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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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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羽白走到逐流江畔的时候,太阳正明晃晃的悬在正空,他盯着微泛波洵的湖面,一阵阵的目眩。远处传来几声惊乍的鸟鸣,更觉得四周过分安静,卫羽白信步走到芦苇深处,拖出早先藏在那儿的一叶小舟。河水浸湿到小腿处,白布袍子的下摆沾染水色后变成青烟般的灰,他显然并不在意,将小舟往前轻轻一推,随即自己跳了上去。
划了几寻,水道收窄,前面隐隐有画舫的棚顶在阳光下莹莹烁烁。卫羽白将桨远远的抛开,直径在小舟上躺了下来,阖上眼睛。那小舟原本就不大,连个乌棚盖都没有,针芒般的日光隔着眼皮刺卫羽白的眼睛,他竟然呼吸渐渐平稳,好似睡着一般。
小舟没了舵手,顺着缓缓的水流渐渐靠近那艘近乎停止不前的画舫。画舫有两层,顶棚竟镶满着琉璃,光晕流转,宝相堂皇,有人探头往外瞧时恰好看到了那叶小舟,见一位看不出身份的白衣高个子青年在日头底下安然卧于舟上不由“咦”了一声。
画舫上一位穿着赤红箭袖的少年听到动静也顺势转头望了一眼,这一望到有些仲怔,半响微微一笑。他本就长得甚为清俊,这一笑之下嘴角边泛起小月牙似的浅浅痕迹,说不尽的意兴风流,与他相近的女客不由就红了脸。
那少年走到船舷,对着卫羽白喊到:
“这么睡着,不怕中了暑气吗,兄台若不嫌弃,不妨到小弟船上饮杯酒水解乏。”
卫羽白闭着眼一动不动,小舟灵便,更乘水势,倒与大船渐渐离远了。
那少年见状命人拿了捆绳子来,绳子的一头系了把锐利匕首,他眯着眼拿匕首在手里掂了掂,忽然就将其丢了出去,那匕首咔嗤一声没入小舟的舟底,只要这少年用力顺绳子将匕首拔出,扎出的破洞就无物可补,小舟势必进水不可。
卫羽白这时才坐起来,他反手一拽那绳子,少年只觉得对面一股奇大的气量将绳子拽去,人也不由跟着往前走了几步,这时卫羽白却忽然撒了手,那少年一个反冲摔在地上,手里绳子倒没放开,只是勒破了皮,缓缓渗出血来。
少年也不恼,立刻爬起来笑嘻嘻的对卫羽白道:
“你威风也耍够了,真不上来吗?”
卫羽白看他一眼,忽然一翻身踏上绳子,江面微风中他衣抉飘飘,众人眼一花却已见他顺着绳子几下点至画舫,最后轻轻一跃在红衣少年不远处站定,他这几下动作较之寻常轻功更为写意干净,船上已有人脸上显了赞叹之色。
那少年等他站定方扔开手里绳子,有婢女想上前帮他包扎掌心伤口,却被拒绝了。
“兄台好身手,若不是小可昔日随家父见识过拾心大师用这一招‘携清风’,怕还认不出兄台师承。”他拿起太白樽倒了满满一杯琼酿递给卫羽白。“据说拾心大师这辈子只收过一位弟子,阁下可是‘白影寒江’卫羽白?”
卫羽白蹙眉接过一饮而尽。
“只是卫羽白。”
红衣少年一拍掌,“妙啊,卫公子大名江湖上谁人不知,惩奸除恶,两肋插刀,在下早就神往已久,江湖男儿自当该活得像卫公子一样潇洒磊落,方不负侠义。”
他示意两侧,周围人即刻退至下舱,唯剩几个婢女陆续端来果品佳酿,随即也便施礼离开,画舫这一层很快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卫羽白也不客气,自顾自坐下斟酒,少年在他身边坐下了。
“卫公子也不问我姓什名谁,还是说公子本就知道呢?”
卫羽白很快的喝了一杯,淡淡道:
“你是秋泓山庄庄主楚洵山的独子,少主楚逍昀。”
“你果然知道,这么说,你也是有意来寻我了?”楚逍韵帮他把酒满上,话里倒透着高兴。“想见我的人多的是,无非就是想找我要什么,或是打算给我什么,说说看,你是哪一种?”
卫羽白呆呆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半响摇摇头道:
“寻你作甚么,我本就一无所有,无从给你,至于想要的……。”
他说到后半句时脸上不由带出一种惆怅,随即他重重放下酒杯,砰的一声衣襟都被溅得半湿。
“认得出你,不过是因为你腰间挂着那英娥玉勾,据说楚氏先祖曾凭这玉勾上承云泽,下避水患,这可是千金难买的上古神器,能如此随意大胆将其挂在腰间的人,世上恐怕不多,并不难猜。”
“你其实是想说太过可惜吧。”楚逍昀自己也坐下喝了一杯,“若说楚家兴旺缘由都在这块玉上,未免可笑,凭什么玩意儿,不过是死物,这玉料不过年代久远些,难道小爷还使唤不动了?”
卫羽白站了起来。
“这是你的事,酒水也喝了,这就告辞。”
楚逍昀一惊,情不自禁伸手勾住他的衣袖。
“喂,你这人,酒也喝了话也说了,说走就走未免太薄情了些。”
卫羽白侧身拂开他的手。
“那你意欲为何。”
“方才不是说了么,我可是久仰你的大名,可惜你侠踪难寻,如今好不容易才得之一见,怎能就这么让你走呢?”
他眼珠一转,取下英娥玉勾塞进卫羽白手里。
“你若喜欢,拿去就是,可拿了我的东西,咱们就算是朋友了吧。”
谁知卫羽白手腕一转就推了开去,并不愿接受那玉勾。
“秋泓山庄好东西多的是,你拿个不上不下的,是想以利趋之让我帮你做些什么?”
楚逍昀看了他半响,肃了神情还是将玉勾再次递过去。
“若你真是那样的人,倒枉费了我昔日对你一番瞻仰。我自认并非不够格做你朋友,这玉勾在秋泓山庄确实还算不得顶尖的好东西,只是,那堆金银破烂里面我却最喜欢它,这也不过是我一番诚意,萍水相逢即是缘,大家何妨就此结交呢。”
那碧如一汪水的玉勾到底还是落到卫羽白手里,其实那并不是玉,触手冰凉却并不坚硬,也不知到底是何种材质。
“你这结交朋友的办法,怎么看都像是带着几分胁迫啊。”
楚逍昀听他这么说也不恼。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往常不用我开口,多的是人跟苍蝇似的挤上来,小爷活了一十六年,这还是头回自己想主动去结识别个。”他眼睛亮了起来,话语中多了几分少年的活泼,“你收下我的玉勾,咱们就算是朋友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五年前你是如何在太行山下一人破了昆仑派七人剑阵的?”
“十六岁,真是年轻。”
卫羽白只没头没脑的这么评价了一句,倒重新坐了下来。
“我听说你根本没拔剑,只凭了一根树枝就打败了他们,果真高手练至臻境是草木皆可为利器的么?”楚逍昀紧追着不放。
“那样的高手并非没有,我却不是,用树枝不过是因为那枝头开了朵桃花。一来是出其不意扰敌心神,二来……”卫羽白这样冷清的人,说到此事也忍不住笑了笑,“我听闻昆仑七人中的吴道子素来苦于花粉症,果然几下之后他见那桃花偏偏总在自己眼前晃动,不由就乱了手脚,给我瞧出了剑阵破绽。”
楚逍昀目瞪口呆。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哈哈哈,”楚逍昀忽然大笑起来,“卫兄果然是个实在人,只是江湖上传的也太过夸张,竟有人说你是手使八剑打败他们的,我当年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人如何能一手拿着四把剑。”
“这人又不是长满手的蜈蚣,如何同时能使八把利剑。”
如此一来二往,两人倒说上半天话了。秋泓山庄本就极有名望,庄主楚洵山承祖业使得一把好金刀,江湖上鲜有对手,娶得的夫人又是南方第一通宝商号荆门骆家的女儿,本该事事如意了,奈何楚家的子嗣实在单薄了些。楚老庄主四十上才得了楚逍昀这么一个儿子,见他自小聪明伶俐难免宠溺过分,好在还有楚夫人能狠下心管束着,楚逍昀这两年开始行走江湖倒也没听说捅破天去。只是他毕竟从小千尊万贵的养大,除开表面功夫骨子里却很是任性跋扈,否则也不会初见之下就用匕首刺穿卫羽白的小舟逼他上船。
眼下他自觉得眼前这个卫羽白言谈间比素日想象更合自己心意,不由愈发生了谈兴。聊到武功这一节,卫羽白是拾心大师的弟子,取胜昆仑七人固然有取巧成分,但他本人的确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之一,任凭平素为人如何低调,只出师十余年来竟未尝一败这点,就已够得上是个传奇。
“再则那个最擅乔装的采花贼罗汝生,六扇门的老捕头都寻他不到,你又是如何能抓住他的?”
“碰巧遇见,罗汝生虽为男人却最重修饰,那日虽装作街边苦力躲在人群里,左手小指上却留了一小截指甲,想是舍不得铰干净。一个衣衫污秽叠补丁的穷汉竟留有那样的指甲,更奇的是指甲里头干干净净,想不疑心也难。”
他说的轻易,寻常人却哪有那样的眼力,那种卖苦力的大汉街上多的是,往往一晃而过身上的酸臭味就够令人捂鼻,多看一眼也是不愿,又有谁能在错眼间注意到什么指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