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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四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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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我对做医生的人往往有着不正常的好感,从小在枪林弹雨里过日子,见着最多的除了家长就是大夫。家人性格内敛,说难听点,就是不会讲人话,遇到什么严重的伤害事故,至多硬梆梆地问上一句:“死了没?”得知大难不死,各自唏嘘之后呈鸟兽散,连只字片语的关怀之语都吝啬。
印象里,当身体承受伤痛的时候,总能见到医生们分外忧心的脸,那可真让人觉得温暖。(咳,虽然我五哥说,我靠,他们能不担心吗?!医坏你一根小指头,老子灭他满门!)
乔祺将我带到了他的小诊所。我低头看手表,已是下班时分,诊所里没什么人,他跟我的脚步声在长长的走道里清脆而响亮。
诊所尽头的房间,里面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
乔祺说:“我本来想碰碰运气,找个强壮点的男人,没想到他们派了你过来。”他转过头看我,目光里不无真挚的关切之意,但在我看来,这跟歧视女性没啥两样。
我走到床边,撩开那人身上的毯子,啧,按纱布上的大小红斑算,少说七八个窟窿,他还算运气好,约莫都是和心房擦肩而过,不至于丢了性命。
“这都是给你做保镖的下场?”
他严肃地点了点头,须臾,又严肃地摇了摇头。
我迷糊了:“你一个小医生,能惹来那么凶狠的仇家?是不是拐骗人家老婆了?”
乔祺给我倒了杯茶,我见他神色不定,取笑道:“该不是给我说中了吧?”
他叹气,领着我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我倒情愿是我拐了人家老婆。”他自嘲道,走到桌边,从玻璃底下抽出一张照片给我看。
“这是我哥哥乔生。”
照片上两个男人,左边是乔祺,斯文俊逸的模样,而右边那个,我不由怔了怔,作孽啊,真是漂亮得让女人嫉妒。
“很帅吧,每个见过他的女人都会出神。”
我赶忙回了神,故作镇定地撇撇嘴:“还行,太帅的男人风流债多。”
乔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从加了锁的抽屉里摸出一本黄皮的小册子递给我。我翻开,里面密密麻麻记了十几页的名字,称谓,和现下的公司职位。
“爷爷去年过世,把巨额遗产全部留给了哥哥乔生,殊不知,也给哥哥惹来了数不尽的追杀。给你看的是家谱,我简单记录整理的,这上面每个人,都有可能要谋杀我哥哥。”
我皱眉:“你是说,你雇保镖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去保护你哥哥?”
他点点头。
我把册子甩到了他的脸上,不由气愤:“开什么玩笑?你跑一个不知名的破烂侦探社去征用一个连佩枪都没有的小保镖来对付这种高薪雇用的职业杀手?!”
“小姐我不干了!”
趁着乔祺弯腰捡册子,我转身摔上了门。
莫名其妙!我好不容易摆脱了□□里如日中天的家庭背景,本想安分做人,找个英俊也许不多金的男人好好过日子,而不是牵扯入这种同族相残、人情冷漠的豪门世家的是是非非。
跑到大马路上,给杰克社长拨了个电话。
“社长,这单我不接!”
“为什么?”
“我命短,怕死!”
别人不了解职业杀手,我可是太清楚了,真正高级的职业杀手,都不是电视剧里玩小飞刀小□□,人家是拿机关枪的,我就是三头六臂、道上人再忌讳我家势力,还来不及报出家门呢,就给打成马蜂窝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三秒,“乔生救过你,安小姐,只是他忘记了,你也不记得了。”
我傻了,摸摸额头,是不是给大太阳晒昏了,幻听了?
“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他自恋地笑起来,笑声扎人的很,“你十二岁骑马,是不是在马场摔断了腿骨,失血过多,差点香消玉殒啊?”
“那时乔生正好也在同一个马场,你五哥一听他是O型血,立马拿枪架着他脖子让他给你输血的。”
我眨眨眼,记忆里是有那么出。当时五哥也才十六岁,马场在郊区,离大医院至少三四个小时的车程,五哥见我血流不止,急得跟苍蝇似的团团转。后来不知怎的,他揪了个家伙过来,凶巴巴地拿了针管就往人家胳膊上戳,我当时真的差点挂了,压根没力气去看这个倒霉鬼长啥样。
这样想来,我好像大概也许是欠了乔生一回,只不过,“老大,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电话那边哈哈大笑:“你听向阳说的好听,什么不求不求四字要诀的,我不查清来人底细,哪里敢让你这个新手去接生意?!”
不禁感慨,老大,真乃神人是也。我生在□□世家,骨子里最重的莫过于义气,虽然乔生是在不知名的情形下(而且还很可能是被迫的)救了我,可毕竟他救过我,我欠他一条命,叹口气,“老大,我要是有什么不幸,你家别说是仓库了,就连厕所都不会有剩的。”
于是复又回到乔祺诊所,听到他在打电话,我很礼貌地没有敲门而入。
“够了,大哥,你不能那么消极!”
他皱眉,痛苦得好像自己在被人追杀一样。
“你可以不要你这条命,可是我不允许!大哥,算我求你,或者,我再给你找几个保镖,你不能单独行动!大哥,你别逼我报警!”
电话嘟一声挂了,乔祺沮丧地回过身,见我一愣。
“丑话先说,别想欺我不懂行情,私人保镖可是很贵的。”
五
“你不觉得这事荒唐么?”
乔祺开车把我送到了市中心最大的那家百货商城,在商城的第二十七层旋转咖啡厅里,我看到了这个勉强称之为我救命恩人的男人。他坐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咖啡厅昏暗的橘色光线柔和了他轮廓分明的五官,他抬头,看到我们,露出不悦的神情。
“只要能安全,管它荒唐不荒唐的!”乔祺拉着我走到他跟前,“哥,这是安小姐。安小姐,这是我哥,就是你照片上见到的。”
明知道自己的脑袋被标了高价放黑市上兜售,他还堂而皇之地坐在这种公开场所,啧,我不由感到好奇,走近几步,打量起这个不怕死的冷漠男人。
真是漂亮啊,虽然和乔祺照片上的有些出入,阳光底下与弟弟并肩微笑合影的乔生,看上去更亲和一些。而面前的这个人,显然受过不小的挫折,我凝神,与他的目光交接上。
心里微微一沉,这人,有一双受过伤的眼睛。
我摆了个公式化的笑容,既然狠狠敲了乔祺一笔,不妨就把合作态度放软一些。
“你好,我是安小六,是乔医生雇用的私人保镖。”
他低啜一口咖啡,开门见山道:“乔祺给你多少钱?”
乔祺惊呼:“大哥!”
见我没反应,他补充道:“我给你双倍的价钱,请你打道回府。”
乔祺冲到他的座位旁,狠狠抓着他的胳膊,以哀求的姿态说道:“哥,你就那么想死吗?!死了有什么好,死了就能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事吗?”
男人一把推开他,手大幅度地掠过桌面,咖啡杯滚落在地,清脆的一声,跌成了两半。乔祺摔到我身上,样子太过狼狈,我皱了皱眉,拎着他的领口随手往边上一掷。
回过头,我这才看见男人原来是坐在一架轮椅上的。
乔祺事先没有跟我说过这点。他只说乔生是个职业的赛车手,还得意洋洋地领着我看了橱窗里一大堆的过期报纸。对于这个哥哥,他痴迷得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女生,医者不能医己,我严重建议他去拜访一下心理医生,他的恋兄情结再泛滥下去太容易扭曲。回想报纸上历数的乔生曾经拿过的大小奖项,从十岁的稚嫩少年到英气逼人的青年乔生,举着奖杯身姿挺拔的乔生,对比面前这个西装革履动作粗暴的阴沉男人,我想,我大概可以理解他为什么拼命想死的决心了。
乔生说:“安小姐,我给你三倍价钱,请立即消失在我的面前。”
“好啊。”见钱眼开,顾不得乔祺的怒吼,我笑意盈盈地上前领了支票。
一个想死的人呢,需要什么保镖,还不是资源浪费?
我沿着商城的自动扶梯往下走,楼底下商品琳琅满目,看得我目不暇接,晕,平白无故继承了那么大块地儿,他也该知足了,为啥还想不开呢?我看就是做赛车手做一辈子,也未必能赚那么多钱。
绕了商城逛了两圈,我啃着冰淇淋笑眯眯地爬回了二十七层。
“嗨。”
乔祺被果汁呛到,掐着喉咙不住咳嗽。我微微避开了乔生过于冷冽的目光,无辜地道:“呃,你们好像都不大希望看到我回来?”
“哪有!”乔祺兴奋地丢了吸管,从哥哥身边跑到我跟前,眼神真挚,“安小姐,我哥就拜托你了!”
“嗯!”
看见乔生额头巨漫画式地拉下条条黑线,我忍俊不禁,挥了挥手里的支票:“你可以考虑给我更多的钱让我‘永远’在你眼前消失,但我很难保证不会见财起意用勺子戳瞎你的眼睛。”
乔生最终不过低低“哼”了一声,自己推着轮椅,出了咖啡厅。
乔祺说:“大哥在三年前的一次比赛中出了事故,右腿的神经坏死,本来充满干劲的人一下子变得消沉。爷爷在临终前立了遗嘱,把公司所有的股份包括家里的那栋房子都给了的大哥,而他竟把家里上下所有的保镖辞退了,他根本就是寻死。”
“我不懂了,”我转过头看向乔祺,“你也姓乔,为什么家产没你的份?”
“呵呵,我算庶出,私生子而已,没有资格继承家产。”
私生子?也就是说,乔祺的母亲不是乔家明媒正娶的媳妇,而是乔祺父亲的情妇。
我想起自己父亲那些情妇最后的下场,竟有几分同情乔祺少时的遭遇。
乔祺不以为意地扬起嘴角:“从小,就有很多人欺负我和妈妈,大哥最疼我,为了保护我得罪了家里不少长辈。安小姐,你们社长跟我说你是一定能够胜任这个工作的,我也愿意相信你,希望你能保护我大哥周全!”
什么?
我们社长的保证也能作数?
我尴尬地扯了个笑:“你哥走远了,我不聊了。”
这个乔祺也忒天真了,一个整天喝咖啡玩网游的男人的话他也能当真!
坐进乔生的车累得我一头大汗,他的司机脑袋有点打结,揪出来暴打了一顿才肯相信我是乔先生的保镖,而不是半路打劫(还是劫色那种)的女匪。
车里,乔生轻轻递了样东西塞我手里。虽然光线昏暗,看不见什么东西,但熟悉的质感让我一瞬明了,这是一把袖珍小枪。
“我不想牵连任何人,尤其女人。”
“乔先生,我觉得我们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我说着,将手枪塞进了口袋里,朝他身侧挪近,尽量把声音压到彼此才能够听到的音量,“你不乐意见到我,我也很讨厌和你这样目中无人的男人相处!”
六
尽管心底有点数,但还是很意外乔家的阔气。
满目灯火辉煌,别墅正面宽阔轩丽,墙面上磊着一扇扇古雅别致的木窗,素淡的窗帘随风飘动,我不禁有些失神。
“再漂亮有何用?只有我一个人住。”乔生下了车,他的仆人送上了一副拐杖。他冷冷瞥了我眼,走在前头。
我跟了上去。
管家包括一系列下人看我的目光很是奇怪,似乎我每跨出一步,他们都要哆嗦一下。
笑话,我又不是儿童剧里的怪兽哥斯拉,至于那么大的震撼力么?
直到走到正门口,我才理解了他们的异常。
“少主,老爷有家规!”
乔生虽然拄着拐杖,但身板挺得笔直,眼底闪过一抹戾气:“家规是这个家的主人订的,自然,我现在也可以改!”
老管家恨恨地瞪着我登堂入室。
突然,一个老妇人冲了出来,使出大力将我生生推出了门外。
我不解地目光征询乔生。
太不礼貌了吗?竟然把我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拒之门外?!
老妇人泪眼模糊,气得不住战栗:“少爷!不管你再怎么糊涂,也不能不顾老爷的家规啊!”
乔生勾起嘴角,走到我身边,“走吧,他们不会让你进去的。”
我眨眨眼:“为什么?”
“家里不许出入没有名分的女人。”
他敷衍解释道,伸手招来司机,见我还在发呆,微微有些不悦:“安小六,你走是不走?”
他直呼我名,听在耳里多少有些别扭。
我环顾这一圈老头老太们的鄙夷目光,忽地有了些明了。
靠,他们敢情把我当乔生在外头养的女人了——
“喂!”
我是保镖哎,不是金丝雀!
乔生钻进回了车,我愤怒地追了上去,还没开口,就被他一把揪进了怀里。
“安小六,你要搞清楚,我是雇主,听话!”
听到他跟司机报了家酒店的名字,我猛地抬头,动作太粗暴的缘故,重重地撞到他下巴。他吃痛地皱起眉,我颇觉不好意思,抬手帮他揉揉。他狠狠瞪了我眼,我蓦地收回了手。
汽车缓缓启动,渐渐远离了那栋灯火烂灼的大房子。面前的男人太好看,害得我高涨的火气莫名其妙地偃旗息鼓,最后只干巴巴地问了句:“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制造这样的误会?又为什么回了家却借口去住酒店?
他朝我张开手,为了抚慰我心头跳跃的好奇宝宝,我忍辱负重地靠了过去。
“等会开了房我告诉你。”
X的,我怒不可赦地推开他。
微微颠簸的车厢里,他低低笑了起来:“一人一次。”
……原来是记恨我在咖啡厅里耍他的事。
想来窝囊。我是乔祺花大价钱请来的保镖,如今却跟着保护对象跑进了五星级的大酒店,还开了房。
尽量无视了周边人投来的暧昧目光,我不置一词地推着乔生的轮椅,将他送进了1202室,豪华的总统套房。
我说:“你最好给我个合理且让我信服的理由,否则,我会打断你的另一条腿。”
脱口而出的威胁似乎戳中了他的痛处,他拄着拐杖走到窗口,背影萧凉。
沉默半晌,他淡淡开口道:“安小姐,对不起。”转过身,对着我重复道:“如果玩笑伤害了你的名誉,我表示诚挚的歉意。现在走出这扇门,我会让乔祺跟你取消合同的,该给你的钱不会少一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晚上风起,窗帘摇曳,薄薄的窗纱轻轻拭过他的脸庞。他拉开了窗帘,叹口气,目色深沉地望向我:“我惹了麻烦,很多人要杀我。乔祺应该有给你看上一个保镖的下场,我不想更多的人被牵连,甚至被暗杀。”
“继承了高额遗产,你解释为‘惹了麻烦’?”我不禁觉得好笑。
“难道不是吗?”
他严肃的表情让我不由卸下心防,正色道:“乔先生,为何不考虑请求警方援助?”
“家丑不可外扬。”
“您看上去不是那么陈腐的人。”
“我爷爷的家规。”他皱眉,耸了耸肩,“他是个固执的老人,总订些让人头疼的规矩。”
“那你刚才还要制造这样的误会?”我指的是家门口那段,被误认作他乔生的情妇,可不见得有多光彩。
他没有回答,一瞬间,我恍惚在他眼里找到了答案。
是保护。
因为做他的保镖命不朝夕,他临时替我想了个如此高明的掩护手段。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他强调,拄着拐杖一步一颠地走到我面前。
不可置否,这个男人认真的神情真的很迷人。
我轻笑起来:“钱都交了,不做点什么不会感到吃亏么?”
趁他发怔,我抓起他的手,一把将他推到床沿。拐杖掉落地毯,一阵闷响。他惊骇得张大了眼睛。我体谅他第一次被女人扑倒在床,细声安慰道:“没事的,最近流行刺激点的玩法。”
“咳,我说安小姐——”
张手捂上他的嘴,我趴在他的肩头,将嘴凑到了他的耳畔。
“喂,你房间里的摄像头是不是太多了点?”
记忆力四姐最喜欢玩这种把戏,执行暗杀任务前夕,在目标人物的房间里装上十几二十来个摄像头,美其名曰替他记录生命最后一刻的生活姿态。
因为从小和姐姐哥哥们接受特殊训练的缘故,我在黑暗的空间里,对摄像头镜面在月光下的细微反光是极其敏感的。
“是该做些什么。”底下的男人反应能力有点儿强,我还在研究摄像头的方位问题,他已经伸手压下了我的脑袋,将舌卷进了我的嘴里。
喂喂喂,我好像是保镖!
讨厌,卖艺不卖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