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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似是故人踏月归 ...
辛衣接过圣旨,定定地注视着上方那几行字,手死死地捏住那黄色缎面的一角,因为用力过猛,指节已是隐隐透白。
天空的云层翻滚着,遮住了刚刚露出的阳光。风,从四野吹来,将秋日的清晨点饰地有些儿清冷阴霾。
新伤未愈的少年将军长眉斜飞,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一双眼睛却锐利逼人,隐含熠熠锋芒。
良久,只见她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围在四周的将领,说道:“圣旨说,要我们即刻撤兵,班师回朝。”
这一句话,如惊雷一般击在了众人心头。一时间,人们都诧异得合不上嘴,有些反应激烈的将领更是当场便嚷了出来:
“什么?要我们现在撤兵?可眼下我们连连取胜,眼看都已经攻到了平壤城,难道就我们这样回去不成?”
“是啊,只要攻下平壤,我们就可以将哪个什么高句丽王给捉了,这个时候怎么可以走?”
将领们纷纷上前,围住了辛衣。
钱士豪一个情急,抢身上去,问道,“将军,皇上到底为什么要我们撤兵?”
“是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辛衣唇边逸出一丝讽刺的笑,道:“高句丽遣使乞降,囚送斛斯政,皇上龙颜大悦,已经答应两国停战修好。”
“什么……”
原本群情激愤的众将士,在听到这番话后,却都楞在了当儿,再无言语。
斛斯政,大隋二征高句丽时的兵部侍郎,此人当时协助杨玄感叛变,暗中放走杨玄感的兄弟虎贲郎将杨玄纵、鹰扬郎将杨万石,自己也叛逃高句丽,将军事机密作战方案全部泄露给敌方,给隋军以致命的打击,杨广对其恨之入骨,却是无可奈何。如今,高句丽国王高元将斛斯政囚送回来,表示乞降之诚意,却是给了杨广一个天大台阶与面子。
三次出征,劳师袭远,举全国之力,逆万民之福祸,却因为一次求降,而前功尽弃,停战修好。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一次暂时的降伏,三次玩笑般的出征。”辛衣抬起头,望着那东方那渐渐亮起来的苍穹,唇边的笑却象是结了冰,冷得让人畏惧。
“自劳万乘,亲出玉关,朕要朕要亲手把高丽变成我大隋的一部分,亲手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帝国。”
当初那句雄心万丈的话语,仍似在耳旁回荡,可那说话之人,却已不复初时的模样。
原来,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何等雄心的开始,何等狼狈的结局。
茫茫四野,劲风压草,远远的山坡上如有浪花卷来,黄绿相间,一波叠着一波,看不到尽头。辛衣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慢慢看向众部下,脸上的神情却是那样复杂,是鄙夷,是叹息,是失望,亦或者,还有不甘。
诺大的军营里,除了偶尔马匹的嘶叫声外,却是静谧非常。众人皆秉住了呼吸,静听着这位年轻主帅的调遣。是进?是退?
“我们不走。”辛衣说道。
这语气很平淡,可说话的人身上却似有一种炽烈而凌厉的光芒,无形中迫得人无所遁形。
众人闻言身躯皆是一震。
“大军三出,未能平贼,难道,还要等着第四次出征吗?劳而无功,是我们大隋将士一辈子的耻辱。”辛衣目光如霜刃,逼视着众人,缓缓说道:“如今,高句丽已经疲惫不堪,再也支撑不了多时,以此众击之,不日可克。只要我们进兵径围平壤,取高元,破城池,献捷而归,指日可待。我们,为何要在此时离开?”
清晨的风有些微微的冰凉,辛衣微微的仰起下巴,斜飞蛾眉,睥睨众人,那神态,自信而张扬。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神情各异。
没有人怀疑这位少年的自信与能力,但是,他们现在所面对的难题,却不只能只依靠自信与战术去解决。因为,他们的“敌人”,乃是当今天子。
终于,长史萧君肃走出了列,道:“宇文将军,现下皇上圣旨已下,若闻旨不尊,乃逆行大罪,难道将军你想抗旨不成?”
辛衣冷冷一笑,道:“我若真的抗旨,又如何?”
萧君肃倒吸了一口冷气,道:“你……”
辛衣目光突敛,扬眉傲然道:“吾在阃外,事当专决。皇上既将兵权交于我,我便有决定战事的权力。待俘获高元,灭掉高句丽,归师之日,我自会去向皇上请罪。但现下要我退兵,办不到!”
“宇文将军,抗旨可是要灭九族的大罪,难道,你要我等一齐跟着你杀头亡命?”萧君肃语声骤然尖促。
“我下的命令,任何后果,自由我一人承担!”
辛衣一字一句说道,目光冷冷从萧君肃脸上刮过,使他兀自打了一个寒战。
周围的空气,好象突然结了冰。
辛衣转过身,走进牙帐,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身后那些人的表情。
案上,摊开了一卷卷的地图书册,这是她已经研究了多日的平壤地形图。辛衣对案盘膝坐下,轻轻吁了一口气,捧起一册卷轴,细细研看起来。
门幕,忽然被人掀起,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她没有抬头,却明白来人是谁。
他走过来,立在她面前,投下的阴影,正好遮住了她手中的书册。
“莫非,你也是来劝我遵旨撤兵的?”她苦笑一声,心中的酸涩却徒然扩散。
“我只是来给你送药。”
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递到了她面前,氤氲的水气,一阵阵扑到她的脸上,温温的,暖暖的。辛衣一怔,却并没有去接那药,而是抬起了头,看着他。
高子岑凝视着她的眼睛,那眼睛里的灼热,却和面前的汤药一般,有着相同的温度。
只一瞬,她又别开了头,道:“放着罢,我一会喝。”
“不,我要看着你喝完才走。”
“你!”她又恼了。
他将药伸到她面前,有点恼怒,有些儿固执,可到最后,只化做眼底那一抹淡淡的温柔,“喝罢。”
她白了他一眼,接过碗来,眉一皱,仰头大口大口喝起来。
“我才不管什么圣旨不圣旨的,只要你说不退兵,那我就不会走!”他闷声说道,那略带着些鼻音的嗓音,沙沙的,低低的。
她拿着碗的手忽然一顿,似乎想抬头,却最终没有动,只一口将药喝干,将碗朝他手中一放,道:“好苦!”
他接过碗,眸子里却闪过一抹笑意。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听有人在外大声禀道:“将军,不好了。”
辛衣眉一蹙,道:“进来说话。”
只见尧君素急步走了进来,气喘吁吁,拱手禀道:
“将军,不好了,长史萧君肃煽动军中将领退兵,如今许多人已经带了士兵随他一齐往东撤退了。”
辛衣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眸子里好似点燃了一把火。
“尧君素、高子岑听令!”
“末将在!”
“把那些违抗军令,擅自逃离军营者全都给我抓回来!”辛衣紧紧握着的拳重重往案上一击,厉声道:“军法处置!”
“是!”
尧君素与高子岑速速领命而去。
牙帐里,又剩下了辛衣一人。
风,不时地吹动着半合的帘幕,她又顺着坐原坐了下去,背心正好对着那一阵阵吹来的冷风,胸口,已是冰凉一片。听着帐外传来的阵阵的马嘶人声,她那握着的拳,慢慢地松开,又紧紧握住,如此反复多次,却浑然不觉,掌中心,早已经留下了深深的指印。
良久,辛衣轻轻咬着下唇,闭上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无边的黑暗。
有时候是不是看不见,就能少了这许多心忧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神思开始游离。
宛如梦境一般,鼻翼间忽然传来那熟悉的气息,淡淡的,如雨后清新的树叶的清香,慢慢地,柔柔地,仿佛自亘古的天际而来,将她的周身萦绕包裹。
随着那气息而来的,是那双温暖的手,如过往无数次的那般,轻轻抚上她的发、她的面颊。耳边,传来一声微微的叹息,好似落梅飞雪,熨贴上来,沁入心脾。
“你这孩子……为何要如此倔强呢?”
她周身一惊,待要睁开眼睛,却是怎样也动弹不得。
“师父?是你么?”她颤声问道。
他的声音,就在她的耳旁盘旋。他的气息,那样接近,而她却怎样也无法看见他的面容。就仿佛他们之间隔着那许多的重重的迷雾,叫人无法分辨,这是真是幻,是梦是影?
“辛衣,退兵吧。”
“可是师父,我不甘心。”
“我明白。我又怎么会不明白你呢?辛衣。”
“那……”
“但是辛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攻下了高句丽,会有怎样的后果?”
“后果?”
“杨广,他太需要这样的一场胜利了。高句丽若亡,隋朝的倾废之势将会被挽于悬崖,失去的民心,甚至也会得到暂时的安定。外乱若平,内乱自消。而宇文家多年来的苦心经营,便要付之东流。这样的结果,是你所想要的吗?”
“我……”
“你所需要的,只是通过一场胜利来稳固自己雀起的声名,如今,你已经得到了。再继续下去,便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我明白了,师父。”她黯然答道。
是的,她是真的明白了。
哪怕是在疆场之上,也无法自由驰骋。面对唾手可得的胜利,却无法得到。这样的结果,便是真实吗?她无声的苦笑。
他落在她额上的手忽然微微颤抖了一下,只一瞬间,辛衣发现自己的身体能够动弹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去握住他的手,可刚刚一接触,手中却是冰凉一片,那满满的温暖,转瞬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
“师父!”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向四周,室内却是空空如也。
没有他的身影、没有那飘动的玄衣、琥珀色的眼睛、温暖的笑容……没有她所想要看到的一切。
什么也没有。
辛衣无力地垂下手臂,掌心恰好碰到了系在腰间的那块平安玉,那原本冰凉的玉面,落在手里,却有种隐约的灼热。
“师父……是你吗?”
她紧紧握住那玉佩,轻轻说道。
既然来了,为何,你不让我见你一面呢?
——————————————————————————————————
营帐外,车喧马啸。
尧君素和高子岑率领了各营,将逃走的众将士一一绑了押回。这些窜逃的,多数是征召的地方军队,至于辛衣自己训练的嫡系部队中,则甚少有人动摇。辽东一带多为平原地势,难以藏匿,追击起来很是便捷,不多时,逃兵便被压回了十之八九,带头煽动的萧君肃也没有辛免,很快便被高子岑等人擒回。此时,他正恼怒地挣着手中的绳索,狠狠瞪着自前方走过来的少年将军。
“宇文辛衣,你抗旨不遵,还捆绑朝廷命官,简直是目无王法!”
辛衣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反驳。
众人见主帅出营,一时都静了下来,视线齐齐落在她身上。
“我们已经将大部分逃走的士兵追回,要如何处置,还请将军下令。”尧君素高声禀道。
辛衣凝视着那跪了满地的士兵,目光中不知是喜是怒,只见她轻轻一抬手,道:
“放了他们。”
众人一楞。放了?
“传令下去,大军拔营,即刻班师回朝。”
“将军,这……”尧君素大惊,待要询问,却被身边的钱士豪轻轻一扯衣角,这才收住了脚步,却是满心疑惑,不得其解。
高子岑没有言语,只是若有所思的望了她几眼。
“萧长史,你不必逃了。”辛衣嘲弄的眼神冷冷往萧君素一瞥,说道:“我们这就回去罢。”
萧君素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原本心中已经准备好的斥责之词却是一句也用不上。
悠长的号角声响遍了全营。
秋日的艳阳斜照在苍茫大地上,远山雄浑,隐约有云海翻涌,山峰的轮阔被夕阳勾勒上淡淡金边。辛衣翻身坐上马背,仰起脸儿,望向那远处的城墙,金色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明丽的光华,眩目的年少风采。她握着缰绳,似欲微笑,唇角却勾起一丝怅惘。
这该是最后一次了吧。
从此后,她将再不会踏上这片土地。
“驾!”
一记响亮的鞭子抽下,少年双腿一夹,骏马张开四踢,风驰电掣般朝前奔去。她的身后,是大隋的数万精骑,万马奔腾,风卷云舒。
车辚辚,马啸啸,烟尘翻腾入云霄。
滚滚马蹄,渐行渐远。
那满山的初秋黄叶——是高句丽留给大隋最后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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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度过辽河,再行了几日,便踏上了大隋的土地。
辛衣吩咐放慢行军速度,一日里竟是行不过数里便安营休整。
没有了战事,没有了撕杀,也是时候让将士们稍稍地放松一下紧绷了多日的神经了。
这一日,大军在洧河上游扎营。
夜里,辛衣被一声长长的啸叫声惊醒。那啸声,是那样熟悉,就仿佛那曾经在她梦中流连的过往,一遍遍地揭开她记忆的伤疤。
她猛地翻身坐起,发现自己额上已满是密密的汗珠,刚要伸手去擦,却忽然一惊,与黑暗中一双亮闪的眼睛对个正着。
“谁?”
辛衣想也没想就自枕下抽出匕首挥了过去,只见刀锋闪,快如闪电,只一瞬,匕首就已经搭在那人的颈上,只需稍稍动一下,便会见红。
“高子岑?”辛衣看清了他的脸,惊在了当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他支吾了一下,神情甚是尴尬。
“你什么?给我说清楚!”辛衣眉一拧,手中匕首一送。
“我……我梦游。”
“啊?”
辛衣有些匪夷所思地望着他,嘴角微微的抽搐。这小子,是找抽来了吗?
两人正在大眼瞪小眼,忽然听得帐外传来一阵小小的喧嚣声,象是有什么变故。
辛衣白他一眼,收起匕首,道:
“你是要再梦游回去还是要我把你捆着丢回去?”
高子岑腾的站起身来,道:“我有手有脚,不敢劳将军大驾,当然是自己回去!”
说罢,大步走出帐去,却是想当然的理直气壮,直把辛衣气得够呛。
这个浑小子!
辛衣一边骂一边穿起铠甲,急步走出了牙帐。刚一出帐便看见前锋营的帐篷外有几名巡营的士兵围做一处,正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出了什么事?”辛衣眉一皱,大步走了过去。
众士兵回头见是她,当即停下了私语,肃然回话道:
“回将军,刚刚抓到一个奸细!”
“奸细?”
“回将军,此人长着一双绿眸,看外表显然不是我朝人氏,而且问他什么都不回答,好象……还是个哑巴。”
“绿眸?”
辛衣面上微现异色,道:“人呢?现在何处?”
见将军要亲自提审,众士兵赶紧将辛衣引至囚禁那人的帐篷。
帐篷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辛衣借着火把在帐内找了一圈,这才发现那蜷缩在营帐一角的人影。
“将军,您可千万要小心,这小子刚才还生龙活虎的,野得很。”
辛衣微微一笑,道:“将他叫醒,我要问话。”
一名士兵连忙上前,用脚粗暴地踢踢那人的身体,喝道:“喂!小子!醒醒!”
谁知他踢了半天,地上那人却根本不做理会,小兵一时恼羞成怒,举起手中的盾牌便要砸下去,喝道:“装死么!”
盾还没有挨到那人的身体,却见那小兵哀号一声,蹲下身去,手臂上已是血红一片,盾牌哐铛一声掉在了地上。
黑暗中,那人坐了起来,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嘲讽地瞪了那小兵一眼,绿色的眸子中满是未驯的野性。
其余的士兵大惊失色,待要一齐上前围杀那人。
辛衣手一挥,制止了众人的举动。
“你……”
辛衣话还没问出口,却忽见那人站了起来,定定的望着她,喊了一声:“辛……衣……”
他说话的速度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里吐出来,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儿晦涩,有点儿生硬,就好似牙牙学语的孩童,透着那元初的天真与质朴。
“你说什么?”辛衣奇道,他好象是在叫自己的名字,可是,她并不认识此人。
“辛……衣……”
“辛衣……”
他大步上前,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我……终于找到……你……了……”
想起来真是可恨,这么个小小的高句丽,我家辛衣征不下,我家小李也征不下,直要等到小李的儿子才把它给收复,呼~~真是顽强啊,不过,大家千万不要误会,这个高句丽可不是后来的高丽,也并不等于韩国的祖先,关于这一点,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自己去百度查资料,我就不罗嗦了.
最后还要说一句,其实师父并不复杂.他的所做所为,不过只是为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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