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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十五年前——异昊四年
      烟柳江南

      水墨永远是江南的笔调,黑瓦白墙永远是江南的建筑,小桥流水,行云墨客,望不尽的繁花密柳,看不尽的山川湖泊,赏不尽的莺歌燕舞,听不尽的风流趣事……
      这就是江南,一个连帝王都因此向往而迁都的地方,一个有着无数文人骚客、名门媛女的地方,一个历来上演着才子佳人的地方……
      我坐在岸边,羡慕地看着游人泛舟在清水之上,诗人即兴而吟,歌女伴声而奏,连行人都驻足停留,只因这江南好风景!
      “四儿!四儿!你怎么还在这儿,师父正找你呢!”说话的是石头,戏技馆里的大师兄,他虽然长得又高又壮,浓眉大眼,可不过也只有十七岁,然而在我看来也着实让人羡慕的。我和他明明没差几岁,可给人眼里却像父亲和儿子。
      石头人如其名,是个不懂变通的小子,直来直往,却是被人骗的料。为此师父常抱怨着将来怎么把担子交给他,而他只会傻笑着打哈哈。
      拉起我便走,正如他一贯的风格,只是我的个子差他太多,脚步也没他大,手被拽着,脚就半不着地了。没走几步,我就不得不嚷出声,“大师兄,你慢点慢点。”
      石头回过来低头迷茫的看着我,愣了愣,憨笑着挠挠头,“我太心急了,四儿,可是师父催得紧,要不我背你走?”
      我连连摇头,抽回手小跑着回去。
      虽然我个子小,可也是十四岁的少年了,被石头背回去,还不被他们嘲笑死!其实石头除了惟师父命是从,对师弟们还是不错的,只是偶尔不太着边际罢了。

      我轻轻推开门就听见师父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四儿,你没听到我早上说的,少在外面瞎凑活,小小年纪,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我又不是大师兄。”我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师父板着一张脸问道。
      “我是说我会小心的,师父你就别瞎操心了!”
      “你——没大没小!”师父气的眉毛抖了抖,指着我喝道,“你以为自己认得些字、看得些书就是秀才啦!小鬼头一个,你城都没出过,戏都没登台亮过,大家夸你聪明,那是宠你小,飘飘然了么你!”
      那还不是你说我长得太秀气,不许我出城,又不许我登台。上次我还偷听到你跟师母说打算好好栽培栽培,将来一举成名,大家也有口好饭吃。要不然我干吗又学琴棋书画,又学诸子百家的,别的师兄弟都练着功夫,我却整天捣弄着水墨,还不是为了大家将来过得好一点!害得我现在也只是偷偷的从师兄弟那里学得些三脚猫的功夫,不成气候的,我牺牲多大麽!不过这些话我也只能在心里骂骂咧咧的抱怨,表面上还是一副虚心听教、反省自责的表情。
      师父见我不声不响,大概以为我这次是听进去了,虽然前科无数,但师父总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沉默了一会儿,招招手,“四儿,师父叫你来,是有个事情要你完成。如果成了,那往后我们戏技馆就不用担心被人抢场子了,这也是为师从小就栽培你的原因。”
      “哦。”我乖巧的点点头,等待他的下文。可是等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我奇怪的抬头,却看见师父欲言又止,犹豫了很久才最后冒出一句,“四儿,以后你做事情要多思量思量,要记得还有我们这么一大家子人,凡事能避则避,懂吗?”
      “四儿知道。”
      我迷茫的看着师父多变的神色,究竟是什么让干脆的师父那么踟躇,难道我之后有什么事吗?
      ※※※
      在这个年代,艺馆都是以各自的独门绝活来吸引人的,若那些大人们起了一丝半会儿兴趣,点了馆子,那便有个一时半月的生活好过。如今,贵人风靡技艺,帝都的艺馆也是越来越多。
      戏技馆说大不大,因为在这帝都比它大的房子鳞次栉比,而说小也不小,全帝都的艺馆里戏技馆排行第二,只是前些年戏技馆开始没落,到如今在帝都再不复传说中的万人空巷,郡侯争相订约了。
      不过在我看来,这虽是没落却没失了骨架,看看现在的一砖一瓦,虽是荒废了不少,却仍能在依稀间发觉过去的辉煌,而众师兄弟,个个有着独门绝活,吹拉弹唱没有不会的,相比帝都的其他艺馆,再度辉煌也非空想。
      戏技馆的屋子很多,据说是过去学艺的人太多而不得不扩建的,只是现在近一半都荒废着。我住的屋子周围便都是废屋,不知道是不是师父存心刁难,自从九岁起,我就独自一人住在西面的小屋里,犹如养在深闺的小姐,早晨听不见师兄弟们的唱腔,下午看不见师兄弟们的比武,若不是从小和师兄弟混熟,他们八成不记得还有我这个被“藏”在老远的同门兄弟。
      “四儿,师父叫你去思安堂!”我坐在窗前拿着笔发呆,却突然被三师兄肖严冷冰冰的声音吓了一跳。突被打破的沉寂,搅乱了我平静的心,似乎对之后的事有所预感,我莫明的不安。
      有些分心的站起身出去,到他身边时却突然被他拉扯的动作吓了一跳,我略微慌张的一惊,“三师兄,你干吗呐?”
      “啊!?”三师兄看着我尴尬的放开手,难得的放柔语气,“四儿,师父让你穿的体面点去,据说有大人物在,叫你得体点。”
      “哦。”大概是早上师父说的那事了,我平静下来,转身回屋,一边找着衣服,一边问跟进来的三师兄,“昨儿你们去的那戏馆怎样,有我们这边厉害吗?”
      “啊?”三师兄楞了楞,“还好,和我们这边差不多,都是准备着大戏等着宫里的决定呢。以前有教坊乐府,根本没我们掺和的份,如今啊,这乐府废除了,教坊冷清了,连掌管礼乐的官吏都是无人可管了,这才转来我们民间挑选的。听说这次大戏是为庆祝皇帝新纳的妃子——尚书令的长女,本来要嫁去联姻的,不知怎么的被皇帝看上自己留下了,呵呵。”
      “那是当然,天下的美女,有多少能逃出宫廷的势力,唉,肯定是这尚书令的女儿太美了,不巧又被圣上看见,当然不会留给那些个蛮夷,这只能说是逃脱了虎穴却进了龙潭了。”我无聊的感叹。
      “这怎么会呢,我觉得他们高兴都来不及,能嫁入宫中,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地位又是绝等的高,多少百姓不是想尽办法把女儿送入宫廷,哪怕是宫女,甚至是宫婢都在所不惜。”三师兄不解的说道。
      “那是他们不知宫廷险恶。”我换着衣服,无奈的想到。先生以前常常就着说书感慨,有多少文人是在为这些深锁宫中的女人们叹息,那一世韶华,葬送在清冷的高墙里,又有多少能贪得圣主的一夕眷顾,而红颜多薄命……
      半时听不见三师兄的声音,我奇怪的回头,却是不见踪影。我理理衣着,整整头发,出屋后才发现三师兄站在不远处,懊恼的表情,微红的脸,他怎么了?
      我奇怪的询问却只得来三师兄重又尴尬的顾左右而言他,“四儿,你自己去吧,我看……看这儿天色不错,想多待会儿。”
      “哦,那三师兄要记得晚饭喔,上次你就待到错过晚饭了。”我想起上次去河边玩水后他类似的事情,唉,真是奇怪。
      “嗯,我知道,四儿你快去吧,师父可以等,那大人物可等不得。”
      “好!”
      ————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三师兄,之后没多久,他便被逐出了师门,据说是行为不检点。而直到很久,当我看多了世人时,我才明白那是所谓的恋童癖。
      ※※※
      思安堂前,我最后检查了下自己的衣着,无碍后,走上前先轻敲了两声,听见里面的谈话声戛然而止,于是在外面朗声禀告,“师父,四儿到了。”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前来,门闩打开的声音,接着是师父严肃的面容出现在我面前,他打着眼色,示意我该有的礼节不可省。我点点头,他才让开路,领着我向里面走去。
      低着头,我不能看,也就不知道究竟是谁坐在高堂。只是眼角飘到的那双宫廷秘制的宫靴和镶着暗花的下摆,那质料,即使这人没穿宫服,我也猜出他定是宫中之人。而宫中这副装扮且能出来的定是小有权势之人,侍卫不太像,他没有军人的气质,那应该是内臣,宦官了吧!
      于是我站在他三步之外直接跪下行大礼,口中颂大人福泰安康。
      “哈哈!很聪明的娃儿,刘师傅培养的不错啊!”那略尖细沙哑的声音笑着对师父说。
      “哪里,不过是有些小聪明罢了,还望您以后多照顾照顾。”师父极少的用上了谦逊的语气恭谨的态度,想必这人来头很大。
      “叫什么名字,把头抬起来。”那人没应下,只转了话题对我说。
      我抬头,小心的估计着眼前这人,他该是花甲年岁,慈眉善目,倒看似和蔼可亲。只是人不可貌相,我只能小心应到,“小子孤儿无姓,被师父捡到,排行第四,取名四儿。”
      “嗯。”他打量了一阵,“可会些玩意儿?”
      “会琴棋书画,也会唱曲、祭舞,看过些书。”我简要的回答。
      “以后对人只说识得些字就好,会得太多遭人妒的。”他告诫道,接着满意的点点头,“站起来走几步看看。”
      我利落的起身,站挺身子走了几步,眼角却飘到那人稍微皱起了皱眉。
      师父连忙低声询问,“可有不妥?”
      “身姿到是不错,可惜矮了些……四儿,你今年几岁?”
      “十四。”
      “年龄小了点,不过还会长嘛!”他终于舒展眉头,笑呵呵的说,“好,刘师傅的希望我赵某应下了,等过些日子等我通知吧。”
      那人起身,突又想起什么,“四儿这个名字不能作数,得重新取个雅一点的。”
      “不如请您赐名!”师父拍着马屁,“您是见过大世面的,定比我们这些伶人懂得风雅。”
      他想了想,“那好,我也就不推脱了。四儿,过来。”
      我依言过去。可随着我走近,他却渐渐露出惊讶、迷惑、怅然的表情,我不知何故,只能停下,略低着头。
      “抬起头来,年轻人就该有些骨气!”他的声音里似乎有些颤抖,我惊讶的抬头,他却已掩盖了所有,只认真的看着我,“‘伶俜’两字可好?”
      伶俜?
      “这往后的日子,你注定是孤单一人,记得这一点,记得自己的身份,才能活得长,活得久……”他感慨的叹道。
      “谢大人赐名。”我跪下轻磕一头,送他离去。
      而他离去时莫名的感慨着天意啊,我却并不懂。
      只剩我和师父二人,我苦笑着看着师父,“师父,你就忍心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这怎么是往火坑推呢?为师又没送你进宫当阉人,不过是做优伶,有什么不好?”师父奇怪的问道。
      “优伶?”
      原来是伶人!
      先生过去讲课时谈到这些总是极为讽刺的,还记得他正气凛然的说着:优伶,在宫廷里和所谓的男宠有何区别,不过是靠着姿色吃饭,以色侍人,媚颜惑主,可耻!
      唉,这进去就一辈子也别想出来了,和那些后宫中的女人们有何不同,我堂堂男子却搞不好会被害死在妒妇手中,死不瞑目啊!就算混得好,也是骂名背尽,唉,这怎么会好呢?本以为师父培养我,定不会再走伶人的道路,谁知这身份终究还是要印烙在身上一辈子的。
      “师父,你很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吗?”
      “也可以这么说吧,我和赵大人过去有些私交,他曾经透露了一些关于宫里打算重整教坊的决定,不过那也只是可能,到现在也没定下,但是看来,等一个月后那出大戏开办时这事也能定下了。”
      “师父……”
      “唉,为师也知道这宫里复杂,你年纪尚小,肯定会被欺负,幸好赵大人现在是管这块的,你跟着他,有点后台,也安全点。”师父拍拍我的肩,“以后我们戏技馆就要靠你了!”
      “我……”
      “四儿,也只剩下最后不足的一个月了,你多去了解了解宫廷礼仪,别出差错。那些个先生,也都该请回了。”师父又开始考虑其他了。
      无语……
      我默默点了点头,告退了出去。
      ※※※
      想想,师父把我捡回来,又把我拉扯大,还请先生教我读书写字,杂七杂八的又让我学了许多,可说是把我隔开了这底层的戏子生活,小时候我也没像其他师兄弟一样被打到大,这苦难的日子,说实在的,我几乎没经历过,师父如此待我,我若不回报,我还是人嘛?
      别说是宫廷,就是刀山火海,我这也得去,算是报答养育之恩了,不是吗?
      可是……
      我还什么地方都没有去过,连帝都都没出过,书上提的那些名山大川、沧海桑田,我永远也无法去见识了,就这样一生被困,心里更多的是不甘心,是遗憾。
      唉,今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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