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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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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闪焰’?”藤真微微睐眸看着牢房中的重犯,问道。
“是的,中校。”被询问之人恭谨地回答。
藤真寡寡淡淡地“嗯”了一声,眼神之中情绪莫测,似乎仍在打量这个与官方和“天域”作对多年的叛逆。
狱卒有分忐忑地偷觑了一眼这位素来难近的年轻中校,摸不清他今日的来意——还有中校身边那名举止怪异的亲兵,居然没一点军人做派,正大失身份地把手贴在透明墙体上挨着头一个劲儿地盯着囚犯瞅,真是有损军队威严。啧,下军部的毕竟是下军部的!
狱卒心下正嘀咕,对方却好似听见了他的无礼想法,朝他凶狠而不善地呲了呲牙,狱卒心尖一颤,连忙收回目光。
从牢房内部,是无法窥见外界的,但应藤真的要求,狱卒已暂时将墙体模式转换为双向可见。
但身陷囹圄的那个男人却只在一开始极其怠慢地掀起眼皮瞥了藤真一眼,便又合上双眼再度陷入他的冥想之中。
狱卒并未觉察,藤真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眼之中转瞬即逝的一丝亮光。
这个身躯高大的男人失去了一条臂膀,右膝被击碎,额上浮着一层薄汗,煞白的面孔上纵横着血口伤痕——大概是有意不让他好受,伤口并未经仪器处理,仅是采取了最最原始的包扎以及止血手法,将只消片刻的愈创过程拉长到数千数万倍。
藤真知道这种缓慢愈合的过程之中,除去□□本身难以避免的苦楚,幻觉制造出的痛感更叫人难以承受。
他不知道此刻花形身心的感受如何,自己心间已然愧疚满溢。
原本他就知道,于他和所有同僚来说,都是见一面少一面,指不定哪一次就是永诀;而这一次,命运却将斧锧交到了他的手上。
何其残酷。
“提他出来,在他死前我们必须确定从他身上已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之后的每一天我都会过来,”藤真将军帽重新戴回头上,又语气平淡地嘱咐了一句,“你们要做的是确保他在受刑日之前不出任何问题。”
狱卒诚惶诚恐道:“当然,中校!”
‘闪焰’被藤真随行的士兵架住带出了牢房,一身气力不济的颓然模样,表情却仍是不卑不亢,泰然从容。
藤真没有多看他一眼,转身干净利落地率先迈开了步子,只唤了一声:“走了,鹘。”那名行为怪诞的亲兵闻言便露出一点笑模样来,快步跟了上去,走在藤真一步之遥的侧后方,竟也十分规矩。
军人们的步伐整齐划一,携着那名罪状恶劣的叛逆组织首领离开了监狱最底层。
阿透,由我送你最后一程,免你灵肉之痛、刑讯之苦。
藤真在心中默念,有些不忍地垂了眼眸掩去情绪,准备好袖中按钮,正欲进入自己所乘坐的飞船中。
大概是花形太过了解他,在即将被押解入他将与看守者一齐搭乘的轻载飞行器之前,他突然固执地站定了脚步,扬声向藤真方向道:“我要见你们的总督……若想从我身上知道些什么,就让他本人亲自来问。”却难免中气不足,声音有些发飘。
藤真身形一滞,回头却看见花形挂着一种难言的笑意,目光灼灼,像是几近熄灭的火盆之中又加入了一把薪柴。
他转过身来,远远地端详着花形面上的表情,眼中情绪跌宕暗涌,最终他拿出交流器,按下了一个代号,对那边简洁吩咐道:“不用准备了。”接着另拨一个数字:“请接总督阁下。”旋即便转身登入舱中。
鹘的眼皮微不可见地跳了跳,亦跟着藤真入舱。
花形露出一个满意笑容,任由断臂处被恶意地推搡了一下,也咽下了闷哼,乖乖上了飞行器。
飞船离地升空之后不久,藤真已经结束了通话,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他心中极为清明,花形必然是要做些什么大胆之事,下场恐怕惨烈。
鹘不似门外那些士兵站得端正笔挺,摘掉了军帽露出修剪得极短的头发不说,甚至解开了三两颗扣子,就那样大马金刀地叉着腿坐在椅子上抛着手里的物件玩儿——按下那上面的凹处,两端将有光体展开,即是一把趁手的好弓,只需拉弦便有光体凝聚成箭矢。
“鹘,”藤真没有睁眼,悠悠道,“一会儿你不用跟我进去。”
“不,为什么。”鹘手上一顿,扫了藤真一眼,语调生硬发音不准地回答了一句,继续玩他的自娱游戏。
“你太没规矩,会给我惹麻烦,”藤真不紧不慢道,睁了眼看着他,“在这儿好好待着。”
鹘不满地瞪他,将手中的东西往地下狠狠一掼——不知到底是前半句惹恼了他,还是后半句。
藤真波澜不惊地站起身来转身要出去:“我倒忘了……没资格对你指手画脚;你想走随时可以,你的自由依旧在你手中,”他停顿了一下,回首看了他一眼,补充道,“我感激你的搭救,但也许把你带出那片丛林是我做错了,你并不适合外面的世界。”
方才还在动气的鹘闻言微怔,也站起了身来,神情转换之后颇显无措迷惘,朝藤真走了几步,努力想要捋直舌头却仍是磕磕巴巴:“我……不是,我,想留下来,会……待着,好好待着。”
藤真露出一个浅淡笑容,点了点头:“好。”然后他打开门跨了出去,门外响起行军礼时靴跟相碰的冷硬声响,随即门被关上。
被留在房间里的男人眼神转瞬沉静,踱了几步之后在椅子上坐下,探手按住了耳后的一片皮肤——如所有天域人一样,那里被植入了通讯系统的触发键。
“诸星,我猜‘闪焰’大概要来一手玉石俱焚,一会儿先让替身与他斡旋。”男人声线偏属低沉,语速也并不快,没由来地有丝阴狠冷酷。
那头的人哼笑了一声,悠然道:“有趣,‘极光’倒真是不缺不怕死的人……不过反正无论他做什么也杀不了我,我亲自会会他也不成问题。”
“别找事,”男人微微坐直身子从窗口远眺外面风景,“就算死不了,你受了损伤我还是得回来,我这里事情还没完,现在抽身,前功尽弃。”
“阿治,你的‘猎鬼’游戏什么时候结束?我一人顶两份工辛苦得很。”对方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
泽北眉峰微耸,缓缓道:“不会太久了……对了,给藤真制造点机会,看看他跟‘闪焰’待在一起时有没有什么小动作;无论他们在官方的幕后是谁,现在恐怕正急着灭口吧……先看看到底是不是跟神宗一郎有联系……不过先别打草惊蛇,‘闪焰’死了不打紧——他的嘴是撬不开的,遂了对方的意也无不可。”
“哦?……有何部署?”那边兴致浓厚地问道。
“抓到‘鬼’还不够,我要靠‘鬼’带我去找‘极光’的残部,除了将隐患斩草除根,我们可是还有别的任务的……”泽北道,“我相信‘闪焰’一死,幕后人不日就会有所动作——若真是大书记官,他的心腹可得先好好留着。”
诸星笑道:“这点你不用担心,我绝对让藤真健司毫发无损地离开总督府……但至于你说的‘不日’,我可不确定那时间有这么宽裕。”
泽北亦挑起薄唇,回敬道:“用不着你操心,你管好牧绅一便是,确保他继续做个聋子、瞎子、哑巴,近年来他做傀儡做得太过顺从乖觉,我反而不信。”
“我们的疑心是一样重的,自然一般警觉,”那边冷然而笑,“不过嘛,谅他也没那个胆子跟‘极光’联手……替代品多得是,他若不臣,抹杀也是轻而易举。”
泽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只简单地以单音节回应过后便结束了通话。
*
花形在椅中阖眼静坐,而藤真则站在离他两臂之遥处,背脊挺直如一杆长枪,专心致志地关注着他的举动,再无多余眼神动作。
诸星看着屏幕,冷冰冰的银色面具上露出一个无声的笑,接着抬手动了动手指。他身边候命的替身便向他弯了弯腰,自面孔周围的头部盔甲边沿开始,特殊的类金属物质像活物一般延展生长起来,最终也弥合成一张一般无二的符号似的面具。
一群禁卫簇拥着替身走出了房间。
“总督大人。”门开之后,藤真便向替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替身点了点头,道:“去等着。”
藤真再敬一礼,利落地出了房门。
替身再打了个手势,他身后的禁卫便也退了出去,并将门带上。
花形这才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只落在他身上一刻,便“嗤”地笑了,微微摇了摇头道:“没想到总督连‘极光’的首领也不肯纡尊一见。”
替身不动声色道:“我便站在你面前,如何说我不肯见。”
花形又是摇头,哂道:“你身上没有那股气势,我猜,你更习惯于听从别人的发号施令。”
一个奇特的声音凭空响起,慢笑道:“不愧是‘闪焰’,看来是我辱没了阁下……深津,你退下吧。”
花形轻咳了几声,调整着吐息:“不敢当。”
替身恭谨道:“是,总督大人。”便退出了房间。
片刻之后,花形终于与整个星球最为神秘的存在会面了。
对方从头到脚被包裹在特殊的铠甲里,一寸裸露之处也无,更无人见过他面目,连言语的声音也经过特殊处理脱去了所有个人色彩——这便是“天域”统治者在这颗星球的代言人,驻此的“天域”雄师执掌者,统领所有天域下派官员的首席指挥官——拥有绝对权威的总督。
本土的官方首脑牧绅一在他手中就如一个任由摆布的无能傀儡,“天域”之王通过他的手,操纵着每一根连接到牧绅一身上的细线,牵引着人偶的动作,为所欲为。
“初次见面,幸会了,‘闪焰’先生。”对方的话里每一个字都是客气的,但却仿佛无一不在自负傲慢里浸润过。
花形抬眼看他:“听闻……你是不死之身,我很好奇这是不是事实。”
“呵,”诸星一振披风,在花形对面坐下,蛊惑一般道,“不如我们一物易一物,一个答案,换另一个答案,如何?”
“很公平,”花形点点头,赞同道,“阁下想知道什么?”
面具上浮起一个笑,然后那个古怪的声音缓缓道:“我要跟你们合作之人的名字,你给么?”
花形也一笑,竟显出一丝与他本人格格不入的轻浮,接着爽快道:“牧绅一。”
诸星冷下脸,声音愈发显得硬邦邦起来:“看来阁下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戏弄我可对你没有好处。”
花形笑容更深:“那么就换一个你信的吧,神宗一郎——可合心意?要是还不信,那么还有高头、田岗……”言语时他的双目陡然大亮,不掩轻鄙与深恶痛绝。
诸星猛地站起身来将花形连人带椅踹翻于地,一脚踏上他胸口,连笑数声:“好个‘不自由,毋宁死’的野党领袖,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祖父曾领导的政党终结在我手中,你秉承他的遗志继续跟‘天域’作对,那么我便也给你一个同等待遇——亲自送你上路。”
“咳咳……”花形被巨大的重量压制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呵……先别急,在给我喝罚酒之前,我要先拿到我想要的答案……”
“有本事,你就来拿。”诸星下巴微抬,睥睨着脚下命如蝼蚁般的囚徒。
花形继续道:“空手来做客不是我的习惯,我是为阁下带了一份大礼的。”
诸星眼角一抽,眼神霎时肃杀:“你说什么?”
花形似是做了一个幅度极小的咬合动作,随即便弯起嘴角,伸出仅余的那条手臂死死抱住了诸星小腿:“我想你该听过……寄生炸弹吧?”他的嘴角溢出紫黑色的血沫。
藤真感受到自地底深处而传来的持久震颤,暗暗攥紧了双拳。
阿透……原来你早就做了打算……
与宿主心血百脉相连的寄生炸弹,只有在宿主气绝身亡之时才会被激活——而一颗威力完全的寄生炸弹的成熟,需要在宿主体内扎根孕养一年以上——鲜少有人自愿承受这般痛苦来换一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禁卫已经蜂拥抢去爆炸源,藤真定了定神,正欲指挥手下士兵一起下去,却被总督的卫队长南烈抬手挡住:“藤真中校,你们下军部的人,就不要参与了。”言毕转身进入通道。
藤真只得驻足原地,突然感到怀中的军徽猛地振动起来。
他思忖片刻,走到阳台关上了门,将军徽托在手心,面前便出现了高头的影像。
中年元帅表情古板无趣,质询般问道:“藤真中校,中心测量到总督府地下有大量能量爆发,你的定位器则显示你的坐标就在总督府,简要说明一下情况。”
藤真沉着应答:“总督方才在地底安全屋与‘闪焰’进行单独对话,爆炸发生后我的援助被总督府卫队长拒绝,故当下尚不清楚确切情况。”
高头缄默了数秒,微一眯眼:“确认总督状况后立刻向我汇报。”
藤真立正行礼:“是,元帅。”
接着他拿出了交流器,按下了一个代码以及一长串加密码和准入码,将听筒靠在耳边。
“鹿王还林。”通话开始后,他字字清晰地说。
对面沉默了一秒,温和而坚定的声音短暂地响起:“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