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姹紫嫣红》一叶孤枝

1、娃哈哈与乐百氏

　　深秋
　　泝阳西街区248号画眉小区
　　六点刚过，浅灰色的楼群就接二连三的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李大志骑着新买的变速车“嘎”的一下停在自家的楼门口。轮胎与地面强烈磨擦产生的声响让李大志心里的满足感又一次膨胀到极点！想到今天早上赵礼龙、王遽、吴江、蔡进的表情，他不自觉得扬起了嘴角。慢悠悠的从车后座拿出一大盒娃哈哈果奶，李大志懒洋洋的缩在墙角，楼道里不时传来“吱溜吱溜”的声音。
　　走廊里响起咚咚的脚步声，李大志停下吸吮的动作，细长的眼睛透过椭圆型的镜片静悄悄的盯着走过来的人突然出声道：“李小姝！”
　　李小姝猛地收住脚步，一双晶亮的大眼警惕地盯着周围。黑漆漆的楼道角，李大志不太健壮的身体缓缓挪了出来，幽暗的月光下他的影子被脱得又细又长。
　　“哥！你回来了干嘛不上楼，吓我一跳！”李小姝见对面的人是李大志，七上八下的心立即回了原地。李大志没理李小姝，叼着吸管问：“这么晚了，干什么去？”被李大志这么一问，李小姝缓过神儿来，转身快步走下楼梯，头也不回道：“我回来时，车忘锁了。”李大志看着李小姝小燕似的一溜烟就没了影，缓慢向前走了二步，隔着二十几米的距离，对对面车库里锁车的李小姝不在乎道：“在车库里没锁急什么什急！”
　　李小姝从车库返回来时才注意到李大志手中的娃哈哈果奶，虽然她没喝过，但是她常常在电视广告上听见那句似唱非唱的：“娃哈哈果奶！”。所以，当她看到李大志手中的小白瓶时，一眼就认了出来。
　　李小姝有些妒忌又有些羡慕的盯着李大志，假装不经意的问：“你哪儿来的娃哈哈！”李大志看了眼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李小姝，伸手从身后的变速车里又拿出一条娃哈哈递到李小姝面前：“这个给你。”李小姝看着李大志变戏法的又拿出一条娃哈哈，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但内心深处涌起的叫嚣声，还是让她伸手接过娃哈哈，用力且有些笨拙的抽出吸管插向瓶口。
　　李大志看着李小姝的样子，想起早上黄莉见他拿着一大堆的娃哈哈与乐百事，脸上同样闪过惊羡的表情。当李大志递给她二条娃哈哈与一条乐百事时，黄莉的双眼明显透露着喜悦，但脸上却装作毫不在意。李大志想到这儿，心里突然瞧不起黄莉，明明想要的紧，可又假装清高。要不是李大志对黄莉有那么点意思，他早把那两条饮料拿走了。李小姝与黄莉比起来就自然多了，至少她表现的是真实的意愿！

　　李小姝晚饭本就吃得挺饱，这下又喝了两瓶娃哈哈，肚子涨得有些难受，有心将剩下的还给李大志，可心理上又是舍不得，必竟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喝到。所以，她学着李大志的样子，把吸管叼在嘴里，一小口一小口的在嘴里咕弄着。半晌，含糊道：“你怎么回来这么早，这个你买的？”
　　李大志面无表情的狠吸了两口手中的娃哈哈，又从车后拿出一盒乐百氏放到李小姝手里：“这个也给你！”李小姝手忙脚乱的接过李大志递来的乐百氏，一脸吃惊的问：“你还有呀！”李大志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说：“没有了，就这些！”李小姝觉得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快了，她一手拿着娃哈哈，一手拿着乐百氏傻怔怔瞧着李大志，李大志见她不出声催促道：“快点喝！”李小姝怔了一下，缓缓将手里的娃哈哈递给李大志，抽出一只乐百氏无声无息的喝着，李大志接过剩下的娃哈哈与乐百氏三口两口就喝掉了。
　　看着李小姝还没喝完，李大志有些不耐烦了：“还有多少？快喝！”“我喝不下了？”李小姝闷着声音指了指手里的乐百氏。李大志盯着李小姝手里的乐百氏，突然伸出手，李小姝向后缩了下，本想抗议，可胃里实在没有地方了，也就由着李大志拿去了。李大志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又摇了摇瓶子里的乐百氏，最后干脆一扬手，混着剩下的包装盒一起扔了出去。李小姝本能的“哎！……”了一声，李大志疑惑的转身问她：“你还想喝？”李小姝一怔，摇了摇头。李大志转身擦了下嘴角，叮咛道：“擦擦嘴，回家千万别让我妈知道。”李大志站在楼门口，背对着光，李小姝看不清他的表情，下意识的在脸上抹了一把，对着李大志点了点头，率先向楼内走去。

　　李小姝和同学王冬梅走在路上。
　　因为是放学时间，路上大多是回家的学生，女孩儿们大多三三两两走在一起，男孩儿则四五个人成群结队，这里面有骑车的，有走路的。
　　走着走着，王冬梅突然掐了李小姝一把，李小姝“啊！”地叫了起来，柳眉瞬间立起，一双杏眼怒瞪着王冬梅道：“你想谋杀呀！”王冬梅看着李小姝气乎乎的脸讪笑道：“小美女，想谁呢？”李小姝白了王冬梅一眼继续往前走，王冬梅紧走两步拉着李小姝挤眉弄眼问：“我和你讲了半天话你一点反应也没有，想什么想那么出神。”
　　李小姝怔了下，眼里闪过狡黠的光，轻轻朝王冬梅招了招手，王冬梅立即两眼发光的将脸凑了过去。李小姝看着王冬梅越来越近的脸，猛地伸手在她胖嘟嘟的脸上用力掐了一把，趁着王冬梅喊疼的当，李小姝身形敏捷向前跑去！王冬梅吃痛的捂着脸，心里又气又恼，本打算捉弄这小妮子一下，没想道反被她捉弄了。王冬梅望着李小姝移动的身形，用力一跺脚，大声喊道：“李小姝！”
　　李小姝停下脚步，转身微笑的看着王冬梅。路灯下，李小姝穿着一身淡蓝色的校服，微黄的光晕轻轻拢罩在她的身后，王冬梅看到李小姝的脸因为奔跑而泛起一层红晕。王冬梅一直知道李小姝长得很美，学校里追她的男生排成队，但李小姝此时给人的感觉竟有些不同，王冬梅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同，只是心里觉得此刻李小姝的柔美、纯净与今晚的夜色融合的恰到好处！

　　王冬梅嘟着嘴，假装生气的走到李小姝身边，肃着脸问：“说！你刚才到底想什么呢？”李小姝盯着王冬梅的面团脸，略微思索了一下道：“娃哈哈与乐百氏！”王冬梅被李小姝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怔，接口道：“什么？”李小姝侧着头重复了一次：“娃哈哈与乐百氏！”王冬梅有好半天才理解了李小姝的话，迟疑的问：“你说你想娃哈哈与乐百氏呢？”李小姝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王冬梅把脸一板，不高兴道：“你也太能对付了！”
　　李小姝见王冬梅真的有些生气了，不由得心底轻叹，她刚才的确是在想娃哈哈与乐百氏。李大志前几天拿给她的娃哈哈与乐百氏，只要她一有空就出现在她眼前，一想到它们，李小姝的嘴里又泛起了那股酸酸甜甜的感觉。她轻轻地唵了口口水，唵得异常轻柔、异常缓慢，仿佛唵下的正是娃哈哈与乐百氏！

　　王冬梅发现李小姝又在发呆，竟真有些生气，胖胖的腰一扭，也没看李小姝一眼就朝前走去。李小姝觉得眼前人影一晃，回神的时候才发现王冬梅已经走了。她背着书包，边跑边喊：“王冬梅，等我！”王冬梅好像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可走路的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李小姝小跑的赶上了王冬梅，沉默地走在她身边。开始王冬梅还不理李小姝，可没一会儿，就开始用眼睛偷瞄她。李小姝依旧是安静地走路，感觉到王冬梅在看她，她扬起嘴角，朝她柔柔的笑笑。
　　王冬梅再次偷看李小姝时刚好和李小姝看自己的眼神撞在一起，她快速的将眼光移开，随即又将眼光移回来，看着李小姝认真的问：“你真的在想娃哈哈与乐百氏？”李小姝脚步不停，轻轻“嗯！”了一声。王冬梅看着李小姝，轻蹙了下她粗浅杂乱的眉毛，张了张嘴，最后只吧唧了一下，就用自己胖胖的手拉起了李小姝纤细的手。

　　两个人的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车铃声，一帮男生骑着自行车风一样的在王冬梅与李小姝身边刮过。王冬梅眼尖的瞄到骑在最前面的人是田亮，她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田亮！”风一样的车队瞬间停了下来，李小姝还没弄清状况就被王冬梅拉着一路小跑的来到车队跟前。
　　骑车的人见王冬梅拉着李小姝都自动转动车把给她们让了位置，田亮也掉转车头向王冬梅与李小姝骑来。王冬梅气喘吁吁盯着田亮的车，羡慕道：“买新车了！”田亮却看着李小姝“嗯！”了一声。李小姝低着头，眼光落在田亮的新车上，脑子里浮出李大志的新车。那个飞翔的金鹰是它们的标致！
　　田亮同王冬梅自小认识，因为田亮的父母与王冬梅的父母在同一家工厂上班，而李小姝跟王冬梅要好，所以也常见到田亮，田亮也认识李小姝，但李小姝从没跟田亮讲过话。王冬梅曾经暗示过李小姝，田亮对她有意思，可李小姝对王冬梅的话没多大反应，见了田亮依旧是不言不语。
　　王冬梅有时也搞不懂李小姝，虽说她长得漂亮，可追她的那些男孩儿中也不泛特别出色的，但就是不见李小姝对谁特别留意。就说田亮，人长得帅，个头也高，篮球打得又好，学校里不知多少女孩儿喜欢他，可李小姝就是个例外。她对谁都不冷不热，不温不火。
　　王冬梅拉着李小姝同田亮站在路边闲聊，路过的同校学生不时投来惊讶、羡慕、疑惑、猜忌的目光，王冬梅很享受那些同学投来眼神，不管是哪一种，都让她觉得自己很有面子。田亮或李小姝，任何一个人，都是同学们关注的焦点，何况她同时跟这两个人站在一起！

　　李小姝站了一会儿，脚有些麻，旁边骑车的男生也有些不耐烦了。他们开始故意大声讲话，哈哈大笑，并对路过的女生猛吹口哨。李小姝的脸有些热，她用手轻轻碰了王冬梅的手肘，可王冬梅没接收到李小姝的信息，依旧自顾自的与田亮说话。
　　田亮看上去是在专心同王冬梅聊天，可他在李小姝的小动作后，猛然回头，看了那些嘻嘻哈哈的半大男孩一眼。喧闹的声音渐渐下去。李小姝在继续站着还是丢下王冬梅一个人先回去之间来回徘徊，就在她刚要出声时，田亮早她一步对身后的男孩说：“你们先回去吧！”那四五个男孩先是一怔，随后一个稍胖点的问：“晚上不是一起……。”“等下我去找你们。”田亮出声打断男孩的话。像停下的时候一样，那几个男孩又风一样的刮走了。

　　王冬梅看着那几个男孩的背影问田亮：“你不一起去？还有事儿？”田亮把车头一转，从车坐上下来，对站在一旁的李小姝道：“我送你们回去。”王冬梅的小眼睛在田亮与李小姝之间荡了个来回，立即会意一笑，朝李小姝挑了下眼角。李小姝没理会王冬梅，独自向前走，王冬梅对田亮不好意思的笑笑，去追李小姝。
　　田亮推着车走在最外面，王冬梅在中间，李小姝在最里面。王冬梅叽哩哇啦的讲个不停，李小姝依旧不说话，田亮这回也很少搭腔，只是偶尔说上一两句。在王冬梅的家门口，她有些意犹未尽的吧嗒了下嘴唇，看着李小姝没有表情的脸，本来还想说几句的话都唵到了肚子里，最后只是用眼神在田亮和李小姝身上又转了一圈就调头走了。
　　李小姝见王冬梅走了，自己也转身往前走。田亮推着车静静的跟在她身旁。周围的学生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多人，但仍有人不时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其间夹杂着：“看，田亮！”“李小姝什么时候跟田亮好了？”……田亮有些厌恶的瞥了说话的人一眼，李小姝则好像大家谈论的人和自己无关，依旧步调均匀的往前走。

　　“田亮！”李小姝身后传来王冬梅叫喊声。她疑惑的盯着王冬梅，王冬梅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朝田亮摆了摆手。田亮看了看李小姝，李小姝莫明其妙的回视田亮。田亮把车往旁边一靠走过去，王冬梅点起脚对田亮耳语了几句，随后朝李小姝挥了挥手就跑了。
　　李小姝没心思知道王冬梅与田亮说了什么，想想也就是那么点事儿。所以，田亮回来推车时，她又继续往前走，本以为田亮会送她回去，谁知道田亮招呼也没打一个，骑着车先走了。李小姝望着田亮潇洒的背影，心里竟酸溜溜的，以前被人呵护惯了，突然有人这么睬都不睬的就走了，的确让她感到一丝失落。

　　李小姝望着田亮消失的方向深吸了口气，借着微弱的路灯往家走。路上的石子很多，她用力的踩在上面，铬疼了脚，又轻轻抬起。李小姝的走到楼口的时候，习惯的向两旁看了看。一楼王琳琳家的灯正亮着，李小姝匆匆瞥了一眼，拎着书包快步向黑漆漆的楼道走去，边走还边哼着歌。楼道很静，只有李小姝时浅时重的呼吸声合着断断续续的歌声。由于紧张，她下意识的跺着脚，走廊内回荡着咚咚的脚步声。就在她上到二楼缓步台时，身后快速蹿上一个人影，紧随着喊了声：“李小姝！”
　　李小姝被叫得惊出一身冷汗，大脑有片刻空白，纤瘦的肩膀一抖，书包“嘣！”的一下掉在地上。她觉得自己的发根都竖了起来，头皮下像有千万只小虫在爬，苏麻的厉害。“我是田亮！”黑暗中田亮的脸出现在月光下。李小姝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田亮的脸竟半天没有回神。田亮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后脑，想来是自己吓到李小姝了。他轻推了下李小姝，发现她身上的肌肉紧绷的厉害。不过田亮心想：自己也不是故意的！“李小姝，我不是故意吓你！”被田亮这么一说，李小姝脑子里的那根弦“嘣！”地一下就断了，聚集在心里的委曲像盛满了水的杯子，排山倒海地溢了出来。混杂着刚才的羞恼，李小姝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睁着眼睛，紧咬嘴唇，静静的站在那里，哭的是那么伤心，那么难过，可偏偏嘴里却不发一丝声响。
　　田亮被李小姝的样子彻底弄蒙了，他站在那里前也不是后也不是，正急得不知无措，突然灵光一闪，将手里的东西递到李小姝面前。月光下那瓶娃哈哈与乐百氏上的小人好像活了一样。李小姝的眼泪流得更凶了，田亮完全慌了神，他不时的左顾右盼。既希望有人经过让李小姝不再哭了，又害怕经过的人误以为他欺负了李小姝，最后想了半天，田亮看着巍然不动李小姝歉声道：“王冬梅说你喜欢娃哈哈与乐百氏，我想买了你会高兴，又怕你不要，一着急就追了上来，没想到吓到你，对不起！”说完他将娃哈哈与乐百氏放在缓步台的窗台上，转身快步下了楼梯。

　　李小姝渐渐停止了流泪，她出神的看着窗台上的娃哈哈与乐百氏。那两个跳跃的小人好像连在一起，拉起手来。半晌，她缓缓地伸出手将它们放在书包里，转身上了楼。李小姝转身后，一个修长的身影从楼门口的阴影中闪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