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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先生 ...

  •   柳意之带着红香和玲珑两个就往会客厅去。一路上丫鬟见了柳意之都自发地给她见礼,半点子闲话都不敢说的。

      在她三岁那年,她的生身母亲孟夫人因生柳玦难产而亡。那时府里的人都猜说,这个原本就太过沉静不会撒娇的嫡长女不晓得能不能长得大。也是她自家的造化,柳明源三年后,也就是柳意之六岁那年娶了刘夫人做续弦儿。

      如今一年过去,刘夫人对柳意之视如己出,从来不对她大声说话儿。在吃穿用度上,更是处处为她着想。故而即便她父亲对孩子们皆不大上心、她又没有亲娘在世,旁人也不敢有半点慢待于她。

      刘夫人和柳意之两个熟惯了些个之后,便和她道:“好孩子,我晓得你是个聪慧的,什么学问道理到了你这里都是极便宜的。只是有一点须要记住。木独秀于林,风必摧之。万事皆不可出头,只求无功无过便可。即便你有才华,也万万不可显山露水。世家名门嫁女儿,皆是为了家族盘算的,半点子不由人。若是将来独你办事最妥贴为人最有才艺,将来必定就是进宫这条路子。那宫里的墙都用染了人血的砖砌成的,每一根椽子上边儿都不晓得吊死过几十条人命,就连里头的人喝的井水都是泡过死尸的。”

      故而,柳家人为甚要请显达之士来为府中孩子授业解惑?为的就是要将柳家人都教成会与人相与、会审时度势有手段的人。

      男人要靠学问装门面充里子,要手段和官场上那些个人勾心斗角争权夺势,每回官家殡天立新帝的时候官场都要经历一番腥风血雨,全族人的兴衰荣辱就看站队正确与否。

      女人非但要和家里的主母习学管家管铺子的本事,还要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学问和手段都要拿得出手。更别提什么德容妇工。倒是有一点好,柳家没有那女儿家必定要会针线活儿的规矩。不过是请外头有名的针线娘子随便教教,过得去便行。柳家的女儿这个教法,为的也是叫她们出息好进宫争宠,或者嫁进了夫家能站稳脚跟,有个甚么事能和娘家通风报信好一个鼻孔出气。

      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儿,著名的书香门第柳家才能历经数朝传承百年。

      柳意之经由刘夫人的点拨,晓得了这个中的缘由,便愈发对刘夫人信任起来。但凡行事,皆是刘夫人怎么说她就怎么做。柳意之想起梦中似乎是她喜欢西席先生却从不敢说出口,猜想那必定是因为柳家从不会在捞不着好处的境况下白白嫁个女儿出去。说了,也只是妄增他人或是自家的烦恼。

      只是,庄周梦蝶,又焉知不是蝶梦庄周?这个事情说来也是离奇。她不过是歇了个午觉,便见到梦中那般情景,也不晓得是真是假。说起来,倒不如丢开手的好,不做那庸人自扰之事。

      眼下柳意之走到了议事厅外,在外头等着的刘夫人身边儿的大丫鬟忙将柳意之领了进去。里头柳明源和刘夫人一左一右坐在主位,柳明源之弟文昌侯和其妻谢夫人坐在东边儿的第一、二张椅子上。新来的西席先生则坐在西边儿的第一张椅子上。已经到会客厅来的柳明源的嫡长子柳璟、嫡次子柳玦皆为孟夫人所生,庶子柳瑀为李姨娘所生。三人现站在东边儿谢夫人下首。文昌侯柳明谦之嫡长子柳瑞、嫡次子柳璋则站在柳瑀之后,柳玦最末。

      柳璟比柳意之要大七岁,今年十四。柳瑀十三,柳玦四岁。文昌侯柳明谦之子柳瑞今年十二,柳璋十岁。

      柳意之看过去时,他家大哥转头的空当儿对着她露出个清透中带着打趣的一笑后又将脸端成了那严肃的模样儿。

      柳意之就进去,和玲珑红香两个向柳明源刘夫人、柳明谦谢夫人见了礼,方才拜见西席先生。柳意之在抬头时看到那穿着一身宽袍广袖、四肢修长、美如冠玉的男子只觉着眼熟,这一眼就成了惊鸿一瞥,将那西席先生的样貌烙在了她的心底。要说柳家的人都长得好看,只是比起那西席先生来还是差着许多。

      这厢柳意之对着那西席见了礼,那年轻男子就略微含了笑点头说:“毋须多礼。”

      柳意之就在那西席先生下首旁边儿站立,玲珑和红香两个则退出去等着。她们两个名为伴读丫鬟,其实并不十分读书,只让她们跟着柳意之在学中端茶送水或者伺候笔墨纸砚等。

      又过了不多时,定国公府孙姨娘所生的庶女柳意如、柳明谦的嫡女柳意妍也到了,她们拜见过西席先生之后,柳明源又训斥了几句话儿,刘夫人便打发他们出来,只留他们几个大人在屋里,不晓得在商量些什么。

      早有外边的丫鬟在交头接耳,说“这西席先生长相好看不说,为人还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且他的姓氏也好听,名字也好听。公仪简,一听这名儿就知道其人极为风雅,叫人倾慕不已。若不是他不要人服侍,我倒盼着能被老爷拨到公仪先生所住的院子里。要是有幸能伺候他一回,就是死也甘愿”等语。

      柳意之原本看到公仪简时便觉着面熟,如今听到他的名字心中更是诧异,好似有股子莫名的伤感就浮上了心头。她在遥遥地回望了一眼,只见那人一身白衣坐在柳明源和柳明谦面前,竟半点不露怯,反而自带着一股子世家贵胄的清贵之气。

      柳意之这厢带着丫鬟往自家院子里去,那厢柳意如就和她的大丫鬟晚蝶也往她所住的院子里走。她们一边儿走晚蝶就一边儿数落:“咱们府里这一辈的小姐们就大姑娘会拿大,念书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两个伴读丫鬟。都是一样的柳家女儿,她既然有伴读丫鬟,姑娘为何就没有?还有她屋子里,摆着那些个名贵字画儿古董名家屏风坐具卧具,没有一样是姑娘屋里有的。她那里弄得像是神仙妃子住的地方,咱们这里也就一般的半旧不新的布置。这差别也忒大了些儿!真真儿地叫我替姑娘不值。”

      柳意如闻言眼眸一垂,心里也极不舒坦。她现下才六岁,孙姨娘常常和她说要她好好巴结太太,将来也好携带携带孙家的人,故而大人间的这些事儿她也晓得一些。柳家的女儿开蒙都极早,若是论聪慧,她比柳意之还要好些。柳意之三岁开蒙,五岁才认得三五千字。而她也是三岁开蒙,四岁就能将《三字经》倒背如流,更别说什么《百家姓》、《弟子规》。现下柳意之七岁,她六岁,两个人读的书都差不离儿。柳意之懂的就没有她不懂的,柳意之不懂的,有些她也懂。可即便是这样,柳意之的日子过得比她着实不止好一点。

      其实若是在平常人家,柳意如和柳意之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还天真烂漫地在田间捉蛐蛐儿斗蟋蟀,和小伙伴儿们胡打海摔。但是在柳家,有孙姨娘常常在她耳边叨叨着娘家困难要柳意如巴结这个巴结那个好接济家里的穷亲戚,又有身边儿的丫鬟说这个那个的,更兼往日里的西席教导她时也教过些道理手段,故而即便才六岁,柳意如也晓得了何为差距,何为不公。

      明明她甚么都比柳意之好,可为何柳意之得到的却比她多呢?柳意如睁眼,眼中一片清明。她一本正经地对着晚蝶道:“这话也是你说得的?背地里编排主子,看别人听到了不给你一顿好嘴巴子!往后这话儿你也不必再说,我不求你替我谋划什么,但也不能给我出什么幺蛾子!若是你再这么说三道四的,我就去回了太太,你心大我不敢叫你服侍我,若是姐姐那里肯要你,你大可服侍她去。”

      她心里自然有一张算盘。身边儿的人嘴巴要是不管好,这话儿不管叫谁听见了,都只会显得她不自量力还小家子气。她是姨娘生的,这个事实本来就让她矮了一头,若是再叫人晓得她身边的丫鬟口无遮拦,就越发看不上她了。

      晚蝶闻言不以为然,她年纪要比柳意如大了七岁,便不大把柳意如放在眼里。她心里所想的,就是拿住柳意如,让柳意如被她牵着鼻子走,到时候她要什么好处都是极容易的。而眼下柳意如的这番话让她心里老大的不舒服,但她也怕柳意如当真去说,故而也就讨好地笑道:“姑娘莫要生气,我这不是为姑娘鸣不平么。姑娘不喜欢听,我往后不说也就是了。”

      两个人正说着,柳意妍就从那边儿走了过来喊道:“二姐姐。”

      柳意如含笑应下,柳意妍便邀她一起去柳老太太处,说柳老太太那儿刚刚有人送来一只会唱戏的鹦哥儿,要去瞧瞧。柳意如就打发晚蝶回院子里去,她自家和柳意妍一起,半道儿上看到了柳意之,也邀柳意之一道儿去。

      柳意之抬眼看柳意如和柳意妍时,只见她们两个皆梳着双丫髻。只是柳意妍的两个丫髻间带着金丝穿珠眉心坠,耳朵上一对儿玉丁香衬得她肌肤如瓷,半旧不新的烟青色交领上衣配鹅黄色的月华裙更让她显得粉妆玉琢一般的惹人爱。而柳意如则没戴什么首饰,只簪着一根半旧不新的银簪,就连身上的衣裳,也都是半旧不新的。即便她的容貌在三人中最为出挑,也因为耳朵上只戴着两个银坠子而显得有些俗气。只是她并非小家子出身的小姐,又是腹有诗书的,故而和柳意妍站在一处也没被夺了风头去。

      “这,你们向来是知道的,老太太向来喜欢热闹,我若是去了不会说话儿反倒惹她不高兴可怎么处?”柳意之晓得,柳老太太喜欢会说话儿的,而她在柳老太太跟前儿向来是闷嘴葫芦,从来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儿,故而柳老太太并不喜欢她。

      柳意如眸光一闪,她拉住了柳意妍的手对柳意之笑道:“姐姐不必担心。咱们去陪着老太太说说笑笑儿老太太必定是高兴的。便是姐姐不想说话儿或是我们瞧着老太太脸色不好,我和三妹妹就拿别的话儿来混过去就是了。只要姐姐常去看看老太太,多和她说说话儿,指不定老太太就喜欢了呢?”

      柳意妍拍手点头笑道:“可不是这个理儿!”

      柳意之见不好推脱的,便和柳意如和柳意妍一道儿往柳老太太的居所去。她们到时柳老太太正在逗那鹦哥儿唱戏,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鬟翡翠忙将三人迎了进去。老太太见三个粉妆玉琢的孙女儿来了,也叫她们和鹦哥儿耍子。柳意妍和柳意如两个,你来我往地说了好些话儿逗老太太开心。柳意之原本也想插嘴,但想到刘夫人的教导,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只看着柳意如和柳意妍她们玩笑。

      柳老太太本来高兴,但一看到柳意之除开偶然间插的两句话儿外,愣是一声不吭地站在远处看着众人耍子,心里就有些不大爽快。她并非是不喜欢柳意之,但一看到柳意之身为嫡女还不如柳意如这个庶女落落大方,心里就很是不得劲。毕竟她们这样的人家养孩子,都是要男子成龙女子成凤的。若是柳意之一直这个模样儿,将来议亲的时候儿柳家也羞于拿出手去。

      柳意之见柳老太太皱眉似乎要训斥她,便抿了抿唇含笑道:“果然老太太最是有才的,便是连身边儿的鹦哥儿跟着老太太耳濡目染,也精通诗文词曲了。我看了这半日,才晓得为何一进来没看到一个玩意儿反倒看见老太太身边又多了一个小文豪了。”

      这藏精,也要藏得恰到好处。并不是说因为要藏着些儿就将自个儿变成个木头人,横竖还是要有个度。要是她因为总是不善言辞而挨教训,就不大好耍子了不说,往后的日子也是难过的。

      听完柳意之这番话儿,柳老太太心中果然熨帖许多。柳意如正待要说些话儿来无声无息地敲敲边鼓好给柳意之难堪时,柳意之房里的大丫鬟绣春急急忙忙地往上房来找柳意之说话儿。

      原本她是想将柳意之叫出去悄悄儿地说的,但柳老太太这个人精看出了绣春脸上的焦急,便发话道:“有什么事只管说来,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绣春脸上飞着红霞,她喘了喘气儿,方才跪下道:“大姑娘原本搁在妆盒里的一块儿和田玉雕就的出水芙蓉玉佩被张嬷嬷将去当了充作赌资。因这是原先太太留把大姑娘的遗物儿,每每十五那日出游姑娘都要戴的,她便去赎,哪里晓得那当铺的掌柜的一时贪利卖把出去了。那买家便是,便是……公仪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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