子约左手在苏丹的身后偷偷对他竖起大拇指。
　　“别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得到肯定的老金更加起劲了，“你城里人就了不起啊？还不是和人家一样？你怎么没去找个环境好点的地方去打工？一天老说，这破地方就是农村人才肯干。理论就不对知道不？你这只能说明人家农村人能吃苦。你就不同了，这么嫌弃还在这里干得这么起劲，只能说明你根本就找不到更好的事情，哪儿哪儿都不要，属于城里人中的次品。”
　　“喂，你说话客气点，你说谁次品？”苏丹恼羞成怒，又开始抻着脖子嚷嚷起来，“东拉西扯的，我跟人小张说这个了吗？我说的是……”
　　“行了别嚷了，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老金再次粗暴地打断了她，不屑一顾的神色显然气势上绝对压倒，“你不就说人马飞和小红不要脸嘛。我看人家挺好，敢作敢当，没什么丢人，不过就是条件艰苦了些。就那点事嘛，谁没有过似的。被人看见就龌龊？躲起来没人看到就高尚？好几十岁人了，真没水平。”
　　噗哧一声，张子约忍不住笑了，老金的这番理论还真是够新颖。
　　“你这都什么话……”苏丹刚开口，身子突然猛地向前一栽，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到了挡风玻璃上。“哎呀！”她痛苦不堪地揉着撞疼的脑袋，还没开口，老金的指责又来了：“早说你别就顾着舞舞乍乍，你是来干吗的？到了知道不？下车。”苏丹扭头看看，汽车果然已经停在了送货目的地的第一站，张子约已经打开车门，下车到后面去找该送的东西。苏丹只好忍气吞声地下了车，她知道，那个急刹车，显然是老金有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