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缘》远水

5、第二篇

　　这一日，风也絮絮，雨也斜斜。春分时节，莫不见
　　睿王檐下栖燕巢，
　　春岸马蹄喘娇娇
　　流年多少丽人笑
　　风徐雨斜挥梦毫
　　有道是“春分时节意正浓”，不知何意正浓，只这句恰恰应了昶熙皇子的心景。好难得有个机会和这几个皇姊妹共同出游，特别是马上就要见到的嫣兮郡主。他一匹高马行在前，心下着实一阵欣喜。犹记十岁那年，他嫩生生的握住她的手，“嫣兮是我的妃！”那少年不知事的勇气，被两人身后十几个宫女侍卫偷嬉着。嫣兮娇涩一笑，甩开他的手，玉指向天一戳：“皇兄且看，天上哪里飞去一只单鸣的呆雁？”
　　忆此，昶熙不禁低头一笑。
　　“六皇子，前面就是潜晟（前生）园了。”顺这话，抬头只见好不热闹的人群熙来攘往在一狭小的半扇玉门，此门颤颤巍巍，踉踉跄跄的镶嵌在连绵起伏的山石之中。潜晟园，有曲为证：
　　轻烟虬隐，玉浓龙淡噙，石高凤低吟。三十六处亭霖嶙，仙体崎心。羡煞人，泓园渡得上天庭，空遗凉园（良缘）芳髓（芳碎）林瑟殷殷。抛珠廊，雨潜风藏，长是洒恒江。
　　据说园主乃前朝一得道高人，家世亦为了得，千辛万苦制造了这一处仙山逸水，却一直闭门拒客，不久前突然开门迎人，更有民间流传却说，是夜一道巨光从此园直逼天宇，园主修道大乘，终于升仙，后人紧遵仙意，将此园享于天下，才使今人得以窥其鬼斧神刀之瑰丽。园内风景绮丽，锦山绣水，巧夺天工，三步一疑，五步却莞，临山急转竟色忽变而豁然开朗，十三云廊三十六亭各具奇景，而畦瑜亭，抛珠廊更被誉为三十六亭之首，十三云廊之奇。
　　那日琅玡嫣兮所约既是这畦瑜亭。
　　由于皇储来访，平民一律被逐出园。十几个太监先上前，扫了院门，洒上水，紧接着徐徐走出两排身着白色深衣，深红直裾的宫女，缓缓拉开车帘，两位公主所坐乃是飞云流彩烫金高乘，下乘需置三道车阶，在两旁宫女的搀扶下，琅玡和宁翎风姿万千的下了车。琅玡公主左手搭着一个小太监，慢慢抬目，轻声问道，“嫣兮郡主可到了？”园门口一小太监慌忙半躬答道，“早就到了，正在园内等候。”
　　“甚好！宁翎，昶熙，我们且进去寻她。也不用这么多人跟着，只长随的就好，余者园口守候。”随着琅玡一声止，窈窈窕窕十来个宫女跟上两位公主，而昶熙皇子后面也跟着八个小太监。众人浩浩荡荡入了园，东穿西引，正应了王维那首“早春行”

　　紫梅发初遍。
　　黄鸟歌犹涩。
　　谁家折杨女。
　　弄春如不及。
　　爱水看妆坐。
　　羞人映花立。
　　香畏风吹散。
　　衣愁露沾湿。
　　玉闺青门里。
　　日落香车入。
　　游衍益相思。
　　含啼向彩帷。
　　忆君长入梦。
　　归晚更生疑。
　　不及红檐燕。
　　双栖绿草时。
　　游经掩梨门，旧湘径，瘦泓阁，磐檠廊，司罄谷，望江门，樨廊，点月楼，行至玉陇台，众人早已被园内绮景所收服，“天下竟真有这般景致，恐怕连御苑也难得此园三分神韵。” 琅玡公主莞尔叹道。“真真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宁翎转身向着昶熙偷笑一眼，“只是，畦瑜亭还在前处多远呢，嫣兮姐姐竟还没有遇见。”
　　“禀公主，过了羞虹桥，前面既是畦瑜亭了。”
　　……
　　畦瑜亭这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致。
　　“郡主，郡主，别往里走了，那山石里阴冷，小心受了寒。琅玡公主他们也该到了。”伺茗，侍绣并着五六个侍女急急围着畦瑜亭上的假山下。
　　“不妨事，这里有趣的紧，我进去转一趟就回来，这里地方小，你们就在下面等着，谁也不许跟来。”嫣兮弄起性来，扶着山壁饶有兴趣的往那上书“畦瑜涯”的巨大假山上攀去。峰转壁徊，经过两三个山洞，前面竟现一滴水廊，两边山石陡立，这一处却是封闭的，前面一个通亮的路口，看来那既是下山之道。嫣兮兴炙，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向里寻去，行至廊中，突然一块矮石直立了起来，嫣兮惊得“啊！”了半声，嘎然而止，仔细一瞧，哪里什么石头，却是一位着长衫的修挺公子，四目相对，两人竟皆语噤。
　　木屋之前，花丛之间……

　　人或许真的没有前世……
　　我有.
　　灵魂若有形, 不必拘于皮囊, 肆虐极夜至野处, 逞威魅影厉齿间;
　　意念若可灭, 不致轮回反复, 浅水之龙平阳虎, 修兽心性敛戾气.
　　寻寻觅觅, 为了答案……
　　却忘了问题.
　　也许本没有问题, 也许更没有答案.
　　涅槃,
　　抹不去心智……
　　……
　　情丝千里，千里而绕，缠绵不断，
　　青丝易白，情丝而坚，韧如莆苇，
　　君孰磐石乎，妾亦无可矣。
　　君心我心？无处何处？

　　那长衫公子双目直扣嫣兮，竟湿，颤声道：“你……”
　　“郡主……郡主……”
　　山下听见嫣兮半声惊叫，早已慌作一团，紧接着的寂静，好似半日那么长，不，是一日那么长，或许竟是一年？竟是一世？竟是五百年？
　　这两声急鸣一刹那间叫醒了嫣兮，醒悟过来这男子一定是错过出园门的机会，隐身此处，若被其他人发现，定要治罪的。她忙示意男子噤声，侧脸用力喊道，“无甚大碍，略踩倒一小石子。”　本该就此走开，可不知道为何，嫣兮心里难以割舍，倒好像强拨开一个几千斤重的石斗，又转身对着这男子，四目已潸。竟一狠心快步向前走去，出了滴水廊，果然是下山的路，下面早已被许多人围住，连并着那些宫女太监。原来琅玡公主他们刚刚行至此，遇见嫣兮的侍女个个满面焦急。以为出了什么大碍。却看嫣兮从山上亭亭袅袅沿山梯盘下，行至琅玡三人前，宁翎公主急急拉住她的手，“嫣兮姐姐如何？可受伤了？”嫣兮轻轻一躬，“无妨，却叫你们担心了。都是我的不是，一时贪玩。”
　　琅玡公主一指轻点她前额，笑道：“贪玩也没有什么，只那些跟着你的侍女要急坏了。我可知道你是从来都野惯了的。” 嫣兮羞红侧脸，左手用帕掩口嗔道：“姐姐又拿我取笑。”众人见她这副娇羞态，不禁大笑起来。
　　“嫣兮，你的眼……”
　　突然昶熙皇子注意到嫣兮双目微湿，“哦，没什么，想是山道风大吹迷了。”嫣兮心中一紧，那双目仿佛又在眼前。
　　“罢了，我们去前面吧！”琅玡拉着嫣兮的手，复又稍侧面向身旁的一个宫女，“乐歆，前面是什么地方？”
　　“禀公主，前面既是十三云廊之奇的抛珠廊。” 宫女低头半躬回答。
　　“好。”琅玡公主向前轻迈一步，嫣兮心中挂着山廊里那人，想要回头略望，却又不能，纤手深攥着鲛帕，一颗心竟好像生生活着要从嗓子眼蹦出一般。
　　胡乱游完潜晟园，琅玡邀至内宫进晚膳，嫣兮却再无那情致，倒是昶熙以为嫣兮游乏了，十分体贴，告退了两位公主，护送嫣兮回府。
　　王妃慈莘听闻昶熙皇子亲自护送回来，自然极力挽留，在王府里用了晚膳，倒是嫣兮一直心不在焉，用完膳便急急告退，回房睡去了。众人以为她疲累，自然没有多言。
　　只是接下来十多日，嫣兮却将自己关在房门内，一步不移，至夜竟有涕泣声，后渐懒怠起来，只能仰在榻上，传御医来，说是凝滞之症，又说得遇山神，受惊，需向东烧纸拜送。吃药，拜神，总之阖府闹腾了几日，才渐渐安静下来。除了每日那静静的出一回呆，也没有什么大碍。却听这日早嫣兮的大丫头浣玉坐在王府留芳筑旁的山石上对侍绣道：“却奇怪的，晨起嫣兮郡主照了镜子对我说，这泪越发少了。你说说，世上哪有泪越哭越少的道理？”　侍绣不解的摇摇头，想起什么，却又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