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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记忆 ...

  •   裴予陌走了,他搬出了季宅,也离开了俞氏。
      他彻底走出季滟的世界。
      在季宅,大家都谨慎地不提裴予陌的名字。但每每走过他的房间,看到那间空荡荡的屋子,季滟的心就会猛地一悸,持续地痛很久。

      这个秋天,好像特别寒冷。狂烈的北风,扬起满城落叶。
      季滟彻底换了妆束,她不再化妆,拉直了长发,染回黑色。在公司,她也尽量低调,和以前那个张扬骄傲的季滟判若两人。
      俞氏的员工表面上不说什么,但背地里仍然窃窃私语。老板的情事向来是员工八卦的最好题材,何况出了悔婚这样的轰动事件。一些平日就嫉妒季滟好命的人,更是落井下石。
      这天傍晚下班时,季滟走进洗手间,刚刚关上厕所的门,就听到隔壁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那个季滟还真是可怜啊,一心想嫁的男人,在教堂里当场悔婚,要是我干脆拿把刀往脖子上一抹,省得出来丢人现眼。”
      “不但她丢人,俞氏也是威风扫地。听人家说,俞梦瑶气得脸都绿了。”
      “俞梦瑶平时一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样子,我还真想看看她吃瘪的衰相!”
      “话说回来,最衰的还是季滟!漂亮有什么用?俞氏千金的金字招牌有什么用?亿万身家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被男人甩!”
      “哈哈哈!听你这口气,十足的幸灾乐祸!”
      “我就是幸灾乐祸!为什么我们这样出身的人,一天到晚拼死拼活地干,一个月才拿这点薪水,吃饭都成问题,房子也买不起。而人家却天生好命,不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坐享其成,而且还有才貌双全的佳婿等着迎娶。论模样,论才学,我哪一样输于季滟?凭什么她被幸运之神宠爱,而我却得不到上帝一点眷顾?裴予陌的悔婚,还真是为我出了一口恶气呢!”
      “是啊,老天其实最公平,它不可能样样好处都让你得。多少富家千金,拥有万贯家财,却得不到男人的真爱。哪一个不是奔着她身后的家世去的?”
      ……

      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门,季滟手脚冰凉,像有一把刀,插进她的心脏深处,在里面翻绞,直绞至血肉模糊。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为何非要把人逼入绝境才肯罢休?
      裴予陌的欺骗和悔婚,已经成了季滟心里的一根刺。而这番话无异于将那根刺扎得更深。

      季滟只想快快地逃离此地。
      她迅速推开厕所的门,拔足狂奔。
      迷乱中,季滟冲出公司大厦,冲到了马路上。
      残阳如血。大街上,人潮车潮川流不息。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要去的方向。可是她呢?
      虽然贵为富家千金,季滟却没什么野心和抱负。她的人生目标,就是作裴予陌的新娘,和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然而现在……
      想起“裴予陌”三个字,她的心就撕扯般的痛。
      站在十字路口,季滟不知何去何从。她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一只燕子撞在一辆双层公交车上,猝然跌落。它挥动着翅膀,企图再次起身飞翔,却一次次失败。
      在车来车往中,季滟盯着这只孤独的燕子。你也迷路了吗?在车流中找不到自己的家,像丢失了翅膀的天使。
      一辆摩托车从街对面疾驰而来。她呆立在原地,四肢发冷,脚上似有千斤重,动弹不得。
      昏眩感瞬间袭来。季滟闭上了眼睛……
      尖锐的刹车声划过耳际。

      季滟醒来,看到雪白的天花板。
      这是哪里?她茫然地睁着眼,脑海中晃过那辆摩托车,晃过洗手间,耳边再次响起女员工刺耳而讥讽的笑:“漂亮有什么用?俞氏千金的金字招牌有什么用?亿万身家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被男人甩!……”
      她脑子一片混乱,紧紧抱住自己的头,拼命摇晃,试图把一切抹去。
      “不,不,不……”
      “小姐,你醒了?”一个温文的男声问。
      季滟抬头,看到一双年轻男子闪亮的眸子。这男子大约二十三四岁,浓眉英挺,肤色微黑,脸上显出焦急的神色。
      “你好,我叫郝晨。刚才你在我的车前倒下,吓了我一跳。幸好我没有撞到你。医生说你是因为惊吓过度晕过去的。”
      季滟相信他的话,因为她全身上下肌肤完好,只是头痛欲裂。
      “小姐,你住在哪里?天色不早了,如果没事的话,我送我回家。”
      季滟摇头,她不想回季宅。回去后,又要面对父母关切而无奈的目光,面对裴予陌留下的空白和伤害。
      “那你要去哪里?”叫郝晨的男人担忧地问。
      “我也不知道。”她第一次,感到这么茫然无助。“只要不回家,去哪里都好。”
      “要不,你去我那里暂住几天?”

      季滟再次抬头,端详着那张年轻饱满的脸。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他值得信赖吗?其实她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尤其是男人。
      “我就住在这附近。哦,你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的。”郝晨微笑着说,“你在我面前昏倒,如果你就这样回去,我也不放心。”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叠证件,递给季滟:“你看,这是我的身份证、暂住证和摩托车驾照,我不是坏人!”
      季滟看了一眼,身份证是外省的,上面标明:“姓名:郝晨;性别:男;民族:汉族;出生:1982年9月17日出生……”
      她的眼前突然一亮,这个差点撞到她的男子,竟然和她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你也是9月17日的生日?”季滟把身份证递还给他。
      “难道你也是?”郝晨惊喜地问。
      季滟点点头:“我也是82年出生。”
      “这么说,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郝晨满脸兴奋,双眸更加灼亮,“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听我妈妈说,我是上午十一点出生,你呢?”季滟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烦恼。
      “我是上午九点半,比你早一个时辰,所以我应该是你哥哥。”
      哥哥?她的心一阵紧缩,疼痛重又袭了过来。
      “那你去不去我家呢?”郝晨再次问。
      “好,我去。”季滟听见自己说。

      那一刻,季滟好象不认识自己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好,为什么会去一个陌生男人的家。就因为他真诚热情的笑脸?就因为他有一对明亮的眼睛?就因为他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同样的,郝晨也不太了解自己,为何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冲动?为何会将一个陌生的女孩带回家?就因为她躺在地上,苍白无助的样子,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她?就因为她那清汤挂面的纯黑直发,漂亮精致而不施脂粉的脸,深深刺伤了他的眼?

      郝晨下班回来,天色已晚,他的摩托车风驰电掣,骑得很快。季滟在他面前昏倒,他以为是自己撞倒了她,马上把她送到附近的小诊所。医生说她只是过度惊吓才会晕过去,没有受伤,他放下心来。
      郝晨耐心地守候着昏迷的季滟,等她醒来。她仰躺在诊所唯一的一张病床上,银白色的灯光将她的脸衬得苍白。一头纯黑的长发散在枕上,浓墨般黑稠,眉目姣好却素面朝天,干净美好的容颜,真正的柳眉杏眼。
      季滟的眼睫毛很长,浓密地覆盖在脸颊上,投下两排清晰的暗影,惹人怜爱。当她掀起眼帘,露出那一双如水般清透的眼眸时,一瞬间,郝晨恍然以为自己见着了童年时的那个女孩。
      当她开口说话,浓重的广东腔,他才知道她不是。而且,她的皮肤是健康的麦色,眼瞳深褐色,五官轮廓分明,典型的南国女孩。而他记忆中的那个影子,却是净白肌肤,漆黑瞳仁,纤秀温婉的江南女子。

      郝晨的家离小诊所不远,在一片出租屋中,房子很小,只有一室一厅,面积不足四十平米。沙发、床、书桌等仅有的几样家具,都很破旧,油漆斑驳。
      进到这间破落简陋的小屋子,季滟后悔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这是人住的吗?简直就是贫民窟。
      郝晨看出了她眼中的迟疑和惊讶,笑着解释:“条件是寒伧了一点,不过,住在我这里,一定比你去别的地方安全。”
      季滟想到自己那个虽然富丽堂皇却冷清寂寞的家,咬一咬牙,说:“我早就说了好,就一定会住下来,除非你赶我走。”
      “要不要打个电话和你家人说一声?否则你就这样失踪,他们会担心的。”
      季滟想了想,拨通了季宅的电话。是阿莲接的,季安澜夫妇都没回来。有一对“工作狂”的父母,还真是悲哀。她除了得到丰厚的物质享受,精神世界却是一个乞丐。
      季滟要阿莲转告父母,自己在朋友家暂住几天,请他们不要为她担心。

      搁下电话,季滟听到郝晨说:“你在屋里休息一下,我去外面买点菜。家里有客人来,晚餐一定要丰富一点。”
      然后是一声房门响,郝晨出门去了。
      季滟无事可干,在屋子里四处看看,郝晨的家虽然小,但收拾得很干净,一尘不染,连桌子上的书都码得整齐。这样清爽整洁的单身男人,还真是很少见,就像裴予陌,她常常笑话他有洁癖……
      怎么又想起他来了?季滟咬了一下嘴唇,不知不觉走进郝晨的卧房,其实应该是书房兼卧房,一张木架子的单人床,一张旧书桌,在季滟眼中都是可以进博物馆的淘汰家具。书桌上放着一张全家福。那对年轻的夫妇,就是他的父母吧?照片上那个瘦小黝黑的男孩,应该是郝晨本人,咧着嘴,笑出一口白牙,让人只要看着,心情就会好起来。

      季滟放下那个相框,手臂不小心碰落了桌上的一本书。桌面实在太小,而且堆了太多的东西。她弯腰拾起那本书,是一本《中国广告》,信手一翻,就看见了一张水彩画。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艳丽的红色,明媚的桃花朵朵盛开,桃树下是一个侧面的女孩和一个低头的男孩。男孩背着帆布书包,穿着略显宽大的棉布衬衣。女孩穿普通的白上衣,及膝的白长裤,清秀的侧脸,眼帘睫毛纤长,单薄的肩上斜挎着一个沉重的书包。
      很熟悉的画面和意境,季滟好象在哪里看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她迫不及待地往后翻,书里面夹着一沓水彩画,几乎每个画面都有明艳的桃花和表情疏离的少女。她数了数,一共有8张。
      按着画上标注的数字,她一路看下去:第一个画面,是少女独立在树下,脸上挂着淡淡的恬静笑容;
      第二个画面,是少女仰头看着树隙间的蓝天,逆光,斑驳的阳光洒在她白皙的脸上;
      第三个画面,是少男少女默然相对,满树的桃花明艳似霞;
      第四个画面,是漫天飞舞的桃花瓣,少女在回旋的落花中蓦然回首,流光溢彩、飘逸出尘;
      第五个画面,是一身素衣的少女,爬上窄小的楼梯,清丽的眉眼和冷淡的表情;
      第六个画面,是少男与少女站在长长延伸的小巷两头彼此相望,脸上是淡淡的无以言状的哀伤;
      第七个画面,是少男背着少女,在蜿蜒的山道上行走,他们身后彩霞满天、落叶满径;
      第八个画面,是少男与少女相互拥抱,紧紧地,仿佛耗尽一生气力一般地拥抱。

      季滟久久地盯着那些画,有一种很震撼的感觉。画面中的人物,从容貌上看是青春岁月中的少男少女,可是在眼神和身形中,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忧伤,一种凝重而沧桑的气息。
      如果是以前,季滟绝不会喜欢这些弥漫着悲伤情调的画,但现在,在她经历了一些伤痛之后,她深深地被它们所打动。
      它们勾起了她遥远的记忆和类似的情愫,只是不知道,画中那个英俊少年和纯白少女,是否就是郝晨和他最初喜欢的女孩?
      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不论它们是否被时光归于尘埃。
      纯情的初恋不再,仅有的一次用心的爱不再,也许一切都不再,但怀念却永远沉淀在记忆深处,留在我们青春的雕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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