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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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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紧扣住楼梯扶手跟许楠拉扯,楼上的门“咿呀”地开了,有人试探地叫了声:“楠楠?”
这声音凿子一样在我头顶上开了个洞,我的力气、我的勇气、我的愤怒刺溜全没了,那一瞬间我八成跟一燎毛狗似的蔫鼓,许楠居然犹豫起来,他磨蹭了一下,到底慢吞吞地应了声:“哥,你下来。”
停顿,凌乱的脚步声,眼泪流下来了:“许檎,……许檎。”
他一点也没变,他就是我的许檎,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张开双臂:“小杰,是我。”
我把眼泪抹在手背上,咧开嘴巴,狠狠地扑进他怀里。
熟悉的味道进入我的身体仿佛新鲜的水进入鱼,我趴在他的肩膀上大口地喘气,他的拥抱很紧,结实的胳膊箍的我骨头疼,可谁在乎呢,我快高兴的死掉了。“我妈不让我出门……”
他连拖带抱地把我往屋里抗,我在楼梯的磕磕绊绊下不停地跟他说话:“我想你啊,想的快发疯了。”
他的声音哽咽了,拥着我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我也是,想看你,想摸你,想亲你,想抱你。”
我把红扑扑的脸蛋抬起来送到他的嘴边,他的吻轻柔地好象蝴蝶落在花瓣上,展转着,依恋着,如果许楠没把门扣的山响我们也许能这样亲一辈子也说不定。
“你们干吗!邻居看到呢?”
就算全世界的邻居一块来看我也不要离开许檎半步,许楠气呼呼地伸手想把我俩拨拉开,我只管抱着许檎的脖子不撒手,他努力了一会,更生气了。
“抱吧抱吧,等会咱妈回来正好让她看!”
许檎的身体僵了,我板着他的脸问他:“他们怎么吓你来着?”
他说我妈身体不好,弄急了心脏受不了。我点点头:“咱不急,慢慢来,你不是说咱可以慢慢来吗?”
他说他也是这么想的,刚说到这儿,许楠从里屋抱着一包红色的东西走出来了,许檎几乎是窜起来的。“楠楠,你别胡来!”
许楠直直地看着他哥,从夏天开始,哥俩的个头越来越接近,现在几乎一样高了。“我不胡来。”
许檎的语调更加凌厉起来:“你先出去,我跟小杰有话说。”
许楠看看我再看看他。“你说啊,我等着听呢,就说你要结婚,喜贴都印好了。”
他一抬手,怀里红色的东西便满地都是了,那东西是鲜红鲜红的,面上滚了两贼亮贼亮的金字“请柬”。
后来的事情我全部不记得!
我不记得,我真的不记得,不记得……该有多好。
那些纸片象血红的刀子一样躺在我脚下,跟大圣当年憧憬的一样:世界终于安静了。
“小杰,你先听我说……”,许檎的面孔占据了我的全部视线。“我妈为这事挂了两周掉瓶,我实在是没办法,我都跟董艳洁讲好了,我们就是走个过场……”
我的脑袋里有什么卡塔响了声儿:“谁是董艳洁?”
汗水顺着许檎漂亮的鬓角往下落:“她是,她是……”
许楠把一张红纸打开亮给我:“新娘:董艳洁;新郎:许檎。”
许檎伸手夺那张纸,我死拽住不放,他说话的语速非常快:“你一定要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就是想应付一下我妈,她同意的,只要我能带她出国,她同意一出去马上离婚。最多一年我就能回来,杰,杰你要相信我。”
相信你?我一直相信你,可你是新郎,她是新娘,我是什么?
我站起来,许檎抱住我,他还在说、说、说!我点头:“行,你放开,我也有句话要说。”
他沉默了两秒钟,放开手。我转身,用力看他的眼睛:“我爱你,爱到我能捅了你!”
他不说话也不退缩,我把手里的请柬扇在他的脸蛋上,他拉住我的手:“别走!”
许楠默不作声地走过来,用力从他哥手里向外拽我的胳膊,许檎红了眼睛盯着他亲弟:“滚!你到底想干吗!”
许楠不看他哥,他看着我:“我妈快回来了,你妈再家等你呢。”
他拉住我空闲的一只手,几乎没使多大的劲,就把我跟许檎分开了。
许楠带着我跟竞走似的彪了三条马路,刮风的季节,树叶脏西西地在枝头挣扎,空气里灰尘和废气绞和在一起呛的我眼泪直流。许楠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不理他,专心走路,他自顾自开讲了。
“说有片很漂亮的叶子,秋天黄了也不愿意掉下来,它抓紧树枝,风吹雨打、雪压霜冻地死抗,居然也就给它抗到了来年春天。春天好啊,叶子想:我又能绿了我!我又能漂亮了我!然后,新叶子挺了出来,把它踢到树下去啦。在下落的时候,那叶子才终于发现,原来落下来是件这么轻松的事儿,原来躺在地上是这么舒服的事,早知道我干吗受那么多苦啊!叶子躺在地上,慢慢就睡着了,睡着睡着,它化进了泥土,被树木重新吸收,等醒来的时候,它变成了一片崭新的更漂亮的小叶子。”
“要是它掉不下来呢?要是树死了呢?”
他突然停了下来,我俩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身边栽着一棵又瘦又细的槐树,满树统共也没多少片叶子。许楠撑撑腿,原地跳起来拽了一把,过往的行人不满地瞪着这个大顽童,他摊开手,选出一片比较完整的树叶塞给我。“把它拽下来吧。”
我看看叶子,再看看他。“很疼。”
到家前我们没再说话。
我知道许楠一定跟我妈说了不少好话,第二天,我妈把没收的手机跟电脑还我,我说我不用,她摸摸我的头:“看看书吧,这次考试是肯定跟不上了,下次努力就行。”
我有点吃惊:“你不给我转学?”
我妈说她确实联系了几个学校,好点的都难进,除非那种民营全封闭住校的。她有点尴尬地看着自己的膝盖说:“你还是住家里我比较放心。”
我明白了,她怎么能把自己的同性恋儿子送去住男生成团的宿舍呢!
爱人要结婚,生活要继续,反正我妈觉着舒坦了点,很多天来她第一次画了淡装去上班,当然,她决没高兴到忘记锁门。
我把书打开,看着它,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看着,那上面写的什么,我一个字也不认识。书桌上放着一本台历,我用铅笔把18号星期六那个日子圈了起来,数数日子,还有8天。
其实,父母是世界最好骗也最难骗的人,他们最了解你,你眨眨眼睛就知道你心理转悠什么呢,可他们总会从心底往好里想你,你只要别跟男人脸贴脸的照大头贴,他们过几天就会忘记你犯过的错。
星期五那天,许楠站在我家门口大声宣布他考完了,又问我假期补习报不报,他的意思是一块报的好,上午补习,下午正好陪他打球什么的,作业也互相有个照应。我说我妈不开门我只能坐家了,他意思着压低了点声音:“阿姨也忒狠,你都快捂成白毛女了。”
我让他滚,他特开心:“你好久不骂我,都快忘记你骂人的丑恶嘴脸了。”
我说我还很久没捶你呢,想念的皮都痒痒了吧!他居然同意:“是啊,等你丫刑满释放,我给你个动手的机会。”
正说呢,我妈回来了。
从出事后,我妈就不怎么待见许楠,没办法,谁让他也姓许呢。
“你怎么又来了,不用上课吗?”
许楠嚷着考完了,趁我妈开门泥鳅一样往屋里钻,我妈坚决不让进:“行了行了,以后没事别上我们家来,你们姓许的我家惹不起。”
许楠特委屈地从门缝里瞅我,我耸耸肩膀,你能跟妈怎么着?
打发走许楠,我妈从包里掏出一个大盒子来,我凑上去:“这是啥?”
老妈挺神秘的:“今年最时髦的礼物,妈送给你,明天,咱们一起看电影去。”
撕开包装,钢铁帅哥晴天柱同志严肃地拿一重型武器保卫地球中,我赶紧笑:“谢谢妈。”
她今天真是特别高兴,乐呵呵地洗菜做饭,我把钢铁帅哥摆在日历旁边,让他的机枪直指星期六18号上,闭上眼睛:“准备!开枪!……突!”
“小杰,帮我个忙!”
我点头,顺手把日历盖倒在桌面上。“来了,妈。”
天,越来越黑了。
吃饭、洗碗、看电视,时钟走到11的时候,我说我去睡觉。
老爸早合在沙发上打呼噜了,我妈关上电视,一直把我送到门口:“要不要爸爸陪你啊?”
我指指当爹的,看来他今天晚上睡沙发的可能性相当地高,我妈还不太放心,却到底不知该说什么,我躺下来对她笑笑,她终于不再犹豫:“明天,过了明天一切就都好了。”
我把头蒙进被窝里,隔着被子,我妈抱住我狠狠亲了亲:“妈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只要你好,就算你现在恨我,我也没办法。”
门轻轻地关上了,我还是拒绝从被窝里出来,这里多好啊,暖和、黑暗、只有我。凉凉的液体顺着脸滑进脖子里,她是我妈,我恨谁也不能恨她!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听见手机微弱的“滴答”声,反射性地,我一把把它抓了过来,陌生的号码,我的心在发抖。
“喂!”
电话那边一片空白,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的嗓子突然就哑了,叫不出他的名字也发不出人声,那些委屈、那些伤心全堵在嗓子里,我伸手掐自己的喉咙,发出的声音仿佛一只被卡住脖子的鹅。
“呃……”
就象打开了一个开关,呜呜地痛哭声从手机里传出来,他在哭,放声大哭,没有一个字,只是哭。
我蒙紧被子,把脸贴在手机上,随着那哭声流眼泪。
不是不想骂他,不愿求他,我只是要他先开口。黑忽忽的被窝里手机是唯一的光源,光是鲜艳的橘红色,象清晨的太阳,然而它渐渐淡了,终于为黑暗吞噬。我错了,我以为天快亮了,我以为他的心依然属于我,我以为他始终舍不得,他没有,他哭,他说他恨自己,可他没办法。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别结婚!”
他喃喃地念我的名字,很慢很慢,仿佛在吞下全世界唯一的糖果:“小,杰,我不该打电话,我太自私,我想再听听你的声音;叫你的名字。明天,我就是个结婚的GAY,我能离婚,可我不能要求你把爱留给我。”
“那就别结婚,别结婚好不好,我们慢慢求你妈,你说过,早晚总会好起来的。”
他叹息,我紧紧抓着手机,汗水和泪水湿粘粘糊在我的脸上,绝对的黑暗中,我努力地微笑,把头昂起15度角,就象我们第一见面时那样。
“你说过,我是你的,你是我的,我们天生就要在一起。”
“你说过,爸妈永远是爸妈,只要我们好,他们就好了。”
“你说过,考完了一块去佳年华,我坐你看着。”
……
他说过的话很多很多,每句话每个字我都记得我都相信,即使到了现在,只要他说,我就信。
他说:“我都说过。”
一种烈火般的愤怒从我的胸口喷发出来,我听到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你都说过,那你他妈结狗屁婚!”
他静静地听了一会我的哭声,然后,把电话挂断了。
我捏着手机老和尚一样坐在被子里,流够了眼泪和汗水,整个人象根挂在阳台上三天的芹菜,软趴趴地干瘪。房间逐渐有了些灰白的轮廓,我看看时间,4点多了。听说结婚是个挺苦的差事,天不亮就得起来上化装,鬼上身一样,我抛开被子站了起来,赤裸的脚掌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让我清醒了一点,我掂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
老爸悠长的呼噜声盘旋在客厅,看来他又在沙发上过了一晚上,我切着墙根摸进卫生间,不需要灯光,心头的那把鬼火燃在我的眼睛里。认真地刷牙,用我妈的洗面奶慢慢洗脸,我不着急,没有花车会来接我,我有的是时间。
找衣服的时候我碰到一点小麻烦,出门穿的衣服咱有一套,兰色的小西装傻归傻,可大场面不就是要装孙子吗?问题是这身衣服一向是搁在老妈卧室的衣柜里头,我烦恼了一会,抓起平时的甲克套上,没关系,反正许檎一点也不喜欢西装。
他的名字划过我的大脑就象有人好心给了我一大耳光,我立在自己的屋子里,脸蛋干净的象块香喷喷的糯米糕,头发顺溜的能滑倒一打苍蝇,我这是干吗?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白的,楼下卖早点的已经开始收拾摊子了,我赤着双脚钉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无法动弹。我妈推开房门进来的时候我甚至没看她,她抽了口气,厉声问我:“你要干吗这是?”
我摇头,我连下一步脚该放哪儿都不知道我知道我干吗?我妈冲过来,不知她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居然把自己173公分的儿子抱了起来。
“你想去哪,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