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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不醴之夜 ...

  •   不知不觉过了两个月,朝歌早早发来圣谕,说秋猎在即,要四镇诸侯和将军前往朝歌围猎祭天。秋猎的传统起于神农时期,彼时人口稀少,往往遭猛兽袭击。每年秋后粮食收获之际,是人们一年中身体最强壮的时候,神农便号召人民在此时猎捕,一来防范野兽侵扰,二来增加过冬的肉食。久而久之,这个习惯便沿袭下来。到了商朝,成汤以秋猎为名召集藩镇诸侯入都,一来笼络人心,二来观察藩王诚意,许多诸侯也以此为机会表忠心。
      苏护接了圣谕,便一心筹备入帝都事宜,包括车马、贡品、随从,样样都要操心。虽然已经入了秋,但秋老虎依然厉害。是夜,他躺在凉席上久久不曾入眠。眼看过了二更,身上的汗仍然不绝,他干脆起身冲了个凉,换了一身便装,信步散心。
      此时的冀州城已经宵禁,好在去往郊外的路不曾设卡。他思考入了神,不知觉越走越凉,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已然进了郊林。
      这里三面环山,树木葱郁,没有将军府中那么热,让人神清气爽。不知觉经过别苑,只见苑内灯火如豆,鸦雀无声。
      他看到守卫的士兵站在门口,现下已是深夜,守卫不多,应该去轮休了。
      听到有人经过,士兵问了一句:“谁?”
      苏护在黑夜中微笑:“别紧张,是我。”
      侍卫听出是苏护的声音,在惊讶中忙行了礼:“原来是大将军到。”
      他微微点头,忽然嗅到空气中一缕奇异的酒香,悠远绵长。
      他不禁动怒:“可是你们饮酒了?”
      侍卫忙答:“是屋内人饮的酒。”
      苏护奇之:“楚离萱吗?”答曰:“是的……她这几日,每晚都要饮一点。”
      他听了,忽然觉得有趣起来。
      苏护走到门前,推门而入,一眼便看见坐在桌边的少女,两个月不见,没见她因愁绪生郁,反而竟有些容光焕发了。
      此时的她身穿商国特有的艳丽霓裳和香风罗裙,在桌边自斟自饮。朦胧的灯光氤氲出她的一举一动,楚楚动人。苏护不禁微笑:这丫头知道忍辱负重,果然聪明。
      她知道苏护来此,不说话,亦不行礼,只是一味地饮酒。屋内酒香弥漫,袅袅醉人。想他也是饮遍佳酿的行家,管是产自川蜀的忘归酱香,还是传自西蕃的红颜葡萄,他都尝过不少。可是现下这股酒香,醇馥幽郁,清冽袭人,让人忍不住靠近。
      “果真好酒。”苏护大方地坐在她对面。
      她这才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秋波湛湛,勾魂摄魄,看得他头皮发麻。她放下杯子,朱唇轻启道:“这酒叫‘不醴’。”
      “本是醴酒,如何不醴?”苏护饶有兴致地问。
      “这水来自家乡一泓清泉,名叫‘不醴’。这不醴泉水,马喝了断奶,牛喝了流犊。”
      苏护笑了两声,不以为意:“如此厉害,那人喝了如何?”
      少女嘴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呼一口热气,道:“人喝了忘情。”
      苏护大笑:“那得给我来一杯。”
      少女给苏护斟满了一杯。
      苏护端起酒杯,正要喝时,却看少女满眼妖媚,隐隐邪气。他拿开酒杯,对她说:“你这酒里不会有药吧?”
      少女莞尔,嗔了他一眼:“你巴不得这里有药吧。”
      苏护被她揶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不醴酒果然香醇,一杯入腹,他只觉浑身温热,却无滚辣。竟好似一双温柔的手抚摸他的脸、他的膛、他的四肢百骸。他觉得舒服极了。
      少女亦喝了一杯,毫无预兆地,泪水倾泻而下。
      苏护微笑:“常人喝酒都是喝到肚子里,你却喝进眼睛里去了。”少女面色绯红,轻轻摇头:“酒流进的是我的血液里。”
      两个人一来一往,越说越靠近。她又啜了半口,并未下咽。眼神一直一直盯着他,忽然就将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搂过他的脖子,顺势吻在他的嘴唇上。苏护只觉得一团体香和着酒气扑面而来,本能地张开嘴巴,那半口酒就这样到了苏护口中。
      苏护咽下,却并未放开她。这少女摆明挑衅,自己怎能临阵脱逃?苏护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悸动,他明明知道这是她老早就策划好的,摆明了等他上钩。可不知怎么了,也许是这酒太过美妙,也许是他喝的那两杯中真的被下了药。眼前柔若无骨的少女在怀,他已经不想放开她。
      他将她打横抱起,扑在床上,不由自主地吻上她的唇,贪恋地吸吮她口中的酒香。他的身体不再受意念的控制,感觉整个人如在云端,如醉如痴。
      后半夜,窗外下起了铺天盖地的大雨。

      第二天苏护醒来,听见窗外滴滴答答的雨水声,随手一抓,身边的女人却不在了。
      他起身,见自己衣衫完好,只有胸口被抓了两道痕迹,想来是昨夜她抗拒自己的吻时落下的抓痕。他呆呆地坐在床上,对昨晚的记忆只剩一些零碎的片段,不论如何用力都无法将其拼凑完整。
      他走到外面去,那侍卫回头对他说:“将军早。”
      早?
      他问道:“楚离萱呢?”
      那侍卫像是十分诧异:“不是和您……一起么?”
      他怔了怔,忽然厉声说:“给我查看周边!”
      侍卫领命而去,不久便回来禀告:“将军,窗户后面拴着的马少了一匹。”原来如此,因昨夜苏护在,夜间守卫的人自然以为不会出岔子,人手便撤去一半。原本后窗也是有人守的,可是侍卫见苏护久未出来,就知趣地离开了。离萱正是趁苏护昏迷之后越窗而逃,骑上快马逃离,正巧昨夜大雨,掩盖了得得的马蹄声,也把马蹄印冲得一塌糊涂。
      坏了。
      他脑中只有这么一个印象。他着了楚离萱的道儿了,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他立刻向自己怀中探去——果然,他的紫龙令不见了。
      苏护的脸色变白又变黑,阴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什么。两人的谈话声惊动了偏房里歇息的其他人,五个士兵统统跑了出来,见大将军一声不响地站在那,紧握着拳头,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侍卫长遂良记得苏护上一次露出这种神情,还是在绵山之战中被土匪头子胡格尔设了计,导致冲锋的九百多弟兄有去无回。从来只有苏护算计别人,那次战争胜利之后,苏护枭下胡格尔的首级,剁碎了泡在酒中,洒在殉职兄弟的陵前。
      那时的苏护才二十出头,正是年轻气盛,以后他一点点变得成熟,圆滑,耐性十足,便极少看到他露出这种要吃人的表情了。
      六个侍卫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下的情况十分昭然——在冀州的土地上,在商国第一将军的大本营里,在六个武艺高强的士兵的严密监视下,更重要的是,在苏护的眼皮子底下——她跑了,还带走了苏护镶着寸大夜光珠的通关令箭。
      他一拳打在旁边的木柱上,直震得整个篱蓬摇摇欲坠。
      楚离萱,我不把你捉回来生剥了皮,难消吾心头之恨!

      话说离萱这边,骑着马半日便出了冀州城,顾不得危险便上了驿道,一路向西北奔驰。她知道界牌关外靠龙隐山的大荒地,坐落着零星的部落,那里曾是大商、鬼方和楚梁的“三不管”地带,后来二哥带兵收复了一些土地,但因为土地贫瘠,人口稀少,又不是交通要道,久而久之便疏于管理了。不过那里也因此流传着楚梁的风俗习惯,此时离萱要逃亡,龙隐大荒是她的首选。
      她意识到这些,顾不上身体疲惫,昼夜兼程,几日便到界牌关下。她赶到城下的时候正值宵禁,四周漆黑一片,四下无人。此时城门已闭,各家闭户不出,行人须投栈歇息。投栈需要身份文牒,她哪里有这种东西!
      前路不通,驻足又不得,此时的一分一秒都十分危险——要是被巡逻的士兵逮到投入官府,她做的这一切努力全都白费了!
      城墙上值夜的士兵已然发现城脚这个骑着马的人有些奇怪,有戍士冲她喊话:“城下何人?”她的喉咙一阵干涩,任着马在原地转圈。如是者三,上面的士兵警惕起来,已经有弩手准备就绪。两列士兵全副武装地走下城门,就在他们落地的那一刻,离萱猛然从斗篷中亮出那枚紫龙令!金牌上镶嵌的夜光珠赫然发出夺目的光芒,在黑夜中尤其扎眼。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借着紫色的光辉,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金牌上烙出的“苏”字号。纵然这些草兵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识得,但哪个敢不认识苏大将军的紫龙令箭?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听城墙上的执门校尉高声下令:“苏将军特使,速开城门!”
      第一校尉传声第二校尉,第二校尉传到第三校尉,一声接一声的“速开城门”在黑夜里荡出波圈,转眼间三重大门已为她尽数敞开。她压住心头的狂喜,猛抽了马,迅速穿过第一道和第二道城门,她的心情之急切,就好像背后有什么东西马上要咬住她的霓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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