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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酒香 ...

  •   “你们……”胤禄原本朗笑着迈进屋,却生顿住,惊疑地看着相望的两人。
      胤礼比静玺先缓过神来,闪地把那页纸收入袖中,扯出一丝干笑:“十六哥,去哪里了?来找你都差点吃闭门羹呢。”
      静玺忽闪的眼躲过胤禄的逼视,“外面暑气重我去给你们拿两个冰碗来。”
      胤禄扫了眼室内,面色无异地说:“不用了。你身体也不好,先去休息吧。”
      “嗯。”静玺低声支吾,微福福身便朝外走去。胤礼张张嘴想说些,却终是什么都没说,只看着静玺孱弱落寞的背影渐行消失在门外一片灿阳光线中。

      “十七,干嘛站着,快坐快坐!这静玺也真是,也不知道让人奉茶。”胤禄呵呵笑言,在窗栏几案旁敛座坐下。
      胤礼讪讪地笑笑,欲说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家事连神仙都难理,更何况他了呢。
      “找我有事?”胤礼落座后,胤禄问。
      “唔。”胤礼突然不想告诉胤禄水怜之事了。“嗯……其实也没什么事情。”
      胤禄揽肩拍拍胤礼,打趣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吞吞吐吐的?像个女人一样。其实我今天也想过府寻你去的。”
      “何事?”
      “你听说过瘦红楼吧?鼎鼎大名,你我兄弟也好久没聚了。不如去那里尝尝瘦红楼有名的百年女儿红。”
      胤礼愣顿下,避之不及的瘦红。他别过头看向窗外远处的湖面,淡淡说:“你不准去那里。”
      “为什么?”胤禄锁眉。
      那镜潋滟水色,晃的胤礼眼前滑过一句:淇则有岸,隰则有泮。静湖之水,白石皓皓。素衣朱绣,从子于鹄。既见君子,云何其忧?
      “胤礼,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胤禄每次唤他名字都是遇到严肃的事。
      “哥,怜取眼前人。我走了。”胤礼兀地立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习惯将胤禄和承溪放在一起,但今天静玺那盈盈忧郁的眼波湮没了他长久以来的信仰。或许,那万千心结早已坍灭,只是他执著于此。或许,他中的咒也到了该解开的时候。

      玲珑隔着几重珠帘望见胤礼进来,神色一黯,放下手中应酬快步迎了过去。“公子今日大驾光临又有何赐教?”
      胤礼漫不经心的笑开:“你家小姐就是这样教你待客之道的吗?像个漂亮的小刺猬呢!”
      玲珑本是个玲珑人,却见到胤礼就忘了那些虚与委蛇之术。她娇俏的小嘴微翘,杏目斜睨,突突地行了一礼,平腔说:“小女冒犯公子了,还请见谅。若公子是来小店饮酒吃饭的,我来给您引路。”
      胤礼玩味地摇摇头:“谁说我要吃饭的?你这自作聪明的小刺猬,我是来找……”
      “啊!你又来找小姐!”玲珑掩嘴轻呼。
      胤礼大笑出声:“都说你爱自作聪明还不长进。我是来找东西的。”
      玲珑挑眉怨咒地蹬他:“那您就更找错地方了。我们瘦红楼与您本就不相熟,似乎不相欠什么。”
      这个玲珑怒怼的模样瞧的胤礼忍俊不止:“就说刺猬的脑袋不好用吧!把手伸出来。”
      玲珑犹豫地缓缓平摊开右手,胤礼低头在腰间捣鼓几下,三个手指拢在一起似是捏着什么东西,悬在玲珑手心处展开了手。
      玲珑摸不出头绪,无措地望向胤礼。他却露出一口好看的牙齿吃吃地笑看玲珑。
      “我,的,虎,牌。”胤礼苦笑摇头,说道。
      玲珑却窘得双颊绯红,张忙地缩回手藏在身后,口齿也不流利了:“那,那就请您,请您随我这,这,这边走。”说完也不管胤礼,扭头自顾自走开。
      胤礼清咳一下:这个张狂的丫头。

      其实那日胤礼仓促走后,水怜便记得他遗下了物什,心知这是千金不换之物,便嘱咐玲珑他如复来即可带他来见自己。玲珑虽应下了,但心下还是不喜玩世公子样的胤礼,不知小姐为何对他青眼相待。所以今日见他进门便自做主要作弄于他,不料却被他弄了个大红脸。
      胤礼随水怜往里间走去,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穿晶帘,转过一池水芙蕖,步过七彩琉璃轩,眼前现出旋转的白山榉实木楼梯,盘桓而上梦幻得似直通天阁。
      胤礼拾级便上,胳膊却被人猛地抓住,“且慢!”
      从阴影处闪出一个人影来。月白暗绣常服,盘金错纹叠丝紫金腰带,脸色不复明朗。“十七弟,你这是要去哪里呢?”
      玲珑本已上了几阶,此时被突然闯出的男子弄得一怔,心道这是要麻烦了,转而横睥胤礼。
      胤礼敛衽错后一步,漫不经心地说:“上次来这里忘了件重要东西,巴巴地寻来了。还好遇见这位好心的姐姐应允带我去找翻看一下。十六哥想必已经酒过半巡了吧,我这就找到东西去寻你喝几盅。”
      胤禄也不说话,只看进他的眼底,并不松手。
      胤礼失笑,看着玲珑,说:“哥,你看,这会儿正是晚膳时候,这位好心姐姐也有事情要去张罗,我去去便回。不好让人家等咱对吧!”
      胤禄冷冷开口:“你觉得咱俩之间谁看不出谁在说谎吗?”
      玲珑冲下来,“这位公子,小女可以证明,我确是要带他去找上次遗在我们店的东西的。我们做生意最讲究诚信,绝不贪墨主顾的财物。这点信誉我们瘦红楼还是敢保证的。”
      胤禄听她满口生意经,疑虑着放开胤礼,随口问道:“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你再辛苦找来?”
      胤礼未答,玲珑却先脱口而出:“东珠金牌。”
      胤禄听得此话,业已转身复又回首,不解地看胤礼:“是父亲赠的那面?”
      “呃,是。”胤礼硬头皮应下。
      胤禄轻笑一声,“原来十七弟就是传闻中的那位卷帘人吧!”眼角眉梢洇上些被背叛的忿然。这就是他阻止自己来瘦红楼的原因么?
      “哥!你误会了。其实……”胤礼还未解释,胤禄已经推开他奔楼上而去。胤礼大呼不妙,狠狠剜了玲珑一眼,便甩步跟去。
      玲珑明白是自己逞口舌之快,惹了祸。她也终于彻底明白那面虎牌意味的深意。暗赞小姐的好眼力,她也急急上楼去了。

      胤禄砰然冲进时,水怜正背对门,端坐书案前,芊芊素手白莹剔透,静心抄经。
      水怜虽然口哑,但心灵耳慧,听见有人急闯进来,心里微微一惊,但只一瞬,她便行笔如常,呼吸吐纳自若。
      胤礼气喘吁吁地赶到门口,却见胤禄呆呆站在门楣下,手扶门闩,凝望着屋内那背脊挺直肩削纤细的孤单背影。
      “哥,咱走吧。回去我会和你解释清楚的。”说完胤礼便拽了胤禄欲走。胤禄也由着他后退而去。
      顷刻,水怜搁笔回身,妖娆一笑,看定渐行的二人。
      胤禄凝眉,挣开胤礼,冲到水怜面前,眼幕簌簌蒙上层水汽。一眼,横亘百千流光。
      “承溪?”胤禄问得轻柔至极,惟怕把这幻境打破。
      水怜眼角灵动,略歪头,越过胤禄肩头望着胤礼。
      胤礼上前一步,沉声对胤禄说:“这位是水怜姑娘,不是承溪。身有哑疾,无法开口说话。”
      “不可能!”胤礼话音未落,胤禄便大吼道,“她若不是承溪,你为何拦着我不让我见她?!这眉这眼,分明就是承溪的。这世上没有第二个承溪。”他的音色隐带哭腔,沙哑绝望。
      “哥,世上那唯一的承溪五年就死了!你清醒些,那女人只是面容酷似罢了。承溪走了就是不会再回来了。你不是已经明接受这事实了吗?!”胤礼同样声音哽塞。
      胤禄捉住水怜一只手:“告诉他,你便是承溪,我的承溪,从未离开的承溪!”
      水怜湿濡的眸子惊惧疑惑望着这个近乎疯溃的男子,身子禁不住瑟瑟颤抖。薄青色的轻纱罗裳飘然翻飞。
      刚入门的玲珑见势,慌忙冲过来拦在他和水怜中间,“你做什么?快放开我家小姐!”玲珑性子锋利凌掠,颇有铿锵刚劲。
      胤礼也上前去拉胤禄:“哥,你这样会弄痛她的。你放开我们慢慢说。”
      水怜深深叹息,运力摇晃手腕生生挣脱他箍得紧紧的手。扶着玲珑站稳,水怜摇头,两横黛眉匝锁,提起裙裾退至门口,别头望向楼道。她虽孱孱女流,可目光坚毅果决,气势上不输胤禄胤礼分毫。识才还喧吵的屋子,立时安静了。
      “二位公子,今天的闹剧便就此作罢,我家小姐既然要送客,您们还是给大家个面子,走吧。”玲珑心疼地看着水怜微战的愤然侧脸,替她送客。
      胤禄痴望着水怜,胤礼额上青筋突凸拉过他便夺门去。与水怜擦身而过时,胤礼堪堪被水怜发鬓间氤氲的汗珠晃了眼睛。
      下一刻,胤禄却一把拉过水怜拥入怀中。他呜咽泫然:“承溪……”
      下一刻,胤礼扯过胤禄的衣领一拳抡去,轰地打倒在地。
      “你就是这样对待你家里的妻儿的吗!静玺为你生养,那么弱的身子两子皆夭折。替你操持家政,那么大的一份产业全然凭籍她一介女流盘账管持,你非但不感激自己得妻如此,却在外面追逐型肖旧爱的女子。你究竟要如何才会觉醒看看你身边的人呢?!”胤礼发指痛陈,怒极冲冠。
      胤禄眼中燃起的灼人烈焰渐渐熄灭,神形不似刚才那般形骸胡莽。用衣袖揩揩嘴角的些微血痕,胤禄撑着站起来,依然长身玉立,英气明润。他侧头深深看向水怜,眼底尽是凌碎的痛楚,幽幽无从诉来。
      胤禄终还是流星大步地走了。胤礼却被水怜一下拽住衣衫一角,转头撞见一双笑眼强抑酸涩淡淡氲开暖意。
      “虎牌?”胤礼依着她低头问。语调温柔,如沐春风。
      水怜脸颊飞霞,星眸璀璨,低徊抿笑,默默颌首。

      啪的,酒坛垂坠落地,稀落一地散陶,瘦红楼天井内的地上洇开一片芳醇甜冽的竹叶青上品,迷醉了浓浓夏夜,迷醉了屋顶房脊上的两人。
      胤礼嘴边勾起一抹深长的笑,手臂向后撑开,仰头迎上藏蓝天空,满目映出亮亮的星光月华。“水怜,我喜欢你。”他说。
      水怜坐在他身旁,半壶青梅酒她已经醉眼朦胧,凝脂细滑的脸蛋泛着粉嫩的红晕。她原本扬手高高举起的青花扁方酒壶,洒脱豪放的欲直垂倒入口。听到这句话,水怜愕然错首看他,馥郁甜酒淋漓倾泻而下,湿了青裙。
      胤礼伸手扶正她的酒壶,止不住眼中浓浓的笑意。“你只须记得这句便好。我不要你说什么做什么。”
      水怜眼幕低垂,长长的睫毛覆郁下一片阴影,眼睫尖闪烁着点滴泪珠。
      胤礼继续说:“从前,有一个女孩和两个兄弟,他们从小便在一处,一同玩闹一同背书一同挨训。后来他们长大了,女孩婷婷玉立,人们都认为她和哥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于是弟弟习惯地接受这个安排。可时事弄人,哥哥娶亲了,新娘不是女孩,女孩嫁人了,新郎是那位哥哥的哥哥。”
      水怜专注地听着,他突然不说了,掉转视线深深看她。水怜扬眉一笑,容颜妍丽,含笑的唇带着探究的意味。
      胤礼喉结一动,手覆上水怜的眼睛,哑声说:“你别这样看我。你的眼睛像极了她。你知道吗?那个女孩死了,她自杀了。她那么还年轻美好……”说着说着,胤礼声音黯了,水怜听到滴答一声,是水滴砸在青石瓦片上的声音,那么响那样清晰。
      水怜抬手握住胤礼遮她眼的手,她手心凉凉的,攥了他的手,一点点收紧,似乎在努力把她宁静平和的心绪传递给他。
      胤礼昂起头,久久都没有说话。水怜就盯着他,双手更紧的握他微潮的手,两黛柳眉蹙着。
      等他低头时,眼里清澈汪水,眼底有可疑的红丝。胤礼轻轻揽过水怜,温柔地在她耳边说:“水怜,如果有来生,我不会放弃她的。死也不会。”
      水怜在他温暖的怀里簌地一抖,玉容泠清,默默地任由胤礼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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