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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再见唯亭 ...

  •   就在帝辛踏入寿仙宫的时候,有内侍上前禀报:
      “启禀大王,有一个人要见您多时了。”
      他反问:“何人求见?”
      “一个自称康福的老宦官,说是来自落雁窟。”
      落雁窟。
      这三个字划过帝辛的耳膜,生生让他呆住了片刻。那内侍见大王如此反应,以为自己通报了不该觐见的人,慌忙请罪道:“大王息怒,您若是不想见,奴才这就回了他。”
      “慢。”他竭力镇定住自己,十多年过去了,他几乎已经忘记了那个叫“落雁窟”的禁地,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没想到再次听到这个地方,他的心又止不住地一颤。
      “宣进来。”
      他坐在龙椅上,等待来人觐见时竟有一丝忐忑——当初与唯亭说得分明:不及黄泉,不复相见。如今她贴身奴才求见,难道她已经……想到这里,他的心忽地坠了下去,阵阵悲怆翻涌而来。本来对她的憎恨已是刻骨铭心,但如今回想,心心念念的都是她的好。
      不多时,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监蹒跚而来,还未近前便五体投地,道:“罪奴落雁窟康福,请大王圣安。”
      帝辛饮了一口清酒,说:“不必如此大礼,起来吧。赐座。”
      待康福坐定,帝辛对他说:“康福啊,孤王有好些年没见你了。”说这话的时候,他拿着酒盏的手止不住地抖。
      老太监做了半边椅子,垂首说:“大王日理万机,还挂念着老奴,实在是老奴的荣幸!”
      帝辛又饮了一口,平日素来无味的糯米酒今天怎么酿得这般苦。他放下青铜盏,拿起一卷竹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他眼花。他又放下竹简,对老太监说:
      “孤王记得你平日最喜下棋,你我主仆久未谋面,来,陪寡人下一局。”
      不由分说就叫下人抬上一桌围棋。棋盘上已落了不少子,初成阵型。他拈起一枚黑子,像是说给别人听,又像自言自语:“这个局还是前相商容与寡人对弈时布下的,自从他告老还乡,寡人再未曾动过。你前来,把这局下完。”
      康福默默观察着帝辛的一举一动。按理他此番前来,身上必是带着唯亭夫人的音讯。大王召见过后,或探听唯亭夫人近况、或询问唯亭夫人所托之事。可今日大王一反常态,什么都拿来乱扯一通,就是半句不提唯亭。
      康福心中有数:他二人的心结,必要大王首先化解。如今你不言语,我正好装作不知,恭敬不如从命。
      却不想在他坐到帝辛对面的时候,听到大王低声说了一句:“今日这棋,一局定胜负。你赢了,万事随你;孤赢了,你从哪来,就给我回哪去。”
      康福心中顿时一麻。
      二人再不言语,尖挡并顶地杀将开来。
      这是一局二连星阵。黑子帝王室,白子草根家。白子以小目抗,黑子随即挂白角。眼看黑子行至左下定式,白子一着后二托便刺得好点!黑子默默微笑:一粒杀龙关,与左子遥相呼应,霎时布成双面二连星,击破对方大盘山,直杀得白子如坐针毡。
      四面围攻,白子渐落下风,欲飞攻出城,单劫向背。却不防黑子入腹争正面,大眼杀小眼。眼看黑子已杀红了眼,白子左右不能,沉思半晌,忽然一招曲镇回夹、两地开花——
      黑子却愣住了。
      “我输了。”康福放下棋子,用袖口擦了擦额上的汗滴。
      帝辛默默地注视着他,半晌开口:“你这一招,乃是自灭。”
      康福叹息:“老奴已无力回天,何苦斗得输赢……我既然落败,想是无缘求得大王的襄助了。”
      帝辛心里空落落的:“说吧,你今天来找我,是不是唯亭她已经……”
      康福愣了一下,立刻回答道:“大王多虑了,亭夫人活得好好的。”
      然后突然就见老奴跪在面前:“恳请大王,念在多年情分,念在亭娘娘自残双腿,念在她十八年石洞之苦,移驾落雁窟。娘娘有要事与君王相诉。”
      “自残双腿?”听到这句话,帝辛禁不住大惊,“她为何要自残双腿?”
      老奴才堕下泪来,只是回答:“恳请大王移驾落雁窟一叙。”
      想到当年被叛之恨,那句“不及黄泉,不复相见”的狠话,帝辛心乱如麻。

      他还是决定去看看她。
      阴冷的石窟中,半湿的木材烧出了阵阵青烟,呛得人咳嗽不已。
      就在这滴水的岩洞中,他看到了卧在草席上的女人。女人衣衫褴褛,面色饥黄,双腿被一块破毯盖得严严实实。她独自一人静静地靠在石壁上,目光望着远处未知的方向。
      眼前惨淡的光景让他无法相信这个女人会是他深爱的唯亭,记忆中的她已经死了,死在了他最柔情的三十五岁。自那以后,他变成了荒淫无道的昏君,而她沦为了阶下之囚。
      她听到声音,缓缓转过头来,冲着他说:“你来了。”
      “找我何事?”没有提往日的情仇,也没有言及到死不相见的誓言。千言万语就化成了这么一句话。
      她也没有拐弯抹角:“子辛,我有事求你。”
      “……说吧。”
      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温和柔软,曾经的风华在这一刹那的微笑中渐渐苏醒。她伸出手,温柔地对他说:“过来坐。”

      他坐到她身边,命令其余人退下。
      洞中只剩他们二人,柴火燃烧的声音噼噼啪啪。
      “有什么事要我做的,一并说了吧。”他垂着眼帘,默默说道。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他没想到到现在这个时候她还要卖个关子,心里有气却发不出来,不知怎的闭上眼睛说了一句:
      “当年你不避讳,说了真话。如今孤想听听你的假话。”
      唯亭淡淡一笑。
      “既如此,我只告诉你:如今大牢里有我一远房侄女,唤作‘之梨’。唯亭斗胆,请大王开恩放条生路。”
      他听到这里方才睁眼,兀自苦笑:“你这话也着实太假了些。”
      她轻轻反问:“哦?”
      “你家的亲戚,早在我平定东夷之时便尽数绝灭。这又从哪里冒出的侄女?”
      这话一出口,立时令唯亭的脸色变得灰黑。她冷峻的目光打在帝辛的脸上,眼中倒映出二十多年前家中燃烧的火光。当年帝辛新即位,为拓疆土便领兵攻打东夷。身为副将的父亲当时倡议宽待俘虏,但帝辛坚持一律剿灭。最后无奈之下,父亲私自放走了一个交情匪浅的东夷将军,导致战事拖长了两年。帝辛一怒之下,将父亲革职抄家,父母兄长俱被屠戮,年仅十六岁的唯亭被收为官奴,在一次宴会中偶然被帝辛相中,从此踏入了深宫。
      她与帝辛间这般血海深仇,也成了她日后越轨的伏笔。
      她的声音变得冷淡:“你只管说,放还是不放。”
      帝辛回答:“人我可以放。但我要知道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唯亭沉默了。
      他一把抓过她的手,目光变得凶狠:“还不从实招来!”
      她淡淡地说:“是我的女儿。”
      帝辛愣住了。
      “你的……女儿……那也就、就是我的……”
      “不是你的。”她截住他的话头,视死如归地说:“如果是你的女儿,我还用受这些年的牢狱之苦?我自知罪孽深重,有愧于你。生下她之后便送出城去,然后用石块自砸双腿,以赎我胸中愧疚。谁知我所托非人,女儿竟被歹人卖进太卜府,成了那老头子的小妾。想来我这一生终是命苦,害了自己还不够,连后人也一并连累了……”
      “够了!”帝辛红着眼睛,“嚯”地站起身来。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她在被打入冷宫之时竟已身怀有孕,而那孩子尚不是自己的骨肉!
      “尹唯亭,你的不贞之举已大乖伦常,如今竟留有孽种存世。果然是恢恢天网,疏而不失。你的女儿也沦为阶下之囚,看来老天都在帮我惩罚你们!想要我放了她,做梦去吧!我回宫就要下令,将太卜府一众亲眷即刻格杀!”
      说罢这番盛怒之言,帝辛随即挥袖离去。走不出两步,便听得身后“咕咚”一声响,原来唯亭心急之下,滚落在地。
      帝辛回首,见她匍匐在泥水中,双腿已不能用力。她含着眼泪望向自己,眼中的雾水氤氲成了九月秋雨。
      他狠了狠心,转身向洞外走去。身后传来唯亭的呼唤:“子辛,如果你当真留不得那孩子,求你把我和她葬在一处。我们生不得团圆,死后也可相聚……”

      回到寿仙宫,他胸中郁闷,难以自持。只觉心口有什么东西堵得紧,猛一咳嗽,竟喷出一口血来。
      姜柏辰见状,忙递上手帕。他接过帕子握在手中,恨不能将它捏碎。
      “大王切莫动怒,伤了龙体。”
      良久,他下令说:“替孤备车,寡人要亲往地牢一遭。”
      车马停在洛北桥头。
      天上彤云密布,大风紧俏,似有大雪之势。帝辛一行人等行色匆匆地赶到洛北桥,正要过桥,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金丝雀,不偏不倚落在帝辛的帽子上。
      “这小鸟儿不知君王所急,也来捣乱。去去!”经内侍一赶,小雀扑棱着摔到地上。帝辛心里一动,俯身将它拾起,细细看来:“日前好似在妲妃寝室中见过这么一只鸟。”
      正想着,梨落宫宫门大开,鲧捐从里面急急走出,四下寻觅。不一时看见不远处站着的帝辛,忙来请安:
      “奴婢见过大王。”
      帝辛道:“平身吧。你家主子身体恢复得可好?”
      鲧捐回答:“回大王,娘娘近日饮食休息俱安好。不巧刚刚飞出一只逗趣的小雀,娘娘好生心急,差奴婢出宫寻找。”
      帝辛张开手掌:“是不是这只?”
      鲧捐露出欣喜之情:“正是呢!谢大王赐还。”说着接过小雀,开心地笑了。然后对帝辛说:“大王何不到梨落宫中一坐?”
      帝辛叹了一口气,终究是对自己的内心屈服了,吩咐姜令道:“让马车再等一会儿。”
      此时妲己正躺在床上,背靠着椅垫读书。
      忽感一阵冷风吹来,妲己露出笑容迎过去:“是不是我家巧儿回来了……”却不想看见鲧捐身后还跟着帝辛。
      见驾临,她放下竹简,移去被子想要下床。帝辛却说:“爱妃抱恙,不必多礼。”
      妲己说:“国事繁忙,大王不用总往我这来。”
      帝辛说:“没有。寡人只是路过。”
      妲己笑了一声,坦言道:“大王每次来我梨落宫都只是路过。”
      帝辛沉吟片刻,道:“嗯……这次真的是路过。”
      妲己看他的神色阴郁,便问了一句:“大王眉宇间似有忧愁之色,最近可有什么事让你心神不宁?”
      帝辛看着她的脸——她的眉宇,她的眼睛,她的嘴唇,无不美得让人心动。
      他忽然间难以自持,凑近她的脸,亲吻了她的额头。然后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说:
      “妲己,你可以讨厌孤王,可以冷待孤王,可以拒绝孤王。但你不可以背叛孤王……孤王伤重,受之不起。”
      说了这一番话,他把她拥入怀中,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妲己感觉到四周都填满了忧郁的气息,她不自觉地伸手环上了他的后背,轻轻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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