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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袖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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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薄子夏连合德原本的姓氏名字都不知道。“合德”这个名字,也是薄子夏给她起的。两年前,道主拜托薄子夏照顾合德的时候,薄子夏见合德身上带了块古旧的木牌,上面字迹几乎都被磨灭了,只隐约能看出来是两个字,第一个字有个人字头,下面是一横。合德说牌子上是她的名字,然而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名字是什么。薄子夏猜测第一个字是“合”字,遂想到美女赵合德,便给她起了这个名字。
说起来,薄子夏与合德一同生活了两年,到现在反倒要像陌生人一般去揣摩她。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被合德手镯刮出的伤痕已经愈合,只剩下极浅淡的痕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薄子夏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返还厉鬼道,再想其他事情。
因为发生了灭门惨事,厉鬼道的正堂被布置成了灵堂。房梁上挂着白幡,正中摆放着几十个牌位,长明灯昼夜皆亮,烟雾缭绕,大白天的,也觉得颇为瘆人。
薄子夏对着正背对她擦拭牌位的凌修恭敬行了个礼:“道主。”
“昨夜你未曾在厉鬼道过夜。有理由吗?”凌修头也不回地问。
薄子夏一时结舌,还好站在边上的袖姑娘为她解围:“是我派子夏下山。个中缘由,容我稍后说明。”随后她又转向薄子夏问道,“可有什么要禀报的?”
“钟师兄死了,死在我城中的住处。”薄子夏顿了顿,凌修依然在擦牌位,袖姑娘也没什么反应,“我沿着血迹追踪而去,一直追到了严玉楼的居处。杀钟师兄的人自称叫阎摩,差点也杀了我,幸亏我跑得快。”
袖姑娘低下头,似乎对薄子夏淡淡微笑了一下:“阎摩,可是手中捧琴的琴者?他是修罗道的人。”她咳嗽两声,抬头看着凌修:“道主,厉鬼道灭门真相不日将查清,是否可以不必再让门人无谓身亡?”
“阿袖,明人不说暗话,你是在责怪我吗?”凌修回过头来望向袖姑娘;薄子夏也偷眼瞧着袖姑娘,袖姑娘依然面无表情。气氛一时有些紧张。
恰在这时,有个门人捧着个木匣走进来,告知凌修说有个自称姓林的公子求见,手中木匣乃是见面礼。听到林公子三个字,薄子夏心里抖了抖,不知道此林公子是不是彼林公子。
凌修点点头,示意门人将匣子放在桌面上。
袖姑娘忽然拦住了凌修,“我闻到了血腥味。”
“是试探,还是挑衅,总要打开看看。”凌修坐到椅子上,抬起头对着袖姑娘笑了一下,用布巾擦了擦手,才打开匣子。薄子夏倒抽一口冷气,里面赫然就是钟师兄的首级。
“凌道主,可喜欢这件见面礼?”
林公子慢慢走进厉鬼道的正堂,一手掸了掸衣服前襟的尘土。这时薄子夏才发现,他其实生得很好看,身上那件白衣服也不似用寻常料子裁成,只是他未束头发,被山风一吹,吹成了疯子。
“这位姑娘,我们昨晚方才见过,时间紧迫,未来得及打招呼,莫要见怪。”林公子对薄子夏一揖,才转过脸对凌修说,“我只是传话而已。”
“你就是林明思?”凌修往前走了几步,打量着林公子。
“正是。道主曾派人暗中跟踪我,其实大可不必。”林明思冲着凌修正面站,侧面站,又打开双臂,好像让凌修将他看个清楚。薄子夏觉得林明思脑袋可能有点不太正常。
“对了,我所要传的话是,”林明思从袖中摸出一张纸展开,照着纸念,“修罗道行事,单刀直入,若要调查,也不必旁敲侧击。这个人头算是提示,下次便不止如此。哈哈哈哈。”
最后四个“哈哈哈哈”被林明思一路按阳平音念下去,机械得让人想笑,但在场的人谁都没有笑,反而都绷紧了神经。薄子夏觉得山风从门外吹进来,让人心里都是冷的。
“修罗道吗……”凌修低低重复了一遍,忽然掌风一扫,桌子上的茶杯旋转着飞出去,直向林明思而去。林明思吃了一惊,往旁边闪去,茶杯在半空中爆炸,茶水洒了林明思一身。
“你这人,真是好无礼!”林明思气恼跺了一下脚,从袖中掏出手帕擦去衣服上的水渍。动作之娘,连一旁的袖姑娘都拧紧了眉头,也不知道是想踹林明思两脚,还是想吐他一身。
然而薄子夏却看得清楚,当茶杯飞向林明思时,林明思袖中有风一鼓,茶杯就爆炸了,而且冲出的气劲不小。林明思的武功不可捉摸,在此处打斗起来,也未必就吃亏。再联想起昨晚他在阎摩面前轻描淡写两句话的分量,这个人的身份实在令人好奇。
“你的见面礼,本座收下了,但是下次你再来,我不保证你还能这样走出去。”凌修淡淡道,瞥了薄子夏一眼,“薄子夏,送客。”
薄子夏和林明思走在空无一人的山路上。落叶纷纷飘落,山中寂静得只能听到不远处水流的声音,也仿佛隔了些什么一般。
“林公子,”薄子夏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林明思侧过头,对薄子夏笑道,“我只是在不停地去找,直到找到我是什么人的答案为止。”
他加快脚步往前走,薄子夏几乎跟不上他。
“刚才听你们道主叫你的名字了,你叫薄子夏是吗?薄姑娘,就送到这里吧。”他背对着薄子夏挥了挥手,“过两日就是十月十五月圆了,晚上在城中的桥下,有人等你。”
“有人……等我?”
“嗯。我想你应该会乐意见她的。不过去还是不去,取决于你。”
“那个人是谁?是合德吗?”薄子夏大声追问,然而林明思脚底跟抹了油一样跑得飞快,不过眨眼的功夫,竟然跑得无影无踪。
“真的会是合德在等我?林明思和合德是什么关系?”薄子夏自言自语。
“子夏!”袖姑娘自身后追过来,“林明思呢?”
“刚走了,跑得跟飞一样。”
袖姑娘轻轻叹了口气:“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薄子夏说着,有点心虚。她跟袖姑娘慢慢往回走着,袖姑娘沉吟半晌,忽然转头对薄子夏说:“抱歉了,此前是我考虑不周,却让你陷入险境。”
“无妨。”
“子夏。”袖姑娘叹了口气,抓住了薄子夏的双手,“对不起。”
此举倒让薄子夏吃了一惊,她想要挣脱袖姑娘,对方却攥得更紧:“抱歉,子夏。”
“袖姑娘,你不必道歉。”
袖姑娘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回了手,将一绺落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去,和薄子夏并肩往山上走去。她的脚步很慢,于是薄子夏也放慢了脚步,听着不远处水流的声音。
“我真的希望这段路永远也走不完,因为走上去,我们的身份又与现在不同了。”袖姑娘轻声说道,“子夏,以后,无论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来找我商量,找我帮忙,我一直都会站在你这边,请你相信我。”
袖姑娘说出这样的话,反倒像欠了薄子夏什么一样,让她无所适从:“袖姑娘,你别这样,我压力很大……”
袖姑娘说:“你不必再叫我袖姑娘。我名叫白袖萝。”
“袖萝……”
袖姑娘笑了起来。她平时很少笑,这样一笑让薄子夏觉得稀罕,又忽然发觉袖姑娘面容格外美丽,她以前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美人,或者说,大约是袖姑娘冷冰冰惯了,竟从来没有发现她是这样的漂亮。一时有点发怔。
“袖萝。”薄子夏忍不住又念了一遍袖姑娘的名字,一直到走回厉鬼道的时候,脑袋里都还有点晕乎乎的。她忽然意识到,袖萝,不就是修罗的谐音吗?不过这应该只是巧合了。袖姑娘是厉鬼道的人,怎么也不可能和修罗道扯上关系。
站在山上,被山风一吹,薄子夏觉得清醒了些,方才和袖姑娘并肩所同行的那段路,都如同幻梦一般。她拍了拍脑袋,这时才想起林明思所说两天后的晚上,有人在城中桥下候她之事。
如果那人真是合德,薄子夏倒认为有必要去一趟。两个人尽管已经阔别一年有余,当年却也是亦师亦友的关系。最起码,薄子夏要弄清楚,合德与修罗道到底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