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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   “下雪了。”
      这是天马贤三走进家中唯一一个有着微弱亮光的房间后,听见的约翰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深夜到家的医生端着那杯剩了些许的温水,对着窗外漆黑的夜景与站在窗边的金发青年微微一愣。
      天马试着将水杯举到嘴边,但他被约翰安静出神的侧脸所影响,失败了。
      “……嗯,下雪了。”
      天马看到约翰微微侧过了头,他感到似乎有视线落在了自己脸上。这应该不是他的错觉,尽管屋内昏暗让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与眼神,但天马清楚地知道,约翰是会做出这种举动的,并且他或多或少能够理解那个缘由。
      是啊,站在他眼前不远处的安静青年,并不是被人看到就会存在的人。存在感对约翰而言,毫无意义;即便如此,身而为人,就无法摆脱这种束缚,任谁都是。
      天马并不肯定约翰,但他也不否认;他无法否认这个在方方面面、各种意义上都与他纠葛太深的青年。
      无关的否定与轻率的肯定是无法拯救人类、无法埋葬怪物的。
      天马带着奇妙的怅然向前迈进两步。他不清楚自己这个举动的意义,这是一种被感情驱使而产生的下意识的行为。
      约翰不仅仅是他的责任啊……带着这种想法,天马想要开口,语言却没有成型;一个问题截断了他的思绪。
      那个不知为何在深夜一点注视漆黑夜景的青年用他一贯轻柔的嗓音对走向自己的同居者提了问。
      “日本呢?”
      刹那的惊讶掠过天马的脑中,但医生没有止步,他走到了青年身边。天马并未将目光同样投向窗外,他转过头,看着这个属于约翰的房间里,摆放在仿佛没有使用痕迹的床上的东西。
      白色的、几近完成的拼图。和离开医院时尚未降临的遁形于深夜的雪。
      天马还是忍不住苦笑了。他明白这个提问的含义。
      “日本……也是会下的。只不过,”天马没有逃避对约翰展示他那源于过去的挣扎的苦笑,“以前我不会太欣赏。”
      他顿了顿。没有仔细措辞,一句发自内心的感慨有些落寞地在深夜灯光昏暗的房间里响起。
      “不过……我一直不讨厌。”
      或者说,天马没有转头,他没有关心约翰的表情,因为他知道,约翰希望获得的,不是这个。
      或者说,他是强迫自己不讨厌的。
      床上那些白色的拼图就好像是他一般,散发着无法抹去的疏离感,是一种格格不入的孤独。
      天马从知道自己周遭环境起就谨言慎行,他蜷缩自己、体谅父母、在意他人,因此只身离去,前往异国独自奋斗。可是十之八九事与愿违、不如人意。
      他的软弱、他的寂寞一直存在,不会不讨厌但也从未改变,然而唯有一点无比清晰不会动摇——天马从未怀念过故国的雪,从来没有。
      他仅仅只是怅然,与懂得他此生都不能轻率肯定约翰的相似而不同的怅然。
      这时,他的水杯被人接了过去。天马转过头,他发现那个接管了他的杯子的青年的视线似是落在了手中的物品上,又似是没有。天马没有打破这段沉默,借着微弱的灯光,他清楚地看到金发的同居人像是结束了对温水的研究一般,闭上双眼,将杯子举高了些许。
      “是吗?”
      那是远比无声落雪更轻的两个字。不知为何,天马并未由于这个话题结束的征兆而感到轻松。
      他并不认为约翰是准确预测了他的心理后才提出这个问题的,但也或许正是。
      和青年的相处从来不是“轻松”二字可以形容的,或者说,天马很难捕捉到准确的词语用以表述。他并不后悔自己当初“与约翰共同生活”的决定,只是天马偶尔会面对自己是否了解约翰的疑惑。归根结底怎样才算是“了解”呢?他工作繁忙,甚少拥有大量的与青年相处的时间;他鲜少知道约翰阅读的著作的内容,也不清楚同居人很少流露的嗜好。天马收获的有且仅有一点:他所面对的约翰,是个真实的人类。是啊,他懂得约翰偶尔神情变化所蕴含的意义,不会误读、错过青年只言片语背后的真意,但这样就算“了解”吗?他真的有接触到这个青年的本质吗?现在的生活对约翰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他们又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呢?他……真能找到这些答案吗?
      黑发的医生移开了目光。他不知道。
      “……嗯。约翰,”天马发现他注视着零散的、还没加入集体的白色拼图,他想他还是苦笑了吧,“睡觉吧,现在太晚了,而且你也不用……”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那半句“不用每次都在我回来之后才熄灯”的话卡在了天马的喉间。
      那青年就那样安静地站在深夜的窗前,带着被昏暗灯光变得更柔和的金发,带着暧昧黑夜无法覆盖的蓝色眼睛,以比听不见声响的落雪更遥远的寂静无声,迎接了为了劝告他而转过头来的天马的视线。
      有那么一瞬间天马以为自己看到了永不会完成的白色拼图。他的心中掀起了战栗的风暴:那个,是约翰本人啊——
      答案已经毫无意义了吗?那么他是否必须现在履行义务——不,不行,他必须要做的事情是——是——
      “天马医生。”
      这四个字、这一句呼唤像是某个休止符一般,雪与寂静都消失了。
      青年以自然的动作将并不属于他的水杯放在了窗台上,紧接着,他带着淡然的表情向自己的救命恩人、审判者走去。擦肩而过时约翰的动作与神情是那样自然与流畅,以至于天马一时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天马带着惊异,哑然地看着约翰走到了床边。而后,他看到,背对着他的青年伸出手,在床头柜的位置上捡起了某个东西。
      “……啊。”是拼图。天马这时才注意到,拼图并不止是散落在床边。
      ……搞不好窗台也有,因为是白色的嘛。这个乱七八糟的念头窜入了他的脑中。没等他驱逐这个怪想法,约翰已经转过了身来。
      天马不太能看清约翰的表情,他隐约感到约翰应该是一脸平静地将那块白色但不醒目的碎片抛过来的。
      或许在看到青年转身的瞬间已经有了“约翰会抛出它”的奇妙预感,天马稳稳地接住了那片拼图。他愈发不能理解现状。
      他试着呼唤青年。
      “约翰?”
      约翰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天马疑惑不解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青年。房间不大,但这时天马才注意到青年身着便装。那是很适合约翰的便装,或者说,只要约翰希望,任何的事物就都是合适他的,世界如此,他人如此,天马本人也是如此。是的,天马苦笑起来,只要约翰希望的话,他就绝对不是那个例外,世界上也不存在这种例外。
      然而约翰并不希望。约翰·李贝特是带着许许多多与他无关、来自地狱的希望走来的,他犯下的罪行无可饶恕,但没有人能抓住罪行的根源——虚无感。没有错,约翰的罪行,是抱有希望的人们点燃了源于虚无的毁灭的悲剧导火索而致。
      天马不会也不能替他人原谅约翰,但他希望能碰触那个源头。
      是啊,即便约翰不会再改变,他也希望这个人不再孤独。因为,约翰也是人类啊。为此,他会留在约翰身边……
      天马希望约翰理解这一点……发自内心地希望。
      他所希望却无法交谈的对象站在了他眼前。天马望着身高相似的金发青年。约翰表情如常,但他没有在笑。
      这时,天马无意中摊开的掌心有了属于他人的重量与温度。
      医生没有埋头,他看着,只是看着青年将另一片拼图放入了他的手中。
      约翰的表情有了变化,他看上去像是在微笑。与往常无二的轻柔声音响在了天马的耳边,但没有雪,也不寂静。
      “天马医生。还有时间。现在……”
      他的表情应该很奇怪吧,天马想,因为他看见约翰的神情像是逐渐加深的夜色一般,发生了变化——站在黑发医生面前的金发青年,对眼前这个赌上一切追踪并裁决他的人,对他有所期望、终被回报了的人,露出了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微笑。
      那个淡淡的笑容里还带有彷如冬日黑夜一般的寂静寒冷,但那是开始融化的广阔冰原的流水的温度;曾经不变的寒冰最终回归大地,成为了蕴含生命、平凡而又特殊的偌大世界的一小部分。
      是的,那是此时此刻既非人类但也绝非怪物的名为约翰的青年对他展露的表情。没有致命且决定性的空虚,没有深沉而无法改变的绝望,那是约翰本人的感情自曾经无法触及的深海的上浮:是的,它就是这样一个笑容,它的主人,以“约翰”为名的青年,就是、也将是这样的一个人。
      ……或许这就是他所有疑问的答案。并非徒劳无功的重要答案。
      天马带着奇妙的欣喜与悲伤,用自己无法看见的表情听着约翰的话。
      “还不晚。”
      ……啊……天马愣愣地看着青年俊美的脸,他能感到约翰的手指离开了他的手掌。
      是这样啊……
      “睡吧,医生。”
      天马听着约翰的回答,握紧了那两片白色的碎片。
      “……嗯。”
      是这样啊……答案不会消失,他……不,他们还有时间……
      天马没有望向窗外,他知道,雪停了。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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