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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第 207 章 ...

  •   等我醒来,守着的人已经换成了何贵儿。
      “皇上呢?”我习惯性的脱口而出,然后才发现这句话是多么的凄凉。现在的皇上,已经是我的儿子了。
      他微微低了低头,“先帝梓宫停在承乾殿正殿,皇上和两位王爷在为先帝守灵。”
      我觉得喉咙一动,“公主呢?”
      “昭阳公主刚刚因疲劳过度,宫女们送去休息了。高阳公主,正在回京的路上。”
      “高阳?她一人吗?”当然,侍从就不算了。
      “原本出云滇的时候是公主一人,但后来云滇王又从后面追上了,两位正一起向京城赶来,不过,此行路途遥远,再快也要半个月了。”他的声音一下子疲惫极了,而且脸上再也没有了谄笑的神情。
      “先帝梓宫要停放多久?”
      “因是夏日,为保持先帝遗体完整,因此只在承乾殿停放三天,便盖棺移往殡宫,还没有说什么时候下葬。”我听得出来,他的声音里有着死灰一般的寂静。
      “三天?”这么快!
      “是。”
      我心里突然乱了起来,三天,我还有很多事……
      “罢了,三天就三天,现在第几天了?”我也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因为梦到灵修,我一直也不愿意醒。
      “已经过了一天,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我赶紧掀被子起来,“何贵儿!让夏儿来给我收拾一下,我要出门!”
      他突然有些激动,“娘娘要去……”
      我看着他的眼睛,“清月宫。”
      他的情绪一下子高涨了起来,“娘娘难道打算……”
      我站在他的面前,“是又如何?”
      他死死的盯着我,“您这样,难道不辜负先帝的嘱托么……”
      我突然歇斯底里了起来,“我管他什么嘱托!”
      半晌,他突然笑了起来,让我有些摸不着边儿。
      他也没有考验我的耐性,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看来……最了解娘娘的……还是皇上……”
      我疑惑的接过来,将它打开,看过之后,眼睛又像蒙了一层雾。
      “皇上弥留的那几天,又一次趁娘娘不在,单独吩咐奴才写的。”他眼中带泪,“皇上说,如果娘娘能听他的话,好好的做太后,便要奴才毁了这份遗诏。如果……娘娘最后还是选择陪他一起走,便要奴才当着新皇与文武百官的面,把它拿出来。”
      我忍不住哭出声来,他第一次不顾身份的拍着我的后背,“皇上交代,若是娘娘难过,一定要轻轻的拍打您的背……皇上说娘娘其实比小孩子还好哄……”
      我抓着他的衣襟,突然间痛哭流涕。

      一切收拾妥当,我只让何贵儿陪着我,前往清月宫。
      这是我十余年之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踏进清月宫,大门外的匾额已经没了颜色,院内是厚厚的灰尘,似是荒废了多年。
      何贵儿搀着我走向中庭,门“吱呀”的开了,露出了一张有些迷茫的脸。
      我仔细的辨认了,才发现,是年近五十岁的杏儿。
      她似是看出了我,又有些不敢确认一般。
      “杏儿,本宫求见皇后娘娘,你去通报吧。”还是我打破了沉默。
      她突然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然后向内边走边喊,“娘娘……左贵妃求见……”
      我也没有等她通传,便就着何贵儿的手走了进去。
      屋内虽然冷清,但还算干净。桌案上摆着的香炉,不时的冒出几缕青烟。整个房间所有的用具都因为年岁太久而变成了灰色,甚至连卫后的头发,也已经灰白了。
      我在她身旁的蒲团上坐了下来,“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好半天问了我一句,“我前两天听到了钟声……”
      我也闭上了眼睛,“皇上驾崩了……”
      如我所想,她丝毫没有激动,“他比我先走了……这样一来,我也就不是皇后了……”
      我感觉自己的嗓音在这屋子里有着好几遍的回声,“是,您已经是太后了。”
      我立刻感觉到两道视线射在我的脸上,然后耳边传来她不可思议的惊叹,“你说什么?”
      我睁开眼,转过头直视着她,“臣妾方才说,九江王奉诏即位,不日将尊您为皇太后。”
      她只是盯着我,“你说的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如果你肯答应我的条件。”
      她试探的问了一句,“什么条件?”
      我淡笑着开口,“毫无保留的辅助皇上,尤其是有人威胁他皇位的时候。”
      “我如今这副样子,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她自嘲的对我笑了笑。
      “并非利用,而是互利。只要你尽心帮他,皇上自然会孝顺你。”只要我发话了,冀儿不会跟她算往日的旧账。尤其,那个时候,冀儿只是个小孩子。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眷顾’?”她问的格外讽刺。
      我笑了笑,“不只是你,兰陵王也奉诏赡养帝宁夫人。”
      她突然了然的冷笑了一声,“又是她!”
      “这样不好么?你们也算是老对手,老交情了。”多年之后,灵洵与卫后再度碰撞,究竟后果如何呢?
      “你又为何会认为,我一定会答应你呢?十几年闭门不出,我早已经不问世事了。”她有些冷清的笑意挂在了嘴角。
      我不屑的嗤笑一声,“就凭你,从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人。”
      说完,起身,大步流星的走了。
      不必想卫后的反应,或是以后她会怎么做。有季子谦在,她只能被利用,不可能再翻出什么花样来。
      回承乾殿的路上,何贵儿问我,“娘娘为什么要让兰陵王与皇上分庭抗礼呢?还分别选了前皇后与帝宁夫人做后援?”
      我只有一抹苦笑,“其一,昔年旧事本就没有解决,先帝与本宫只是将这个矛盾暂时压了下来。其二,本宫早年曾与帝宁夫人做过这样的交易,让她扶持江南的新王,来换取先帝在位时的安宁。其三,为什么要让均儿掌握整个江南,甚至有谋朝篡位的隐患,是因为,先帝把朝中处理的太平静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如果皇上不能对抗兰陵王的反叛,那这江山本该易主。本宫选太子选了多年,最终没有下定决心,所以只能依靠这个,来检验,到底谁才真正的配拥有天下。”
      “可是,这样一来,兄弟阋墙,成王败寇……”
      我笑了笑,“所以就更要给他们找后援,这样,如果一方失败,另一方只需处置他身后的那个人即可,将一切罪责推到后面的人身上。”
      “娘娘,果真是用心良苦。”几天以来,他也是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因为我发现,皇上和兰陵王虽然多年在朝上明争暗斗,但是亲情浓厚,并非权利与欲望能够匹敌。因此,这样一来,也给他们留下了保住对方一命的借口。”猛然抬头,人已经到了承乾殿了。
      我去清月宫的消息,根本就不是秘密。
      所以一听说我回来了,几个孩子急急忙忙的就跑到了偏殿。

      “娘……你去了……清月宫吗?”问我的是歌儿,她虽然性子冷清了很多,但是还是胆子最大。
      我点了点头。
      “你去那儿干什么?”均儿的神色很是不好,已经隐隐有发火的意思。
      冀儿也是一直盯着我的眼睛,让我无法欺骗他。
      “只是让卫后准备准备,等皇上登基之后,很快要尊奉她为太后了。”
      均儿抓着我的手,“难道你不做太后?”
      他问的这样直接,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你是打算跟我去封地?”他开始自欺欺人。
      我只能摇摇头,“你还要养你的大姑姑。”
      “那是,跟静儿走?”他还是不肯死心。
      我轻抚着他的脸颊,还是摇了摇头。
      这下他有些接受不了,突然放软了声音,“你是……不要我们了……”
      我无奈的闭上了眼睛,“我一直都爱你们。”
      均儿发疯了一样挣脱了我的手,“我不要你用这种方式来爱!”说完夺门而去,歌儿紧接着也哭着追了上去。
      冀儿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他那双酷似灵修的眼眸让我有一时间的怔忪。他眼里满是晶亮,和他小时候一样,他一直咬着嘴唇,我不敢看他。
      很久很久,他拉着静儿也走了。
      只剩何贵儿扶我坐到床上,“娘娘,您这样提前告诉他们……让他们亲眼看着您去死,任谁也接受不了。”
      “我知道,但是……”但是什么,连我自己也说不出来。
      “对了,先帝嫔妃是怎么安排的?”如今庶妃之中,袁妃被废,赵妃已死,只剩馥儿和吴妃了。
      “皇上只是让她们先回到各自宫里,薛妃娘娘在为先帝守灵。”
      “也好,至于怎么处理她们,就看皇上了。”冀儿虽然表面看起来无害,可是对于曾经算计过我的人,怕是也不会轻饶。

      整个下午,我都对着偏殿的窗棂出神。
      何贵儿匆匆来匆匆去的忙了整个下午,我知道,他有很多事情要忙,很多后事要安排。
      子谦跟着新帝,定然也是忙的不可开交,不知道我走之前还能不能再见上他一面。不能也罢,他跟在冀儿身边,我才放心。他一直都很了解我,不会不知道我的想法。
      “奴才陈福求见娘娘。”门外忽然响起了陈福的声音,我轻轻的回了一句,“进来说话吧。”
      他推开门走进来,又把门推上了。
      “娘娘,先帝昭仪丁氏,伤心过度,已经追随先帝而去了。”
      丁香?是啊,她对灵修的仰慕太明显,又太深刻,平阳走了之后,灵修又走了,难怪她会崩溃。“知道了,让皇上去安排,以庶妃礼仪安葬吧。”
      “是。”他回了话,却没有走。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有什么事儿么?”
      他看了我半天,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奴才有样东西,或许娘娘会需要……”他犹豫了半天,还是开了口。
      “什么?”我有一点点的好奇。
      他伸出手,摊开掌心,中间是两颗透明的药丸,“这是……”我抬头看他。
      “太医院也不见得找的到,虽然历代皇帝都选用千年不腐的木材做棺椁,但这对遗体本身的保存到底有多大作用很难说。这种药含一粒在死者口中,可保失身万年不坏。”
      “原来……你都知道了……”否则不会一次给我两颗。
      “是,娘娘是奴才的主子,为主子着想,替主子办事,是奴才应该做的。”他略带悲戚的笑了笑,“娘娘定要追随先帝而去,奴才也只能想办法把事情办得周全。”
      “谢谢你,陈福。”我由衷的说。
      “奴才应该的。”他始终是这一句话。
      我心里一紧,随即试探道,“陈福,本宫走之后,你愿意辅助新帝,还是随兰陵王去江南?”
      他只是摇了摇头,“奴才的主子唯娘娘一人而已,即便皇上和兰陵王都是娘娘亲子,但终究不是娘娘,恕奴才不能从命。”
      “可是你以后该做什么呢?你该知道,进宫做了太监,就轻易不要出宫,日后你会受不了的!”
      “奴才并没有想着出宫,主子去哪儿,奴才跟着就是了。”他只是平静的回了我一句。
      我摇摇头,“不行。”
      他没有应声,肯定是打定主意总之我走之后他会做什么我也看不见了。
      “我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你必须先替我办好。”既然他只认我是主子,那我就吩咐他做点事情。
      谁知他坚定的摇了摇头,“娘娘,这世上,已经没什么事情非要奴才去办不可了,您想要交代给奴才的任何事,相信季公公都办得到。”
      我闻言一怔,想来我是拦不住了……
      “随你吧。”我自己都这般执念,还有什么资格去过问他人的事?

      他也没有离开,因为陈福不在,我又把翊书宫的旧人和冰若都分给了几个孩子,也不想让他们总在我身边晃悠,所以陈福就在一旁陪着我。
      过会儿听到院中何贵儿的声音,“奴才给上将军请安。”
      明照?
      我与陈福对视一眼,是均儿搬来的救兵吧。
      “娘娘在吗?”他问的是何贵儿,其实是问我。
      “哥哥进来吧。”我伸手推开窗子,笑着看向窗外的人。四十四岁的明照,依旧是那样高大俊朗,身手敏捷,现在均儿要想打赢他,还是很费力的一件事。
      他在窗外看我看得晃了神,我示意陈福去把门打开。
      他猛地回过神,然后快步走了进来。
      “你怎么有时间过来?”我转过身,正对着他。
      “把前面的事情都交给大哥了,你不去守灵,我不太放心你。”他一身素白的纱衣,是了,灵修讨厌“披麻戴孝”这四个字,所以这丧服全换成了素纱的。
      看了看我自己的身上,原来,正直国丧,我却还这样穿着。冷笑了一下,这又怎么样!
      “我没什么事儿,大哥也忙不过来,你去忙吧。”非要等我先说出来,我就偏不。
      他见我这个态度,有些心痛,但又很是失望的走到了我的面前,“你这个样子,太让人失望了!”
      我更加不争气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气不打一处来似的,“你知道了?你知道了还非死不可!不说先帝临终前念念不忘的要你好好活着,就是刚刚登基的冀儿,你怎么能把他一个人推到风口浪尖上!他还需要你,你看看静儿!再看看歌儿!他们刚刚失去了父亲,他们不能再失去母亲了!”
      我只是站起来,企图平复他的情绪,“哥……如果我可以……我也不会这样做……”
      他明显愣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了看陈福,“那遗诏带在身上了么?”
      他点点头,从怀中取出,递给明照。
      明照有些狐疑的打开来看,看完之后,脸色瞬间苍白,“这是……”
      我苦笑了一下,“这是德宗皇帝的遗诏,只要这个东西公诸于世,我是必死无疑,就连冀儿他们也会收到牵连。虽说只要我死,他便可以登基,但宗亲们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他思索了一会儿,“这个东西,只要御书房没有,就不必认账!”
      我摇了摇头,“没有用的,这东西的原本,在江南帝宁夫人手中。”
      他的眼眸瞬间睁大,最终,无可奈何的耷拉了下来,“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我点点头。
      “你让均儿奉养她……”他有些生气,我知道,他不是冲着我,而是冲着灵洵。
      “她恨的,不过是先帝和我而已。我们都死了,她就会重拾起作为大长公主的皇室自觉。而且,只有她的势力和手腕,可以保均儿能有足够的能力与冀儿一争。”
      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你不早早的将均儿打发的远远的,干吗要安排他们兄弟阋墙!”
      我还是那句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冀儿从小生长在他父亲的羽翼之下,没有经历过朝政上的失败与挫折。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太想当然了。只有真正面临过危机,才能成长起来。否则,不是均儿,也会有别人觊觎他的皇位,他一样坐不安稳。只有在逆境中,他才能真正强大起来。”
      他沉默了半晌,最终扬起了头,“如果他们俩真打了起来,你让我们这些做舅舅的如何选择?”
      我伸手抚上他面部的轮廓,“三哥,你南征北讨这么多年,你可知道,只要你出征,我定然提心吊胆?”
      他倏地睁开眼睛看着我,“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原来……左氏一门的官运……真的就折在你的手里。”
      我眼中含泪,“我……”
      他伸手抚了下我的眼角,“你是我最疼的妹妹,你要我的命,我都不会犹豫。这样吧,我交出兵权可以,但让殷然继续留在朝中,否则形势太过动荡,也不是什么好事。还有大哥,等冀儿守孝三年过了之后,再让他辞官。”
      我点了点头,“你要好好的……”
      他将我揽在怀里,“我没有你那么笨。”
      只有这样,急流勇退,才能保全你们的性命。古往今来,皇帝的舅舅,向来是一时风光无限,最终只落得凄凉收场。现在就放权,对你们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明照无功而返,我料定这些孩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看着他们脸上的不甘与痛苦,我狠下心淡笑着问了一句,“你们是想娘自己离开,还是想跟娘一起离开,再拉上舅舅们和你们身边的人?”
      冀儿面色一滞,“娘这是什么意思?”
      我让陈福将那张纸又递给了他们,然后笑了笑,“你们几个都是知道这件事的,不然你们也不会非要赵媛死不可。现在,如果过一段时间没有传出我的死讯,这份遗诏的原本很快就会传到京城,到时候,我还是非死不可。”
      “可是无论如何,儿臣都不能让娘为了儿臣去死啊!”冀儿趴在我的腿边,将头埋在我的膝盖上。
      我抚了抚他的头发,“冀儿,皇家的人,从来都不仅仅代表一个人,动辄翻天覆地。如今,能以娘一人,换天下的太平,你应该毫不犹豫的就去做。”
      他闷着半天也不出声,我明白,他需要时间去接受。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你们都是我生的,娘相信你们不会因为娘不在了,就忘了娘。以后记得,无论你们遭遇了什么,今后是幸福,还是历经坎坷,娘都一直陪在你们身边,你们永远都不会孤单。”
      “歌儿,爹爹一直都喜欢娇滴滴的女儿,因为可以撒娇。所以他一直最疼的就是你和你大姐,不要让他失望,好不好?你姐姐如今过得很好,也幸亏有你,才没有让她错失良缘,你应该放下了……”我看着小女儿红肿的双眼,说不出的心疼。
      她哭着跪了下来,“娘……我都知道了……”
      我笑了笑,“看我们的昭阳,眼睛都肿了,一会儿啊,让金玉姑姑好好给你敷敷。”
      “是……”她已经泣不成声。
      “还有静儿,你喜欢四处云游,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从前你不敢,往后你尽可以到处去玩儿,没钱了就让你哥哥给你弄,反正他们一个手里有国库,一个攥着江南。”我开玩笑似的说着,可是一开口,嗓音都是哑哑的。
      “儿明白了,娘……”
      我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静儿,他那出尘的气质,真是像无禅啊!多年没见,也不知道他过的如何,他与馥儿的纠缠,终究是烟消云散了……可惜啊……
      “均儿,娘只跟你说一句,无论是什么样的人,该利用就利用,不能单凭好恶就白白失了棋子……”我看着那张越长越像夜雨的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平静,这么多年了,夜雨很孤单吧……
      他邪笑着一挑眉,“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我也笑着点了点头,“好了,你们赶快去守灵吧,别让人拿住把柄,我跟你们大哥,还有话要说。”
      万分不舍,终究还是要舍。
      只有到了没有人庇护他们的时候,他们才能最快的成长起来。

      待到没有他人的时候,我把冀儿拉了起来,让他靠在我的怀里。这么多年,从他出生开始,我一直最爱的就是他。他总是一副温润如水的模样,其实骨子里或许比均儿还要邪。
      他从小在后宫就是人见人爱,连灵洵都会不自觉的喜欢他。他说话总是奶声奶气的,拖着长长的尾音……
      可是他令我骄傲。虽然他从来不生气,不发火,但是无论是混世魔王似的均儿,还是调皮捣蛋的珊儿,都对他心服口服。
      这么好的孩子……我也不忍心留他一个人面对未来的种种磨难。
      “冀儿……”我爱怜的抱着他,他是我和灵修的第一个孩子。他的出生,是那样的艰难,在他幼年的时期,我们每日都是那样提心吊胆。想想过去的日子,那个香香软软的孩子,带给了我多少慰藉……
      “娘……为什么……你还是不要我了……”他突然无助的哭了起来,让我的心都揪起来了。
      我敲了一下他的头,“又拖上尾音了……”
      他突然死死的抱住我,“娘……别不要我……我很乖……从小……为了让你注意到我……我一直努力拖着长长的尾音……我拼命的做到人见人爱……我一直很努力的照顾弟弟妹妹……就是希望你不要为这些事分神……希望你能一直一直的爱我……”他失声痛哭,眼泪打湿了我衣裳的前襟。
      他的话仿佛一个惊雷炸在我的头上,“冀儿……”我抱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不要我……娘……”他低低的呢喃着,可怜的像个婴孩。
      我只有抱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叫他的名字。
      哭声渐渐的小了下去,他忽然自己擦了擦眼泪,“娘,你知道我,我只是说说而已……”
      我心痛不已,“是,娘一直都知道你,娘一直最爱的就是你……”
      他突然傻傻的笑了起来,“娘,您放心,几个弟弟妹妹,我会一直像以前一样照顾他们。”
      我就是心疼,他这样的懂事呀……

      等我回过神来,身边已经没了冀儿的身影。
      何贵儿和陈福都在,看我的神色,何贵儿上前搀起了我,“皇上去守灵了。”
      我点点头,“知道了。”
      “吃点东西吧,娘娘。”两个人都是这样劝我。
      我摇了摇头,“不瞒你们,现在我就算吃了也会再吐出来。”
      我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嗓子坏了,喉咙疼。”
      “对了,何贵儿,你看看翊书宫的人谁有空,让他们去给我找件东西。”有两样东西,我必须带着一起走。
      “娘娘要找什么?”
      “看看我枕头下面是不是有串玉做的冰糖葫芦。”那是我和明朝之间的牵绊。
      “是。”说完放掉我的手,匆匆的出去了。
      “陈福,找到季子谦,让他给我准备诵经祈福,焚香沐浴,我要好好的收拾一下。”我想干干净净的去见灵修。
      “奴才明白了。”他一走,我看着握在手心里的两颗药丸,清清凉凉的,这么久了也没有融化。
      我跪在灵修寝殿的桌案边,忽然想起他的卧室里似乎有个密室。摸索着他床边的墙板,果然有一段是空的。我不知怎么的把它弄开了,里面黑漆漆的,让人看了害怕,我一伸手又关上了。
      多年没用过了,自然是黑得可怕。
      那里面,承载了太多,有关夜雨的回忆。
      罢了,不去想了。

      今日,是灵修梓宫停放在承乾殿的最后一日。
      待我一切收拾妥当,刚刚过了傍晚。
      再等等吧,冀儿他们,应该会再晚一点,才会离开一会儿去喝点水。
      虽然他们都已经准备了,但是我还是希望能避开他们。
      今夜一过,棺木就要钉死,我就再难见灵修了。
      说好了要一直在我身边的,怎么能自己冰冷冷的葬在陵寝里呢?
      我笑了笑,天一点一点的黑了下来。
      我推门走出去,何贵儿和陈福在屋外候着,“娘娘……”
      我淡笑着,仿佛是十五岁那年,从左府坐上迎我入宫的花轿一般淡然,“谁在正殿呢?”
      “皇上带着王爷和公主刚刚到偏殿,现在,应该只有下人在了。”何贵儿也明白我的意思,没有敷衍或是拖延。
      “那好,咱们过去看看。”我提步向前走去,心里竟然有些高兴,感觉离灵修越来越近了。

      “本宫为先帝守灵,你们都下去吧。”如今的皇帝是我的儿子,我的话,形同圣旨。
      灵修的棺木盖着棺,静静的躺在屋子的中央。我的手拂过棺盖,竟有一丝丝的颤抖,回头看看何贵儿和陈福,“打开吧。”
      两个人轻轻的走上前,也是轻轻的抬起了棺盖,我慢慢的看见了灵修安睡的样子。
      早让陈福把那药丸放入了灵修的口中,眼前的他,看起来,神色还是那般的自然。
      我最后环视了一下灵堂四周,明晨,在这里,也会宣布我的死讯了。
      棺木放置的略有些高,我进入的时候有点费力。不过,好在空间够大,两人容身,也不觉得勉强。我有些顽皮的捏了捏他已经冰冷的脸,你该不会是早就准备好了,让我殉葬呢吧?
      也知道他是不会回应我的,瘪了瘪嘴,“行了,盖上吧。”说完,平躺在了灵修身侧。
      两人惊愕的目光立刻向我射来,“娘娘!先帝允许您殉葬,可不是这么个死法啊!”
      陈福也赶紧上来拉我,“娘娘,您这样走,太痛苦了……”
      是啊,活活憋死……
      想了想,“可是……我很想陪他到最后一刻……”
      何贵儿沉着脸,“娘娘,要不……奴才给您一个痛快吧……”
      我伸手把他推到一边,“不要!你们遵旨就是了。”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但愿我今生死的痛苦,来生能够幸福。
      或许我此时的坚持,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总之,他们没有再劝我,而是默默的跪了下来,“奴才恭送娘娘。”
      然后起身,缓缓的盖上了棺盖。
      我只觉得眼前倏地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将手中的小丸含到嘴里,清清凉凉的,没什么味道。手伸到颈间,摸到了那个已经旧到脱色的香包,还有一边的一串冰凉的冰糖葫芦,我心里突然很踏实。
      向灵修身上靠了靠,他早已冰冷,我还是热的……
      扭头吻上他的唇,灵修,你说,无论发生什么,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我一直想告诉你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也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你交代我的事,等到了那边儿,再来找我算账吧!
      累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又找到了熟悉的怀抱,虽然现在有点冷,有点僵硬,可我还是很安心,似乎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他站在翊书宫的梅树下,向我伸出了手,我冲他笑笑,伸手走上前去,吻上了他的眼睛。哦,他的眼睛,黑亮的像水银一般,炯炯有神,看的人心神荡漾。
      梦里,有满地红色的承乾殿,我好像是躲在喜帕后面,看着他向我走来。奇怪了,明明蒙着脸,却好像什么都看得见。他很兴奋,像是得到了渴求多年的珍宝一般,可是转眼又很压抑。我在一旁偷笑,真是会装啊,后来还不是忍不住跟我坦白了……
      一条幽深的小径,我有些看不清东西,远远的,好像有个小女孩低头心急如焚的在翻什么东西,我很想上前帮她,可是我就是走不过去。后来……后来……一个英气俊朗的青年笑着走了过去,陪着小姑娘在草丛里翻了很久,很久……
      我好像又看到了左府北院,我记得,小时候最喜欢偷溜过去捉弄明照了……坐在地上的那个,好像真的是三岁的我……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只是恍然间,看见树后站着一个少年……他正饶有兴致的看着三岁的我……
      这……这是灵修曾经跟我说过的……我们的过去……
      我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视线越来越模糊,可是我拼了命的想要看清楚……再看清楚……
      灵修说……他一直就在我的身边……
      我摸索着……抓到了他的手……
      总算是找到你了……
      紧紧的抓着他的手……感觉我的脑中已经空白……我还是忍不住想要睁大眼睛……我想看清楚……梦里的灵修……怎么这么模糊呢……
      我只是挣扎……挣扎……任凭我怎么努力……还是……
      瞬间,我的世界变成了一片黑暗。

      灵衍三十五年,皇帝驾崩,诏命贵妃左氏殉葬。贵妃生性温婉,善良聪慧,堪称一代后妃之楷模,死后谥号“灵懿”,特赐灵懿贵妃与皇帝同棺而葬,共享后世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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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第 20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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