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花公子》秦朝三

1、第一章 一块羊皮

　　夜幕拉开，孤星飘动。远处，桨声，灯影，依旧。
　　街市里，人头攒动，人声沸腾中依稀听到教坊里的歌女唱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不用忆，因为这里就是江南。
　　这里有最美的景，最好的酒，最有味道的女人。还有全天下最有钱的人——王九义。
　　不过，现在这个天底下最有钱的人正跪在江南豪宅王家的书房内。
　　在他面前的，却不是祖宗牌位，亦非佛祖玉像，而是一柄冷涔涔、泛着寒光的剑。
　　王九义十六岁继承江南王家的产业，南起云滇深山、北至大漠荒原，他将王家的生意遍布天下各处。
　　江湖上的人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钱的地方就有王九义。
　　王家已经富甲天下，可王九义仍旧孜孜不倦拼命赚钱。没人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拼命，没人能够懂得他对财富的狂热。
　　他曾经说，钱是万能的。
　　所以此刻，他跪在书房内，尽管眼前是一柄锋利的剑，一柄杀人的剑，但他仍能淡定自若的说道：“这位英雄，不知为何而来？”
　　在他看来，天下嚷嚷皆为利往，这世上的人不是为财便是为利。而这两样东西，恰恰是他最多的。
　　他继续道：“若是英雄一时困顿，要多少钱财尽管说来！”
　　他信心满满，纵使对方是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若想要劫财，这庞大财富的藏觅地也只有他一人知晓。
　　杀了他，岂不是断了线索。
　　而只要他一刻不死，以他的聪明智慧，就有转机。
　　但他的话音落下许久，眼前的这个人却没有丝毫反应，面前的这柄剑也没有一丝移动。
　　“英雄……”
　　王九义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眼前的黑衣人，他只能看到对方的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瞳孔漆黑，犹如子夜，但里面却是死寂，没有星光。王九义一眼就从里面看到了他最害怕的东西：
　　仇恨。
　　钱能买到很多东西，包括仇恨。钱能驱散很多东西，却不包括仇恨。
　　王九义本能地想大声呼救，却感到下一秒立刻有冰冷的东西穿过了自己的脖颈，然后温热的液体顺着脖子缓缓流下。
　　面前的黑衣人握着剑一动不动，王九义的血渐渐流干，那柄剑仍旧插在他的脖子里。
　　原来这柄剑除了冰冷之外，还带了鲜血的味道。
　　眼前的场景慢慢模糊，他看到黑衣人似乎打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街巷里依稀传来更夫的打更声，一声比一声清亮，一声比一声遥远。
　　明月当空，月光顺着大开的房门照了进来，血淌了一地，比月色还醉人。

　　南朝地分两处，江北与江南。
　　江北最有名的是南朝都城建康。江南有名的却是天下第一富的王九义。
　　而现在，王九义死了。
　　他死在他护卫重重的江南豪宅内，凶手并没有拿走任何一样奇珍异宝，只简单地要了他最贵重的东西——命。
　　王九义一死，江南王家群龙无首，王家子弟诸多派系开始了激烈的内部争斗。
　　一时间，这三四月的临安城，虽然芳菲雨歇，软泥青荇，但仍挡不住商市巨变带来的人心惶惶。
　　临安城知府衙门内，方正大气、刻画精致的四个大字“明镜高悬”高挂于衙门大堂。
　　江尚是这里的知府，但是此刻坐在正中大位上的却不是他。
　　而是崔方。
　　崔方是谁？
　　他是这烟雨江南的一把手——江浙布政史，他更是全天下有名的“铁面判官”。老百姓们都说，江南好，江南好，美景美酒都不如崔方好。。
　　也许是因为他的铁面无私，崔方在官路上得罪了不少人，可奇就奇在他偏偏官运亨通。
　　二十年前，他来到江南，做了临安知府。二十年后，他的同科同僚不知跌倒倾覆多少，可他却扶摇直上，一路做到让人倾羡的江浙布政史位子。
　　崔方坐在知府衙门的高堂内，摊在他面前的是一块小小的羊皮碎片，颜色泛黄，边角上有些裂痕，看上去有些年头。
　　他这辈子看过太多东西，任何文书书卷他只看几眼便过目不忘，但这块羊皮碎片他却始终翻来覆去，端详许久。
　　长年的握笔让崔方的手指布满了老茧，但羊皮上的粗糙感仍透过指纹传递给他。
　　感受着指间的触感，崔方缓缓说道：“这就是凶手在现场留下的唯一线索？”
　　他是在问江尚，又像是在问自己。
　　下边等着回话的江尚站起来回道：“回大人的话，临安府护卫已经将王家书院仔仔细细搜寻过，这羊皮碎片正是现场唯一的线索。”
　　崔方没有回应，江尚欲言又止。
　　江尚挥手，一旁的护卫随从俱都退了出去。
　　诺大的知府衙门内只剩下崔方、江尚二人，偶尔有阵阵轻风吹过。
　　大堂正上方“明镜高悬”的牌匾后，一只蜘蛛正结着网，一根丝忽然断了，蜘蛛顺着丝垂落下来，又继续爬回去。
　　有惊无险。
　　江尚沉声说道：“这东西倒像是地图的残片，上面还标记了余杭县，你说，咱们是不是……”
　　崔方像是猜到江尚要说什么，未等他说完，打断道：“这羊皮上写着余杭二字，你可知道那余杭县里住着什么人？”
　　余杭县距临安城不过二十余里，那里山明水秀，宁静恰然，空气里隐隐浮着的都是淡淡的茶香和酒香，不似这临安城内飘着的姑娘的胭脂味。
　　江尚当然知道那里住着谁。
　　江尚道：“现在可不是顾忌余杭城里住着谁，而是要顾忌朝庭的旨意！”
　　王九义死了。不要说临安城，整个南朝整个天下都震动了。南朝皇帝下旨要求崔方十日内破案。
　　“白子留情，黑子绝命。你以为只是江湖人的玩笑话吗？”崔方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江湖再大，它也归朝庭管。余杭梅坞巷再厉害，难道还敢在这当口对抗朝庭吗？”
　　崔方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羊皮残片，缓步走到大堂正中央，转身看着上前方高挂的“明镜高悬”四个大字，说道：“你错了。江湖事，自是要留给江湖人解决才好。”
　　江尚不以为然：“你是说，要让那位出面解决？可若是他破不了案，期限一到，你我又该如何？”
　　“青青陌上桑，余杭梅花坞。江南烟雨摇，公子花下笑。你放心，他一定会出面的。就算破不了案，只要他出面了，朝庭就是再大的火，也发不到我们身上。”
　　崔方向来是自信的，这么多年只要他笃定的事就没有不成功的。二十年前，江尚初识崔方，他就是那么自信，于是二十年前他们的第一次合作就大获成功。
　　而这一次，崔方又这么自信，江尚一如往常，很快没了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