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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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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当那个红木书盒被人送上桃花岛的时候,黄药师猛地一惊,询问来人才知道赵老爷在五日之前已经过世。
送东西过来的正是赵婧最信任的齐泽羽,他知道赵老爷曾将小姐和小小姐的未来交给眼前这个人照顾。但现在小小姐尸首都已经找不到了,小姐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这赵府已经消失了,消失在那一场早已经准备好的大火之中。
“她可有何打算?”
齐泽羽一愣,他从没想过这个男人会问出这个问题。“小姐她......”
最后还是一叹,没有说出口。再有两日就是老爷头七之日,也就是小姐芳魂归天之时。
齐泽羽的表情让黄药师很是意外,他诧异地问道:“那个女人不是要你来用九阴真经换她的命吗?”
齐泽羽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向黄药师道明。
遣走齐泽羽之后,黄药师想到那个傲然伫立在月光下的女子,他犹豫再三,最后匆匆将蓉儿安置好,立即动身前往建州。
赵老爷生前的嘱托还清晰在耳,而黄药师却在离去的那日清晨就知道,她之后的打算。
一路施展轻功,原来需要五天的路程,被他硬生生缩短为两日,在赵老爷头七这天,他才赶到建州城。天色已暗,城门紧闭,他飞身几点就到达城楼之上,第一眼就看到赵府方向的滚滚浓烟。
他已心知,自己来晚了,但还是纵身向那个地方飞去。
赶到赵府外面,黄药师立于一座高楼之上,就看到昔日的白墙黑瓦已变成一片火海,赤红的火焰高昂,就像是那个女人最后骄傲的身姿。
隐隐地,大火冲天的燃烧声中,有什么声音铿锵婉转。黄药师一愣,足下轻点,飞身进入火光之中。灼热的温度烘烤着他的周身,浓烟呛人,黄药师从青袍上撕下一片,用前院大缸之中的水沾湿,捂住口鼻。进入赵府之后,那歌声更加清晰,如同鸟儿最后一次的悲鸣一般,凄楚悲切。
黄药师循声找去,看到立在院落中的那个白衣女子,任由身边浓烟滚滚,脚畔火焰飞射。黑色长发披散,有些已经被火焰灼烧。但口中依然慷慨激昂重复唱着从没有听过的词。
重整河山待后生。
唱完最后一个字,赵婧胸中淤积已久的悲情被她随着歌声抒发出去,就像荆棘鸟最后一次用尽生命的悲鸣,然后迎接死亡的到来。
黄药师在她倒下迎接火舌吞噬的最后一刻,接住她的身躯,飞身将她带离火场。
※※※
赵婧从没想到自己还有能迎接光明的一天。睁开眼睛,望着陌生的床顶花纹,她不愿意动,就这样死去,永远不再清醒,该有多好!
“你醒了?”清冷的男声响起,隔着一层薄膜,像是从远方传来的,模糊不清。听不出来声音的来源,赵婧转头环视整个房间。那个青色的身影正坐在屋子中间的桌前,目光冷淡地和她对视。赵婧微微错开视线,看着桌上正摆着的笔墨纸砚,他在写些什么东西。她挣扎地想要坐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而只是将自己从床上微微推离床面,然后重重地跌了回去,她的头甚至磕上瓷枕。疼痛的感觉也变得不是那么清晰,自己的呻吟声也使喉头产生撕裂般的疼痛。
黄药师走到她身边,将她头下的瓷枕取出换成暖被。“这是你毒发的症状,过两天就会缓解。你的嗓子被浓烟呛了,要十天才能休养好,这之前就不要说话了。”
赵婧直接拉住他,将要抽回的衣袖,全身的力量都汇聚在指尖。黄药师没有动,她的力道平常人只需要轻轻一甩就能挣脱,让他没有甩开的原因是那一双眼睛。曾经平淡无波也好,清冷如冰也好,甚至温柔如水也好的眼睛中,此刻充满绝望的乞求。在她要求自己拯救女儿的时候,她也没有出现这种表情。
现在只为一死。
黄药师好像看到爱妻亡故时的自己,只求一死来了结这个躯壳的痛苦。
“求你!”嘶哑的声音从撕裂的喉头发出来,赵婧整个虚弱至极的身体全力乞求着,最终的审判迟早要降临,又为什么在临死前苦苦挣扎,承受这超出想象的痛苦,不论是身体,还是灵魂早已经残破不堪。提前迎接死亡的怀抱,美美地享受香甜的黑暗,那里没有痛苦,没有灵魂,没有一切。
胸膛中的绞痛加剧,她已经感觉到它的跳动已经开始减缓,然后慢慢、慢慢停滞。终于来了。
黄药师看着她突如其来的微笑,猛地一惊。
一个人求死之念,能有多大?
她的嘴角挂着幸福的弧度,清丽的面容带着解脱后的笑容,苍白无力的纤手坦然的放开,黄药师的袖口,平静地迎接黑暗的到来。
顾不得男女之别,他伸手迅速探上赵婧的胸口,感受到那已经回归死寂的平静,脸色瞬间又冷上几分。下巴绷紧,直接将自己的内力输进已经垂死的身体。
那一瞬间,曾经的画面和眼前的重合,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他东邪黄药师想救的人会死去。
※※※
东海,桃花岛。五绝之一,东邪黄药师所居之处。
相传岛上各色花种皆有,四季轮转,皆有花期降临,美不胜收。其中以阳春三月桃花最盛,如同仙境。
现在却是隆冬时节。万物皆息,等待春的到来。几支红梅,傲然迎着寒风,静静矗立枝头。
皓月中天,仙境的景色都披上了一层水色,居高俯瞰,心境畅然。静夜之中箫声随着波涛声若隐若现,空气中弥漫着海风咸咸的湿气。
渐渐箫声停止,一青色身影缓缓走近,尽头是庭院数座,白墙黑瓦。
刚刚与老顽童周伯通争执过的黄药师,先是走回自己的院落,去卧房隔壁的房间看看已然沉浸在梦乡的女儿。然后脚步一转,走进另一旁的小院。吱呀一声,推开正屋的门。月色照进宁静的房间,黑暗之中隐隐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黄药师站在床畔伸手探向沉睡之人的腕间,床上的人浑然未知,一动不动,犹如死尸一般双眼轻阖。
婧神静气,发动全身的感官集于指尖一处,才能感受到那细微的脉动,手指又转向其鼻间,如同徐徐轻风的气息穿指而过。
自从那日赵婧再次毒发之后,她就一直是现在这样,如同已经死了一般,如果不是黄药师每日以真气灌入她的体内,她可能连现在的细微呼吸都没有。她的神态安详,就像是安睡间畅游美妙的梦境,外间的一切风雨仿佛都跟她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就这样,直到天地俱灭。
黄药师将沉睡不醒的她带回桃花岛,每日再以名贵药物滋养,续命至今。但数月过去,新春降至,床上的人昏睡依旧。每日午时的药浴将她体内蓄积的毒素已经一点一点的在排除,早已损伤的身体也被每日强灌下的药物也一点一点的在修养回来。
但是她,还是在沉睡。
清秀细致的面容如同常人一般红润,不带一点死气,就好像下一瞬间她就会睁开那双清透的双眼,冷冷地厌恶地看着自己。
东邪黄药师江湖相传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恶尽恶绝,但江湖人见到他无不畏惧于他神通的武功。平民百姓得知他的身份,无不惊恐不已,从没有人敢直接拿那种眼光看着他。而这个女子是第一个明知道他是谁,却将心中厌恶明显表露于外的人。即使第一日,她见到自己那瞬间的出神,现在想来肯定不是与他人一样,震惊于他出众的面貌。现在这个原因,想知道也无从得知。
那个叫齐泽羽的人,曾向他说过赵府发生的种种事情,从中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多么刚性之人,就连对自己也如此狠绝。但也有温静如水的那一面,不管是寒夜悲痛自怜,还是面对蓉儿的慈母心情,都曾经出现在这张面容上。
唯一没有的就是笑,那种真正开怀的喜悦。
不,有过。曾经那个还没有长开的面容上就始终带着那种喜悦。幽静的园中,身量短小的她身上套着一件大人的雪青衣衫,衣摆拖在地上,双手在身前旋转,带动长长的袖口虎虎生风。那时她脸上是自信,骄傲,愉悦。最后双手一扬,长袖高高荡起,瞬间回落,套回小小的腕间,露出她白皙的双手,兰花指婉转在空中虚画一圈,眉眼跟着指尖轮转,腰身微微倾斜,手腕翻转,眼手同时轻指远方。
黄药师的目光移到她纤细的手上,那曾经娇俏的兰花指数十年间他再也没有见到过。将那只手放在被子下,又将她身上的棉被仔细拉高,又挑挑床畔的炭火,顺手往里面再添几块炭,重新改好上面的盖子。才退出这个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
掌灯,将身上的大氅褪下,放在一旁的椅背上。立在书案前,从右上角的白瓷砚洗中舀起一点清水倒入砚台之中,一手挽袖,一手拿着黑色的墨石,就着那一点水渍手腕轻动,细细研磨。
灯火下,男子长发半束,静静沉思,剑眉厉目、锋鼻薄唇在光影间越发让人移不开眼。沉思甚久,成竹在胸。举手执笔,笔梢轻点乌墨,在盈白的宣纸上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行动间,乌黑发丝滑落肩头,风情无限。
歇笔,执纸,脚步轻转,将它放在外间的桌上,便回卧房休息。
窗外月已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