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畏轩

6、六、空难，我还活着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出远门。从小到大我都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一个人不需要离开自己的家门，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对飞机的反应很敏感，飞机起飞的时候我的听力开始下降，胸中有隐约的呕吐感。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年轻的妈妈，带一个刚刚学舌的男孩儿。那个孩子是个顽童，一直在上蹿下跳，看见外面的云海，兴奋地不住尖叫。
　　过了一会儿空姐送来食物，每位乘客有一份精致的快餐。那个小男孩吃光了自己的水果之后还吵着要，我便把我的那一份给了他。我上飞机后只勉强喝得下加冰的矿泉水。
　　那个妈妈连忙道谢之后开始和我搭讪：去东京做什么啊？
　　我微笑一下，读书。
　　真了不起啊，哪个大学？
　　东大。
　　那个妈妈立刻做出惊喜的神情：太巧了！我先生也在东京大学教书，我们这次去是探亲，下飞机后可以一道走。
　　她又执意地写了她丈夫的姓名和电话号码给我，要我到大学后和她丈夫联系，可以得到他的照顾。我道谢后收下，虽然我知道自己应该不会打这个电话，但还是珍惜这小小的人情关怀。
　　和人聊聊天，我的精神也好了许多。大概一个小时后，我们进入了日本境内，探出身子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外面正在下雨，白茫茫的一片。
　　这时候飞机广播传来空姐甜美的声音，通知我们因为天气原因，飞机飞行中会有轻微颠簸，请大家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乘客们纷纷拉起自己座位上的安全带，邻座的母亲也把小男孩儿抱到了自己胸前。前座的一个男士抱怨，怎么偏偏遇上这样的天气。
　　我系好了安全带，拿起小桌上的上的水杯，准备喝完剩下的水。这时候我的手猛烈一抖，水泼了邻座的妈妈一身，我慌了手脚，正要道歉，身子却不由自主向前倾去。
　　机舱里响起了各种各样的尖叫声，我才意识到：是飞机在颠簸。
　　邻座的小男孩儿大声地哭叫，年轻的妈妈惊惶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飞机又是一个大角度的倾斜，她一下撞到了扶手上，怀里的孩子没有抱稳，也滑落到了地上。
　　头顶行李架上的行李开始噼里啪啦往下掉，随时可能砸到小男孩儿。我连忙解开安全带，俯下身子去抱他，突然顶上一个沉重地硬物砸在了我背上，钻心的疼痛让我眼前发黑，我站不起来，只能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努力让身子转动一下，好不压到他。
　　飞机开始大幅度地摇摆，机舱里已经混乱一片，乘客跌出了座位，站在走道上的空姐们也站立不稳纷纷摔倒。其中一个领班模样的空姐还扶着座位大声喊：“大家不要慌乱，我们大概是遇上了气流，一会儿就没事……”
　　可是她的话没有说完，巨大的轰鸣声震得我耳膜生疼，我抬起头，看见窗外浓烟滚滚，我终于明白了眼前状况：我遇上了空难。
　　不知道飞机的哪个部位爆炸了，已经有浓烟涌了进来，整个机身完全是俯冲着往下，人们不由自主地向机头方向滚去。大概有人受伤了，机舱里充满了血腥味和呼喊救命的声音。
　　我的身体被座位卡住了，腰部非常疼，但还好是没有滚下去，我怀中的男孩儿大声哭着叫妈妈，我茫然四顾，却发现他的妈妈已不知在何处。
　　我不是没有见过死亡，甚至一度想过自杀，可是这与自己身临其境地面对死亡还是不同的，那是一种步步逼近的恐惧和无能为力的绝望。我脑海中掠过好多人好多人，我的爸爸妈妈，我朋友，我的老师……都不能再见了么？若他们听到我的死亡，应该会很伤心吧？
　　对不起，爸爸妈妈，原来我是这样爱你们。
　　我终于哭了出来。
　　又是一声巨大的爆炸声，这次我看清楚了，飞机的尾部破了一个大窟窿，寒冷潮湿的白色气体迅速向机舱内涌来，片刻间就看不见人。我感到呼吸困难，我知道这是高空缺氧，也许还没等这个飞机完全散架，我们就会死于窒息。
　　我下意识地抱紧怀中的孩子，于绝望中闪过一丝希望，如果飞机坠毁，那么我抱着他，这个孩子也许能得救吧？
　　突然，有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我睁开肿痛的眼睛，看见了一个女孩儿，温柔而怜惜地望着我。
　　白衣，蓝裙，长发。
　　荷花池边的女孩儿，我梦里的女孩儿。
　　她为什么在这里？她是鬼吗？没有什么恐惧能逾越死亡的逐步逼近，我向她大声喊：“你不是鬼吗？你帮我救他！”
　　其实耳边爆炸声不断，连我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努力撑起身子，想把身下的孩子递出去。这时候飞机又是一个大震动，我的腰重重撞在了座椅上，一阵黑暗向我兜头罩来。
　　后来我知道，那一段时间，我是晕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有冰凉的水滴落在脸上，然后我听到了有孩子的哭叫声。睁开眼睛看见了暗黑色的天幕，大概十秒钟后，我才想起自己的经历，那么就是说，我还活着？！
　　赶紧往怀里一探，抓到了一个柔软的小身体，还好，他还在。那一瞬间我激动地差点哭出来，猛地坐起身，才感到背上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
　　我应该是受伤了，冰凉的雨水打在身上到处都疼。但我管不了那么多，赶紧大声呼救，如果还有幸存者，应该能听到我的声音。但是回答我只有滴答的雨声和不知什么动物的鸣叫声。
　　我四处乱摸，很意外地在旁边摸到了我的小背包，真不知道它是怎么坠落到我旁边的，我当时分明把它遗落在了座位上。
　　背包里有我的手机，拿出来一看，居然没有摔坏，只是上面显示没有一点信号。借着手机屏幕的依稀微光，可以看到周围有许多大树，我似乎是在一个山上，身下是柔软潮湿的草地，这大概是我们没有摔死的原因。
　　我又赶紧检查怀里的小男孩儿，他身上很干净，没有血迹，甚至没有污泥，看来他一直很聪明地呆在我怀里。
　　稍稍松了口气之后我发现自己的处境并不乐观，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无法与外界联系，很可能整个飞机只有我们两个幸存者，如果我坐在这里等，不是冻死就是被野兽吃掉。
　　想到这里，我明白了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就是我自己走出去。我翻翻背包，里边有一些小零食，还有一件我预备在飞机上防寒的外套。我打开一包小饼干，自己吃了两块，把剩下的给了那个孩子，又喝了两口雨水，觉得有了些力气，把外套披在身上，咬咬牙抱着孩子站起来。
　　男孩儿吃着饼干，还抽抽哒哒哭着要妈妈，我苦笑着亲了亲他冻得冰凉的脸颊：“姐姐带你出去找妈妈好吗？”小男孩居然相信我的话，很高兴地点点头，看着他天真的神情，我的心里忽然一阵难忍的疼痛，如果他的妈妈已经死去，他今后该怎么办？
　　擦去涌上的泪水，我抱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我并不知道自己走的对不对，只能借着手机的微光看清哪里可以下脚。杂乱的植物和树枝不停地划伤我赤裸的小腿，让我自己都觉得惊奇，我一贯被认为柔弱的身体在这个时候居然没有倒下。
　　根据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我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了，可是还是没有走到山下，周围没有一点点光亮，寂静地可怕，我不敢大声叫，怕引来凶猛的野兽。
　　我喘着气，不停地走，也许我会这样一直走到死。雨水不断地模糊我的视线，唯一的温暖是怀里那柔软的身体，还散发着淡淡的、只属于孩子的芳香。我在心里不断地对自己说：林婧，你不能倒下，就是为了怀里的生命，你也不能倒下……
　　可是，我越来越没有力气，我就快走不动了……
　　就在我已经绝望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前方似乎有一点微光！
　　心脏剧烈地跳动，顶得我的胸部阵阵疼痛，我却觉得很快意，有光，就说明有人，那就是说，我们得救了。
　　我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它温暖了我的脸颊，非常舒服。我紧紧抱住怀中的孩子，加快脚步向着那光亮走去——不是走，我几乎是小跑起来的，被绊倒了，又赶紧爬起，那光亮越来越清晰，对我来说，就是生命的光芒。
　　终于看到了，一个人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打着伞，静静地肃立在一间茅屋前，奇怪的是那间茅屋居然没有灯光。我顾不得那么多了，跌跌撞撞向他跑过去，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救命。
　　那个人听到了我的声音，回头一看，似乎吃了一惊，丢了伞向我迎上来。那一刻，所有的坚持和努力都在瞬间崩溃，我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他抢上一步，我就倒在了他的臂弯里。
　　借着他手里的灯笼，我才看清，这是一个眉宇英挺的男人，但他的穿着非常奇怪，身上穿着很长的衣服，头上还带着很高的帽子，乍一看跟电影里的古代人物似的。
　　我来不及辨别什么，继续用沙哑的嗓子说：“请你，报警，救救我们……”
　　那个男人满面焦急，叽里咕噜说了一串，我一个字也没有听懂。呆了一下，我才想起来，他说的好像是日语，看来我是真的掉到日本境内了。
　　努力聚集残存的意识，我回忆着自己所学不多的日语，艰难地用日语重复一遍：“救命，我叫林婧，飞机失事了，请你报警……”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日语实在太差了，那个男人似乎也没听懂，他依旧焦急地问着，只不过这回我听懂了几个字，他说：“我是源博雅，你说什么？”
　　我想解释，可是我真的没有力气了，迷迷糊糊中，我感到他有力地手臂抱起了我，冲到茅屋前使劲地砸着门，大声喊着：“蝉丸大师，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