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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当初不该让你走 ...

  •   陈季枫的目的地原本是离朝歌不远的湖州,那里土地富庶,气候温润,很适宜居住。可是从冀州到朝歌要穿过两道关口,他们二人都没有身份文牒,恐怕会被扣押。想来想去还是决定隐居,听说西岐地界民风朴实,大贤云集,领主西伯侯姬昌是公认的贤圣,是隐居的首选之地。
      冀州距离西岐也很远。他们一路风餐露宿,到了界牌关下,陈季枫找了一个江湖朋友,得以暂时栖身。
      然而逃亡还没多久,这两个人之间就好像不大对劲。
      一路上,他发现她对自己几次欲言又止,因为行路匆忙,他没有细问。直到稍微安顿下来,她才流着眼泪对他吐露了苏护对她做出的事情。
      他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个反应是:自己居然把将军的女人拐走了。
      他沉默了许久。
      他明白了。

      以前没来得及思考的事情统统涌进他的脑海:大哥会不会撒下天罗地网来找他,家中的母亲和未成人的弟弟会不会被牵连……大哥不会为难母亲,但弟弟的前途一定会被自己这个逃兵哥哥所累。自己一错再错,恐怕没有翻身之日了,弟弟是母亲剩余的指望,万不能再出差错。他思来想去,不知该怎样应对。
      已经是后半夜,离萱在床上睡着了。他从怀中拿出十几枚金块——想当初没有身份文牒,他从地下钱庄中取出这些金子还颇费了一番周折。把金子放在桌子上后,他找来一块刻石,扯下自己身上的一块布,在上面留了几行字。
      灯火昏黄,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到底溜进了夜色里,再也没有回来。

      “咣!”
      刚猛的拳头兜在他脸上,差点把他的牙打下来。陈季枫睁了睁青紫的眼圈,眼前是苏护怒不可遏的脸。
      “我要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孬种,才不会让你把她带走!”
      陈季枫恍悟:“……原来你是故意放我走的……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苏护一拳打在桌子上,低着头不吭一声。
      许久,院子里日晷的影子都挪了小半圈,才终于听苏护说了一句:“……是我的错。”
      陈季枫被这句话吓了一跳。
      只听苏护接着说:“我没有资格责怪你,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对不起你们。”
      陈季枫忍不住说:“大哥别说了,我是孬种!”
      苏护沉重地摇了摇头:“得把她找回来。”
      入朝歌秋猎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苏护无暇分身。但他不便叫杨珞堂办这事,最后还是亲自和陈季枫一起驰赴界牌关。
      昼夜兼程赶到陈季枫那个江湖朋友那里,得到的消息却是:楚离萱早在看到留信的那个早上就走了。
      陈季枫便对苏护说:“大哥,你去朝歌不能耽误,你还是先回冀州打点一切,我在这里继续寻她。”没想到被苏护骂了一句:“闭嘴!”
      两个人分头去寻。陈季枫骑马在官道上转了两圈,心想离萱已经离开了很多天,茫茫人海很难再遇了。苏护则不死心,从东面的启桓道沿街询问,到西昌街,到南面的雄楚路,到中央的六九通衢。一路上都向酒肆和行馆打听一个“十六七岁,生得很美,手腕上缠着条白丝巾”的少女。
      整整一天也没得到有用的消息,苏护问得口干舌燥,走进一间小茶馆里稍事休息。
      喝了一大碗浓茶,略略止了口渴,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心里想着不知季枫那边有没有着落。正休息间,浑然不觉身后靠来一个叫花子,猛然叫了声:“军爷!”
      待他看清是个乞丐,便随手扔过去几个贝子。乞丐忙拾起来装进口袋,却并没有走开,而是靠近他说:“军爷可是要找个姑娘?”
      苏护心头一跳,拉了他的衣领子就问:“你见过?”
      乞丐忙赔笑道:“军爷别急,听我说。那姑娘可是碧玉年纪,相貌出挑,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苏护听了,急道:“就是她!她在哪里?”
      “小民刚在来的路上才见过呢。就在离这不远的‘同香楼’。”
      同香楼。
      他抓了两个贝子扔在桌子上,出了门骑上马直奔同香楼而去。
      巧得很,当他的马停在同香楼前,一眼便看到一个眼熟少女的背影转进一条巷子里。他滚下马去,箭步奔进那条巷子,眼睛紧紧盯住那个少女的背影,一口气跑到她身后喊了声:“姑娘留步!”
      那少女转身,苏护却傻了:这不是离萱。愣了半晌,他扔出一块银子说道:“姑娘的钱掉了。”

      被错认的姑娘接过那块银子瞧了瞧,顿时心花怒放。后见这位身穿戎装的军爷仪表堂堂,便在他身后连连搭讪:“军爷何处高就?哪里人士?是否婚娶?哎你别走这么快啊……哎我掉的银子不止这一块哟喂!”
      苏护在界牌关内外耽搁了好些时日,冀州那边来了几拨人催请启程,他都打发回去了。直到杨珞堂亲自赶来,板起脸对他说:“将军可道,君命诏,不俟驾!”
      杨珞堂以礼制压之,苏护不为所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杨珞堂气极:“将军不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为重,也须以冀州三军的名誉为重。”
      苏护久久没有应声,此去朝歌,狩猎加上往返,至少要两个月光景。彼时再回来找,就如大海捞针了。杨珞堂见他优柔寡断的样子,不禁有几分懊恼:“不过是一个女人。人家尚且一走了之如此潇洒,怎么你反倒跟个娘们儿一样?”
      苏护被这样揶揄,心中更加烦乱。这些天来,他都以“丢了重犯是失职”来告诉自己坚持下去,可是他知道不是这么简单,他这么做和失职压根没有关系。
      他思索半晌,这样对杨珞堂说:“你带着随从和贡品先行出发,我三日后启程。”
      别说三日后,就算即刻启程,也要昼夜不停才来得及。但杨珞堂知道这已是他的底线,知趣地没有坚持,领命而去了。
      苏护一个人跑遍了台州城的大街小巷,全无离萱踪影。他心中怅然若失:当初就不该放你走。

      苏护到底也没有找到离萱,她失踪之后就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朝歌那边已经刻不容缓,他只得骑上骏马,奔上驰道,尽走些路程短但十分崎岖的小路。眼看到了时限,他还在离朝歌城二百里外的陈塘关。因昼夜颠簸,又得不到休息,入关之后不巧赶上深秋时最冷的一场雨,心力交瘁的他第二天就染上了风寒。他无力再骑马,好歹到了陈塘关总兵府前。
      陈塘关总兵李靖本属道家,自幼访道修真,拜西昆仑度厄真人为师,学成五行遁术。因仙道难成,故遣下山辅佐殷王,官居总兵,享受人间富贵。李靖与苏护同为战士,素来交好,彼时李靖虽已奉命入朝歌,但总兵府的人都认得这个战功赫赫的冀州将领,见他如此狼狈,便接入府中,传来医官为其诊治。
      苏护连烧了一整天,吃了药后直到晚上才有些好转。二十多天来他终于得以好好休息,一觉睡到天亮。次日一早,他整理仪容至前堂饯别主人。因李靖不在府中,只有夫人殷氏主家。因苏护是男客,殷氏之前一直未与其谋面,直到这日清晨,苏护来拜别她,她方才在前堂设了茶宴替他饯行。
      甫一见面,苏护便恭敬揖礼:“承蒙嫂嫂照料,多有叨扰,待秋猎归来,定来拜谢。”
      殷氏笑言:“苏将军不必多礼,这样可是见外了。”
      苏护这时才抬头,发现眼前的妇人腹部隆起,已是身怀六甲。他吃了一惊,忙又贺喜:“与李兄多时未见,却不知即将再添新丁,恭喜恭喜!”
      说到这殷氏像是喜忧参半:“这小家伙已在我腹中呆了三年五个月,也不知是福是祸。你兄长见此子这般奇怪,总说是妖物。若孩儿再不降生,真不知他能做出什么事情来。”说罢叹息不已。
      他们都不曾想到,殷氏腹中的这个孩子乃是上古火莲灵珠子转世,历经十世百劫,落于凡间。此后他做下的闹东海、抽龙筋,最后削骨割肉还于父母的骇事传至后世,成为奇谈。此是后话。

      殷氏与苏护闲谈几句,苏护便起身告辞,一路向朝歌奔去。
      日夜颠簸终于到了朝歌,他本来风寒未愈,到朝歌的皇华馆驿之后再次病倒。苏护迟到十余天,此时的秋猎已进行了一半。太祝寺正卿尽职地大记了一笔,洋洋洒洒百余字,一本参了上去。两层之后,亚相比干见是苏护怠慢王令的参本,特意找人查证,结果得知苏护赴朝歌心切,一路昼夜兼程,染上风寒,是以怠慢。比干十分欣慰,压下未发。
      等到苏护痊愈的时候,秋猎已经接近尾声。大王得知他身体不适,也没有过多追责,只是感叹没见到苏护精湛的箭术甚是可惜。就这么歪打正着地逃过一劫,他悻悻回了冀州,此时已然入冬。
      他始终没有放弃对离萱的寻找,可是希望却是越来越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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