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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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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两个人的关系,这个插曲显然没有引起任何的变化,至少表面如此。他们是不可能互相误会的,有也只是浮光掠影的一点怀疑——那是青彦。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富有余力,即使无望的东西也可以无端生出信心来。但他毕竟是明白的。他反正对自己的未来幸福看不出任何的凭据,对于这样的事情也就无所谓了,不像那种拿准了幸福的人,凡事都斤斤计较,誓趋完美,他不能。也知道健一也是不会了解他的。有时在宿舍,他听见健一在电话里对母亲讲话,语气悚然发嗲:妈咪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突然又变成一个撒娇的小孩子。想起自己虽然常常和家人在一起,关系还远不如他们这样分隔异地的,无形中的疏离感又多了一层。

      他们学校每到周五的下午总是少上了一节课,为了方便要回家而路途又远的同学,期中考以后这个便利也变得不实在了,因为开了语数外三个主科的基础补习课,让底子差的人可以自行选择。有一次青彦去上数学,闹哄哄地整个多媒体室都坐满了,他帮一个同班同学占了一个位子,到上课的时候,他朝那门外张望,人还不见来,反而看见罗永匆匆忙忙地跑进来。罗一看见他旁边的空位,他马上就把上面的一本书拿掉——似乎这个位子本来就是他为他留的。青彦说:我同学没来,你坐吧。因为前面确实没有位子了,后面呢——但他知道罗有轻微的近视,也不戴眼镜。罗笑着问他说:怎么你也来上课?意思是他这样的优等生,乖孩子,怎么也沦落到这样的地步?青彦说:我期中考考差了,不过那也是因为我数学本来就不好,一松懈就落下来。罗说:哦,松懈了,那成天都胡想什么了?青彦朝他泯然一笑:想你啊!

      他们一起听课的时候,罗永拿试卷上的题目问青彦,让他也觉得很吃惊,好象罗永这半学期来简直什么也没学过。怎会这样呢?青彦耐心地给他讲解的时候,罗总会把一只手臂伸过来搭在他肩膀上,整个身子朝他俯靠过去,大概因为长椅上本来就尽可能过多地挤着人,天色又暗,他的视力又不太好。但这时候青彦便感觉自己的身子抵着他的身子,感觉到他厚实而温热的胸前,甚至他轻微的呼吸,蓬松的头发挠痒似的掠过自己的额前,身体散发出淡淡的汗气。青彦忽然重重地呼了一口气,他发觉自己的脸已经烫了。罗问他:怎么来得那么早?青彦说:我们前面是体育课,少玩点就可以了。因此罗就叫他以后都帮自己占一个位子。这以后青彦就常常和他周五坐在一起上课,把先做好的卷子借给他看,偶尔在上课的时候给他解析——在每次一周的末尾,本该是万分期待放假或者回家的时刻,突然就改变了意义,变得珍稀起来。他虽然知道这样莫名期待的感觉是不济的,但也未尝不能自得其乐。然而有一次,他等罗永等了半天也没来,忽然觉得内心空落——旁边那个位子也是一样的,还有尴尬的地方,好象已经这么拥挤了,他却一个人霸着两个位子。他到了下课莫名其妙地跑到球场去,果然看见罗和健一在那里打篮球。他大声喊了他们一声,跑下场去和他们一起玩,但是他终于感到有点枉然了。

      这时候已经是初冬了。然而南方是没有冬天的,到了十二月上仍旧是绿的绿,红的红。只有木棉树开始疯狂地掉叶子了。有一天他醒来去出早操,迷迷糊糊地望上去,头顶都是一片片光秃的枝桠,横错地分割着天空——冬天里日短夜长,六点多钟的天仍是昏黑凄迷的。他心里吃了一惊,仿佛那树是一夜之间掉光叶子的。在海滨城市潮湿的冷风里,自有一种荒凉的味道。然而当冬日里可爱的阳光照射下来,金黄的落叶上闲懒地晒着金黄的光,一切便镀上了某种迟疑的温暖,莫名的微妙的感动也有了。

      他们学校本来有一座矮矮的后山,这时候山上也铺满了厚厚的一地叶子,甚至在晴朗而无人的傍晚,也可以一个人躺在小山坡的树下看天,耳朵里听着恩雅明净的声乐。有一次他沿着小道走上山来,走到半途听到小树丛后的声响,就忍不住走过去看个究竟,谁知道碰上的正是罗永和X两人。他看见他们的时候,罗永解开了上衣整个人正平躺在地上,X两个手肘撑着地趴在罗身上——她的脸迅速地火红了,然而突然地站起来,往另一边跑开了。罗也不去追她,自己起身整理好衣服,边朝他这一边的方向走来了。青彦本该马上走开的,装做要上山或者下山,以表明自己绝不是有意偷看他们的意思。可是他一时愣住了,竟没有想起这一点,等罗看见他的时候,心里已经凉了半截,尴尬得说不出话来。罗先是一怔,又朝他微微笑说:全让你看见啦?青彦道:没有的事,我刚要上山去呢。罗问他:一个人?就你最有闲情了。青彦下意识地觉得这是嘲笑的话,虽然他也知道这不可能,他笑道:我是无人作伴——他原想赌气说“比不上你”,罗永打断他说:那我陪你啊!

      他忽然觉得罗看他的眼神有异,带着温软而徘徊的——也许因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引起的错觉。然而因为刚才的一幕他心里的惋惜似乎更深了,他从一开始便是对的吧,不应该再招惹他——然而却不能使自己不遇见他。他们两个人并躺在木棉树林里,罗永竟突然扭头看着他说:其实,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也不是……青彦知道这个“我们”是指罗自己和X,却不知道罗话里的意思。他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沉默着,然而罗这一次仿佛有意向他倾诉似的又说:是她约我上来的,她可能以为我会主动的吧,但是你知道,我不想那样做……青彦想了想,竟也马上明白了。只淡淡道:哦,真的么?……X那样一个女孩子,看上去真想不到……罗于是说:那也没什么吧,也不能说她不好……青彦笑道:她没有不好,那是你不好了,让人失望了。罗永道:你这样说,好象也有道理。两个人都笑了。他忽然觉得罗永很奇怪——仿佛根本没有将刚才和X尴尬的一幕放在心上似的,竟然还在这里和自己开玩笑。

      青彦随口问道:你的数学做好了吗?罗永呵呵一笑:明明是在这里偷懒,却还要惦记着学习的事情!又说:这样可太累了。青彦道:哦,我在你看来是这样一个人么?他停了一停说,那不一样。罗永问:什么不一样?青彦道:我和你不一样。别人都以为我不过是那种被父母惯坏的孩子,其实很多事只是我不说,别人也就不知道罢了,就连在家里,我爸爸妈妈对我虽然好,可他们从来也不过问我心里想什么。罗永道:那也不一定。也许是因为你父母觉得太了解你了。不过父母都是那样的,他们习惯把自己的孩子看得太简单,但是无论如何总是希望他们好的。青彦问他:那么你父母对你一定太好了吧?不,罗马上答道,也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仿佛很想告诉他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后来倒有一次周五下午,青彦去找罗永拿一本急用的资料书,以便回家可以看。罗已经回家去了,他打电话给他,罗叫青彦直接上他家来拿便行了,反正青彦要去车站,顺路。罗忘了说地址就挂了电话,青彦也没有再打去,到隔壁罗永的班上随便借了一张通讯簿,按着上面的家庭地址七拐八弯地找过来,心里只觉得纳闷:像罗那样的有钱人家,怎么可能也住在这种小区里?之前刚刚下了雨,雨缓了,青彦站在阴暗的骑楼式的过道下,小路上积着浅浅的一大片污水,不远处站了一个路灯,暗黄的灯光反映在水里。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背着书包啪嗒啪嗒地踩着水跑过去,后面追着一个妇女恨道:你再跑!等下回家叫你好看!两个人一先一后地跑过,那光线忽闪忽闪的;过了很久仍听得到小男孩咯咯的笑声。

      这是他第一次到罗家来。一个系着围裙毛着头发的中年太太给他开的门,青彦说:你好,我是罗永的朋友,他在么?他没有称呼她,因为他根本想象不出这个朴素的女人会是罗永的母亲,冒冒然喊了“伯母”,恐怕要尴尬。女人朝他溜了两眼,非常和蔼而热心地说:你找我们罗永啊?快先进来吧!忙开了灯,让青彦坐到小客厅里,回头朝楼上大声喊道:阿远!阿远!快叫你哥哥下来,有同学找他呢!原来真的是罗太太,她口里的阿远,必定是罗永的弟弟了,倒没听他提起过。青彦四下看了一看,虽然还算是殷实的人家,但是和他想象中的情形已经相差太远了。

      罗太太笑着叫他先坐着,转身钻进厨房端了饭菜出来放在客厅旁边的方桌上,边向青彦问道:弟弟,顺便在这里吃饭吧?——长辈的把男孩女孩叫作“弟弟”“妹妹”,是本地人的习惯,表示亲昵,好感。青彦说不了,罗太太仍旧走过来坐下道:和我们罗永很要好么?青彦“嗯”了一声,罗太太感慨道:我倒是难得看到他有朋友,尤其还是能上门来玩的,一个人太孤僻了,也不好!青彦不好意思说明自己只是来拿东西的,只笑着,一来想不出罗永有哪里“孤僻”的,又觉得罗太太仿佛有意和他攀谈,故意不去催罗永下来,着急自己等一下回家又要很晚了,他问了一声“罗永呢”,罗太太方恍然,朝那楼上吼道:阿远!你聋了是不?让你叫哥哥下来呢!马上有一个也是高高大大的身影啪嗒嗒跑到楼梯口,那男孩抱怨道:妈,你又犯胡涂了,哥哥这星期还没回来过呢!罗太太“哦”了一声,又想起来问道:他不是说今天回来吗?刚才我听到楼上说话的声音是谁来的?男孩似乎有点不满:那是我同学!这时才看见一个中年男人从厨房里走出来:不回来就不回来,你管得着他么?他心里什么时候有这个家了。罗太太因为有青彦在那里,忙说:你吵什么吵!青彦忙借故退了出来,走在路上踩到污浊的积水,心里只是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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