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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初遇 ...

  •   穿过东书院,再过一个小跨院就到了文慧住的“和惠院”。文慧是个很清淡的人,不事张扬、却也不失生机。美目丹凤,含情庄肃。不知道是因为她成了这宅子的女主人所以才如斯稳重,还是因为她本就大气才成就这宅子的沉静安宁。
      文慧对承溪疼爱有加,承溪也把文慧当成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亲人。动物稚雏会把看见的第一个生物认作母亲,承溪大概也是如此吧?文慧是这里第一个关心她的人、是给承溪第一份温情的人、是她在这里存在的第一个依靠。
      深宅大院,承溪不由自己的就“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整合了自己三百年后的历史和三百年前的现在,承溪只希望自己不要成为历史的炮灰。
      想想康熙爷的晚年,历史上说的最多的就是“九龙夺嫡”了。太子跳脱不了废黜的轮回;四爷最终成为雍正,问鼎天下;八爷党,风光一时但还是失败告终;还有小时候听收音机里,单田芳操着谙哑的嗓子,讲康熙遗诏上的“十四子”和“于四子”,主角就是十四阿哥;至于十三叔,经历了那日连雨亭,承溪自然谨记他是四爷的左右手。那拉•承溪的身份天然地站在四阿哥的一边。没有选择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不正是四爷笑到最后吗?她不知道前面的路途会如同童话中的无忧无虑,还是自己就卷进一个无边的大网中?四爷,是自己的那棵树吗?
      这日文慧再提承溪功课一事,承溪自知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应下来。适逢四爷回府,承溪毫无预警地再见他,却不同往日,无法释怀坦荡了。胤禛敛衽坐了主座,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面上清明。承溪目光流转间就看到了四爷手上缠着的纱布,心中一动:疼吗?之后闲话家常,几人确也聊说的尽兴,与寻常百姓家之乐,颇异曲同工。胤禛绝口不提朝纲政事,俨然一富贵家长而已。

      数日后,东书房,冬日的暖阳慵懒无比。
      “溪姐姐,你的字怎么变得这么难看啊!”弘时拿过承溪放在一边的字,对着阳光抬头说道。透明如蝉翼的纸筛过光线,在弘时小小的脸上映出些许阴影。
      承溪一赌气,放下笔杆,夺过小弘时手里自己的“真迹”,往桌上一拍,有点无赖的凶弘时:“我字怎么不好啦!还不是你推我下水留下的病根?!”
      弘时一时无声,蔫蔫得低下头去。
      承溪也觉得自己这样翻老账不好,可是自己被这个“习字”折磨了这么些天,实在恼的不行,还被一个五岁孩子笑话,小宇宙自然爆发了。
      弘时已经成了承溪的常客,每天粘在她身边,如影随形。承溪也喜欢这个弟弟,嫩白的脸颊不似他额娘的苍白,加之孩童特有的明畅眉目,挑逗得承溪总想尽办法捏捏他可爱的脸蛋儿,弘时则时时防范着,两人乐此不疲。
      “呵呵,好了! 小时,我承认是自己学艺不精,字是有一点点丑…”承溪蹲下来和弘时说,拇指和食指拿捏出小小的姿势。
      弘时看见承溪认真的表情,还有她不甘心的“一点点”,噘噘嘴乐了。
      承溪大抒一口气,“哈哈,这才对嘛!”顺手掐了掐他的粉嫩的脸蛋。
      弘时立时奋起反击,两人竟就在书房里追逐起来。
      承溪毕竟长弘时几岁,自然只是做做样子,一边后退一边冲着弘时做鬼脸。退到门口的时候,不期然的,门开了。承溪兀地撞到了来人身上。

      弘时惊讶地张大嘴巴,挤出三个字;“八皇叔!”
      承溪一惊,马上回头去看,听水清说,这八阿哥可是难得的美男。却正对上胤祀低头探究的眼神,她才醒悟,自己还在他的怀里嘞。
      转身站稳,恭恭敬敬地福身;“承溪给八爷请安!”
      静默。一刻的静默,压迫得承溪仿佛听到了血管里的脉动,好奇的抬头看看八爷,视线没由来的起了一阵雾气。
      胤祀整整衣襟,淡淡地说:“噢,原来是承溪啊!快起来,自家人就别做这些虚礼了。”话音悠扬,自然温柔恍惚春风。
      承溪心里暗想:虚礼,你还不是要我半蹲了那么久。面上还是微微一笑。
      弘时也过来行礼,“弘时见过八皇叔!”
      胤祀笑着扶起弘时,摸摸他的小脑瓜,“弘时,这些日子没见,有没有想八皇叔我啊?”
      弘时挠挠耳朵,“当然想啦!皇叔怎么好久都没来了?弘时又新学会首诗,还想背给皇叔听呢!”
      胤祀挑挑眉毛,“哦?哪首?背给我听听。”
      弘时看看承溪,又清清嗓子,摇头晃尾地背了开来:“寻隐者不遇,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 云深…云深……”弘时一卡壳,小脸窘得通红,求助的望向承溪,眼睛水汪汪的,急得泫然要滴出眼泪来了。
      胤祀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承溪,眼睛在笑,但承溪却不由得一阵凉意:这个八阿哥,现在正是失意的时候吧。康熙废太子以后,他意气风发,几乎马上就触到了皇储的位子,可康熙爷说皇八子胤祀谋求储位,削其贝勒爵。虽然之后又复其爵位,可十月里康熙册封诸子,四爷也受封了亲王,风光的八爷却原地踏步,什么也没有。这种落差失宠,试问皇子龙孙谁人能释怀?可偏偏这八爷依然满面春风,谈吐潇洒如旧。在承溪看来,这微笑,虽然有着华丽的弧度,却辛酸疲惫得已经遍体鳞伤。
      带着怜悯迎向这笑容,“弘时,你再好好想想,不要一有问题就想找人帮忙!”承溪给了弘时一记爆栗。
      弘时委屈的抽了口气:“溪姐姐,不要总这样凶我吗!我就是想不起来了嘛!再说了,还不是你没有教好……”他还不忘再把承溪拉下水。
      “你……”承溪刚要再教育教育弘时这小子,胤祀先伏下身把弘时抱了起来。
      “好好好,皇叔信你就是了。我们弘时最聪明了的。”胤祀轻轻弹了弘时光光的脑袋一下,“记好了啊!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下次见到了,我可是要考你的啊!”
      弘时一边重复着诗句一边使劲地点头。

      承溪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才是父子之间的亲情,不是四爷府里的父严子孝。那瞬间,她似乎在八爷的面孔上望见了自己老爸的影子,脊梁巍峨持重如山,却有着炻热的温度能融化世上最寒冷的坚冰。八爷,也只有一个子嗣吧?
      “承溪,这诗,”胤祀放下弘时,“是你教的?”
      “回八爷,是的。”
      “怎么选了这么一首诗?贾岛的诗这意境小孩子理解还是有些艰涩吧?”胤祀好似不在意的扫了一眼承溪,问道。
      “呵呵,八爷想多了,只是那日在书房看到一幅画,场景很有这个韵味,我觉得这首四绝也比较上口,就教给弘时了。”承溪如实答道。仔细推敲,隐者不遇确实含沙射影了八爷。涉处云深地,谁人不会有“只因身在此山中”的迷惘?只是,他们的斗争连这些细节也不放过吗?她还不想就此卷入。
      “果然是个名不虚传的小才女!”胤祀笑笑,在旁边敛了个座。
      “八爷过奖了!”承溪笑得有些辛涩。
      “皇叔皇叔,你来书房是要找我阿玛吗?”弘时又扯着胤祀的衣袖问。
      “呵呵,是,我们约好了的。想必你阿玛马上就要到了呢,你,还这样抓着我不放?”胤祀竟也像承溪一样捏捏那粉嫩的脸蛋儿。
      承溪“扑哧”就笑了,弘时也只好委屈的放开了手。
      说话间,门口传来脚步声,有人打起帘子,进来了二人。

      “呼!”承溪狠狠出了口气,又舒展了下四肢。庆幸四爷及时把自己“赶”了出来,东书房里,现在恐怕正在暗战了吧。
      其实,承溪还是有点好奇的,今日随四爷一同进来的就是传说中的“十三阿哥”。既然自己和他还有着不少的渊源,想必以后也会常来常往了。两人初见,承溪居然有相识已久的熟络感觉,他的笑容没有四爷的高深、没有八爷的落寞,带着清新的暖意轻轻的裹住她的眸子,有着明艳的放羁洒脱。承溪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了四爷书房里的一幅画,十三爷就像是那画里走出来的恣意爽快少年,纵然面前的少年已经怆然地尘满面。
      “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承溪撇撇嘴,“八爷,是不是你也和我一样。梦里不知身是客了?”
      身后有人走来,回过头去,阳光刺眼。
      这冬日里的太阳也有着明亮的光线。承溪只看到一个黑影走向自己。

      “承溪?”那人轻轻的唤道。
      原来是一个翩翩公子。着月白色里衬长衫,外罩洁净清爽的姜黄色棉夹质常服袍,暗有藻纹金绣,领口袖口均滚灰裘毛皮边。十四、五的样子,犹有稚气未脱的鲁莽,却也是剑眉入鬓,英气张扬,贵中蕴霸。
      承溪就这样看着他走近自己。只是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人就这样走进了她,走进了她的生活与命运。多少年后她回想起来,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轻唤自己名字、逆着光芒走向她的少年。
      “承溪!果然是你!”他兴冲冲地说道,几乎是喊出来的。
      承溪只好回之一笑,依旧望着他。
      “你!你不认识我了?病糊涂了?难道你真的就忘了我了?”他有点急了。
      承溪眨眨眼睛,微微点点头。这样突兀的相遇,承溪也确实是“失忆”了。
      “你骗我的!”少年摇着头,抓住承溪的胳膊:“你和我开玩笑的,对吧!你只是不想叫我十六叔的,对吧?”
      承溪一听,乐了:石榴树吗?呵呵,你不介意就好。
      少年看她笑了,丧气的放开手,“就知道,你又捉弄我!”
      承溪有苦说不出,谁让自己促狭他呢?敛了笑意,承溪福了身:“承溪给十六阿哥请安,十六阿哥吉祥!”按他说的十六和辈分,眼前的应该就是皇十六子了。
      十六皱眉,“你!你当真的不记得我了?!”
      “十六阿哥,承溪落水后真的忘记了许多事情,从前的情份种种,现在的我大概是无能为力了。”老老实实地回答,只想专心的守在四爷身边就好,从前的承溪与己无关。
      明显的看到那年轻面孔的神伤,承溪心里有个角落抽动了一下。也许自己的到来破坏了一段无瑕的才子佳人?两权相害取其轻。既然自己选择了道路,那么就一往无前的走下去是最优的办法。

      “承溪,既然这样,那以前种种我们都不再提,可好?”十六下了很大的决心。
      错愕,没有想到这样就可以了结了一件情事,承溪笑着点点头。
      十六吸了口气,“好,小姐,今日初见,我叫胤禄。”
      承溪愣愣的呆在那里,对他无措,难道还要握握手,说句“请多关照”不成?
      “喂!你还没有说你叫什么呢?”十六捅捅发呆的承溪,继续洋洋得意的说;“你要是愿意还是可以叫我十六叔的。”
      承溪终是忍不住:“‘唯有安石榴,当轩慰寂寞’的那个‘石榴’吗?”
      再看十六,俊俏的小脸已经青一阵红一阵了。
      承溪反倒放松了,哈哈笑着拍拍十六的肩膀,“石榴你好,我叫那拉•承溪,认识你很高兴!”右手自然地伸了出去准备握手。
      十六眨眨眼睛看看承溪,又看看她伸过来的右手,满是无知的望向她。
      承溪看着自己尴尬的右手,标准的握手姿势,在这个庭院里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刚刚收回来,却被暖暖地握住了。
      看看十六双手握紧住自己的,承溪被油然的幸福感麻醉了。温暖不是从手心到心脏,而是从心房到手掌的。
      “石榴,谢谢你。”承溪低下头,缓缓地说。
      身旁的一枝白梅妖娆冷艳,风吹过,暗香树影婆娑,枝头鸟忽地扑楞飞起。渐飞渐高,飞离了这个院落。

      “四哥,这个时候,你……”胤祀蹙眉,胸口运着一口气。太子复立后,原以为此次必储位不移了。可他对上不知孝敬父皇,对下一味打压排挤,其昭昭恶行较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皇上的不满失望,鼓动了皇子们刚安稳下来的心。胤禛身为四皇子,年长成稳,太子极力推崇,近几日连番请奏委以重任重差,拉拢之心若揭。偏偏胤禛却总是一幅淡定模样,婉拒。
      “八哥,各人自有各人福。太子有他的,咱也有咱们的。想当初陶潜公不也是闲云野鹤般自在吗?四哥和我只求有此闲福便好。”胤祥见四哥不语,接过话去。
      “八弟,生活有时候站在外面看,更加美好多姿。”胤禛踱步近前,“我和老十三现在只愿在圈外,过好我们的日子。”看似无意,偏“圈外”二字格外重。
      胤祀见兄弟势力如此二人者,竟满面喜色地要过富贵闲散生活,亦惊亦疑。但饮茗浅笑:不入太子党,不入八爷党,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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