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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篇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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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暗忖,青鱼前辈只说得自家有过继的独子叫做“小三”,还不无骄傲的称赞他有出息,可担当,是门主之材。这少年话沉中气,量度不凡,想来必是那小三罢。再思及这唐门变故,看来是其中有人不服,欲杀而代之,却不料恰恰遇见了我,我又恰恰同青鱼前辈学过这解穴的法子,也是他命不该绝。心思转念正是电光火石之间,展昭这里便拱手道:“原来是新晋门主。”
唐三一惊,咧嘴露出一口瓷白牙齿,道:“你还真的跟老爷子不错,居然才见我一面就知道我是谁?”他在门面上并不使用“唐三”这个名字,又是才出了些头,江湖上人认识他的人实在少,这展昭多时不问绿林事,自是从自己老爹那里听来有唐三这么个人了。
展昭微微笑,却不答话。
唐三自觉无趣,眼珠子一转,目光便落在展昭手边黑漆漆的长剑上来。这便是巨阙?他半是好奇半是逗玩的向那剑伸出手去,竟不自觉屏了气息。直至那剑柄被握住,展昭才如梦恍醒般一震,手腕一翻,五指成爪扣住唐三手背,厉声道:“唐门主这是何意?!”
唐三亦不曾料到竟能这样轻易接近展昭身旁,初时一刹间对他身手的怀疑过去后,才看到那精致温润的脸上一双如同暗夜中沉寂的黑色瞳子,一动不动,无眼波流转,无眸光生采。
“你……看不见?”唐三第一念头却是想大呼可惜,有某人可是在耳边说过:猫儿最吸引人的便是那对眼珠,一滑一动,犹如活着的寒潭,真叫人觉得,若是多看上几眼,便要溺死在其中。这下却好,看不到了!
“……是,展某好似中了一种奇怪的毒。”
唐三道:“我给你看看。”说着便将展昭一手拿过,右手示、中、环三指搭上那细瘦的腕子。摸索一阵后,眉头一皱,道:“怎么会……?”
展昭将袖子捋回,问道:“有何不妥?”
“这正是三年前由先父做出,又因其性过偏激,毁了方子的‘绿绦’之毒。虽表象有所差异,脉却是错不了。”毁方是唐青鱼亲为,理当没有纰漏才是,如今“绿绦”又现,证明那时便有内贼,唐三嘿嘿一笑,心里盘算着要怎样怎样,便对展昭道:“我还有些内务处理,展大人可愿意等候?”
展昭点头道:“请便。”
听着唐三啪嗒一声扣上门,展昭叹了口气,身体倾到床柱上靠着,头颅轻轻仰起,无神的眸子朝向西南,大理如此遥远,也不知,那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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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鸽儿真好看,大哥哥,不能让我再玩两天么?”小女孩儿摇晃着两根冲天辫儿,满怀希翼的睁着杏核大眼睛盯着眼前走来走去浑身雪白只得额头一点红的有着松软绒毛的鸽子,半晌,忍不住伸手抚摩。
“那可不行。”白衣的青年把写好的两封字条匆匆拴到鸽儿左右细腿上,吹了声口哨,又尖又长,那鸽子从女孩的手下挣脱,拍拍翅膀朝北方飞去,才一会儿,便变了小黑点不见了。青年看女孩嘟起小嘴,笑着在她粉嫩脸颊上轻轻一拧,道:“鸽儿和人一样,都是要做事的,老关着,鸽子容易死。小红袖若喜欢,明儿哥哥买只给你。”
青年斜飞的眉,浓丽上挑的眼,此时都弯成那么好看的弧度,女孩看着便羞红脸,眼睛却亮亮的,俏声道:“真的?那……红袖想要段家的鸽儿!就要哥哥这样雪白雪白的样儿!”
青年低声笑道:“是了,是了,这家伙最爱白鸽,瞧个边塞小姑娘都知道‘段家鸽儿’!”他直起身,脸上耀眼的笑容却混杂了说不清的疲累,道:“好啊!莫说一只,便是你想吃全鸽宴,哥哥也可满足你!”
“红袖才不吃!”小姑娘脸涨的通红,高声叫道:“鸽儿是红袖的伙伴!”
伙伴?
白玉堂依稀又见,一身纯白锦衣的小少年,对着另一个少年,以撞向南墙不回头的固执说道:“我才不管他人如何!你是我伙伴!”
他心中摇头,白玉堂啊,如今,你还能再说这句话么?
少时年幼不更事,竟不知人是会变的。
白玉堂辞别客栈老板,紧紧包袱,翻身上马,一路急行,旁边渐渐由茅庐换做大屋,街道亦慢慢葺整。他未经行战火之地,但随处可见迁徙逃亡的边境人群,有大理百姓,亦有宋百姓,无非都是颠沛流离,迫连失所。好在大理仍算富庶,救济设备齐全,总不会受太大苦。然而对于这些苦民来说,却仍是破旧的故乡好。白玉堂心中苦闷,却还是在表面上维持着满不在乎的模样,东走走西停停,只当真个是来大理游玩的。
羊苴咩城即在眼前,白玉堂整理行装,朝城门走去。这几日盘查果然严格,可再严格也不能挡了财主进城。白玉堂只将一只白鼠交与守城的士兵,便被笑意盈营的请进了城,顺带一句对白家绣庄锦凤的夸奖。白玉堂径直走到城东巨大的宅子面前,对着聚过来的了许多护卫冷笑一阵,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时一脚踹开了段家金碧辉煌的大门。他也不进去,在这湿热的空气中打开折扇,懒洋洋的摇着。
内里急匆匆的脚步声近了门,一名男子顶着无可奈何却不见生气的脸站定廊洞,阴影落在他略为清瘦的高挑身躯上,形成班驳的花纹。他开口道:“泽琰,多日不见,好大一份礼。”
白玉堂懒懒答道:“流衡,亏你自恃眼光独到,竟用这样庸俗不堪之凡物,我看着不舒服,换个雅致的。”
段流衡轻轻一笑,身子忽然飘起向右一侧,左手大拇指朝掌心一按,指尖“唰唰”伸出四只钢爪,“锵”地一声挡在白玉堂急攻而来的白玉扇子扇骨之上。白玉堂右手未撤,左肩直向段流衡怀中撞去,左手却先了一步,成掌拍向他的胸前。段流衡将钢爪外撇,身子得出空来,右手便借着这空隙作爪去抓白玉堂的腕子。哪知白玉堂掌成半拳急压,一拳击在段流衡小腹。段流衡闷哼一声,钢爪发力将扇子格飞一旁,滴溜溜转了圈,朝着白玉堂后脑而去。白玉堂伸手向后空抓,那扇骨还是挨到了他头,削了几根发丝下来。
护院家丁们看的凶险,却又不敢上前,只得眼睛睁大大的看着,呼吸也放轻,生怕重了些便会扰了这对决的气流。
白玉堂突然一叹,收了手道:“果是快成家的人,这肚子上的肉越发软绵了。打上去舒服不袼手,倒也是一个好处。”
段流衡面色一黑,道:“别人都说我再瘦便是活骷髅一只,怎地你这肥老鼠却说我丰厚?”
白玉堂哼了声,道:“别人,直接说嫂子不就可?好你个段流衡,新媳妇都要到家了,也不知与兄弟说一声。难道还怕我拐了人不成!”
段流衡面色不佳,眉毛耷拉着唉声叹气:“你当我满意这门亲事么。自想着推辞,如何对你们说?”又一笑,道,“不过这个‘别人’倒是真如你想,是我喜欢之人所说。”
白玉堂拿扇敲他脑袋,道:“有你这般迎客之道么,大热的天教客人待在日头下烤着说话!”
段流衡哼道:“你几时当自己是客来。”
白玉堂眉毛一挑,身形纵起,如同白色大鸟般飘上了墙头,凉凉道:“也是,流衡你自己外面待着罢,爷要进去了。”转身几个纵跃朝深处去了。
“家主……这样让白爷进去好么?”一旁的侍从有些慌张,上前问道。
段流衡摆摆手,目光深深的望着白玉堂所去的方向,叹息道:“迟早要来,不过提先而已。”
白玉堂把段家墙头当作平地一般飞来掠去,自上空俯瞰,看能否寻得不自然之处。转了一圈,除了本是废弃的北院收拾停当可见人迹外,确也无甚不妥之处。白玉堂按下想进内一探究竟的念头,转身朝向青湖奔去。
不出所料,段流衡正备了酒在湖心揽日亭中等他。见得白玉堂望向这里,段流衡停下布菜的手,在酒坛上一拍,顿时酒香四溢,飘散数里,正是宗家的醉太白。
白玉堂在岸边驻足,深深吸一大口气,觉得胸中烦闷尽数消散,畅快大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流衡,我们也几年未曾对饮过了!”也不从浮桥过,随手折根嫩枝抛与水上,足尖在岸边一点,飘出二三丈去,恰落与那随水飘远的青枝之上,借力一弹,衣衫翩翩鼓起,似踏风而来的谪仙一般,轻轻落在亭中。
段流衡笑骂道:“臭显摆耗子,生怕别人不知你轻功了得么?”
白玉堂哼一声,自段流衡手中抢过那已开封的泥坛,先将鼻尖凑近深嗅一口,才闭眼饮将起来。段流衡撇撇嘴,从亭角再拖一坛拍开慢慢饮着。
这青湖是白玉堂画了图纸,段流衡父亲还在世时便挖开修了的。这几年段流衡忙于修整内务,湖面没时间去管,景致便有些荒芜了。尊贵娇嫩的莲没能长过柔韧的野生水草,稀稀拉拉的被挤在一旁,由着中央不知名的青翠野草填满,开出密密麻麻淡淡素色的白色盘花来,在微风中齐齐的摆着腰肢,清雅又妖娆,也别有一番野趣。白玉堂真想醉倒在此处,也许梦醒还身在少年时候,不知苦愤,有着少年才有的幼嫩的烦恼。然而人生哪得处处如意,比如现在,想醉的白玉堂已喝进一坛半,却还丝毫醺意也无。而身旁那人,眼神都已有些涣散了。
白玉堂望着水上清风,缓缓道:“生不过沧海一粟,蚍蜉浮世,何苦自寻烦恼,自生麻烦?”
段流衡喝到五分醉,在面上做了七成,微微大着舌头道:“泽琰,象你这般洒脱的,能有几人?有些事,不得不做,有些烦恼,也必须自寻。”
白玉堂本是将坛口送到嘴边待饮,闻言放下,转头看段流衡,脸上微微带着漫不经心的神色,一双厉眼却直直紧逼盯着那人,道:“哦?譬如何事,说来一听。”
段流衡眯眼一笑,“比如——”
“采薇江边,月如勾,照吴钩……”却是一阵清丽歌声越传越近,自转角处驶来一艘精致小小画舫。天色稍暗,那画舫内燃了灯,远远可见曼妙身形映与纱窗之上,影影绰绰,婷婷娜娜,甚是勾人。
段流衡嘴角蓄起温柔笑意,道:“比如,陷情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