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龙飘雪

23、士缓斜行护我生（下）

　　府宅门口一直有人进出，直到夜幕降临才慢慢安静下来。龙芷从客店的窗口跃下，落地时已恢复成紫发金眸的形态。她原本金黄色的眸子变成了一种淡金色，使她在黑暗中行动白昼般自如。疾风带回来的“金钗”上粘了几根头发，虽然头发上的律动极其微弱，却与白骨的律动不同。本来龙芷以为是那位老夫人改变了生与死的界线，现在看来始作俑者另有其人。对人类僭越生死之事不以为意的龙芷突然有了兴趣，说不定这件事情会与婆婆有关。她不想让凝跟着自己，毕竟他还是个孩子，所以龙芷特意叮嘱凝老实呆在客店里等他们回来。

　　疾风先一步进入宅子，隐身于大树之上。龙芷像只蝴蝶般轻飘飘地越过围墙，很快找到疾风的落脚点。她挥手向疾风示意，疾风用喙指了指左前方。龙芷会意，刚要过去一探究竟就听到另一边的走廊里有人走近。她迅速张开结界，平地腾空而起悄无声息地隐身于廊檐下。只见管家和一名男仆神色慌张地急匆匆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边走边低声说话。他们经过龙芷脚下时，龙芷没有从他们身上感觉到异常的律动。他们是人，只是眉宇之间多了些邪恶。

　　管家急切地问：“还活着吗？”

　　那名男仆边说边指了指角门的方向：“活着，就停在角门外面。”

　　“没有人看见吧？”

　　“又不是第一次了，您就放心吧。”

　　“那就好，快走。”说着，管家拉了那名男仆朝着角门的位置急奔而去。

　　龙芷轻灵地自廊檐下翻身跃上屋顶，无声无息地跟在管家他们身后也向角门的位置移动。龙芷伏在屋顶上看见管家和那名男仆从停在角门的马车上抬下来一个麻袋。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将袋子抬进门里，那名男仆又跑到车夫跟前递过去一个布袋，那车夫惦了惦满意地走了。男仆再进来时向门外左右张望了几下，这才关好角门。

　　管家低声命令道：“打开看看。”男仆应声打开袋口，管家借着月光探头看了一眼。“快，快送过去。”男仆将麻袋扛在肩上急步向院子里走去。管家紧随，还特意向身后看了几眼。龙芷仍从屋顶上方跟着两人，一直跟到正房。

　　管家轻叩房门：“老夫人，货到了。”屋里似乎答应了一声，有些含糊不清。紧接着门开了，管家亲自接过男仆肩上的麻袋送进门里，很快又退了出来带上门。他冲着男仆扬了扬手，两人一前一后迅速消失在走廊转角。

　　龙芷落叶般轻轻着地，纵身跃至房门前。她伸出右手，五指张开对准房门，指尖微微泛起金光。还未及运功，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龙芷吓了一跳，冥火瞬间祭起直冲房门中间而去。青绿的火光中映出门口那张苍白的脸，凝？！龙芷猛然收扰五指，冥火立时消于无形。龙芷的人箭一般窜至凝的跟前，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把将凝推到一边。凝不敢哼声，傻呆呆地站在原地。龙芷沉着脸，没好气地推了他一下，指了指疾风所在的方向。凝轻烟似的消失在眼前。可恶的孩子，差一点儿就烧了他，真是……这门居然没有结界？龙芷伸手摸了摸眼前的房门，的确没有施过任何法术，万幸！……可是，为什么？不怕人进来，还是早就知道有人要来？

　　龙芷想了想，抬脚进屋。这是间套房，外间与普通的房间无异，无论从陈设还是装璜并没有异常，也没有施法的迹像。龙芷随手带上房门，独自朝里间走。刚踏足里门，龙芷就感觉到了空气中涌动的一种金属烧灼的味道。只在最关键处设结界……不是灵通力不够，就是……房门紧闭，龙芷试探着伸出手，门四周立刻反射出数道青绿色的流光。果然还是有结界……龙芷两指并拢举至额前，心中默念铭文，扬手指向房门划出一道金光。房门上的流光“突”的一声像遇到阳光的雾汽似的蒸腾消失。龙芷再一扬指，房门应声而开，一股稠重、阴冷、湿哒哒的空气扑面而来！龙芷熟悉这气味，那是幽冥界腐生池的味道。那些已死的却不愿意放弃自己□□的人类，就会到那里去，直到□□完全消失成为真正的灵体。听说也有从这里逃走的，弄不好眼前就是一位。龙芷突然有点儿开心，终于有理由可以奚落一下他了。管教不严，哼哼哼。

　　棋桢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面如金纸，额头上的伤已经包扎好。老夫人就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个碗，听到有人闯入结界回过头来。龙芷站在门口，环视了一下屋里。刚才管家送进来的麻袋就在床角，已经打开，露出一个男孩的头。大约七八岁年纪上下的小男孩，眉心正中有个血点，已经感觉不到他的生命律动。

　　“你是魔族？”老夫人打量了一下龙芷，“没想到魔族也会管人间的事……”

　　龙芷笑了下：“你儿子快死了，还不动手？”

　　老夫人疑惑地看了看龙芷，后者竟然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支着腮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老夫人犹豫了一下，用指尖沾了些碗里的东西点在棋桢两眉之间。那似水非水的东西很快渗进棋桢的前额。老夫人嘴里念念有辞，刚才沾了那奇怪东西的地方慢慢开了一个血红的洞，但没有血流出来。老夫人赶紧将碗里的东西倒进洞里，将手按在洞口嘴里继续念咒。那个洞就像是刚喝了水的婴儿似的，咕噜了几声之后慢慢地合拢起来。很快棋桢的额头恢复如常，一点儿痕迹也看不出来。

　　“桢儿还要几个时辰才会清醒，姑娘你……？”老夫人将空碗放在床头的桌凳上，缓缓起身。

　　“你从腐生池里逃出来就为了产子？”龙芷瞥了眼老夫人已变成白骨的手，“就算如此，你的宝贝儿子也必须靠生人的精气而活，像个怪物一样活着。”

　　“他不是怪物，他是我儿子。”老夫人瞪着龙芷，一字一顿地说，那双因为苍老而显得混沌的眸子里掺杂着怨恨、无助和哀伤。

　　龙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无所谓，你愿意这样活着是你的事情。我只想知道，你的手段是谁教的……以你的灵通力不足以产子维生。”

　　“我不能说。”

　　“噢？”龙芷闻言站起身，轻轻翻掌。她看着掌心微微燃起的冥火，好像在对着火焰说话，“这东西你应该不陌生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真的不能说。”老夫人突然跪在了地上，“姑娘，我真的不能说。她说了，如果我对别人讲了，这法术就失灵了，桢儿他……他就……”

　　龙芷向前迈了一步：“不要试图考验我的耐心。”说着，指尖轻弹，一注冥火掠过老夫人头顶飞向棋桢。

　　“不！“老夫人几乎同一时间从地上一跃而起，转身扑向棋桢。龙芷冷笑着收势，那注冥火“突”地停在棋桢头顶，悬在半空中忽上忽下地跳动。老夫人惊恐地回头，“我真的……姑娘……我”。龙芷做势令冥火下冲，老夫人忙道：“别别，千万别……姑娘你……你或许应该照照镜子……”说着，她指了指一边的梳妆台。

　　龙芷怔了一下，照镜子？她下意识地侧头，梳妆台那面镜子里映着的一个紫发金眸的少女，冰冷的目光中划过一丝惊诧。婆婆！

　　“……已经快冷了……”龙芷看了眼还在护着儿子的老夫人，转身向外走。浓重的血腥气很快弥漫在空气中，听到身后传来生啖骨肉的声音，龙芷挥手重张结界，离开了房间。她回到疾风所在的树下，冲着凝和疾风招了招手，纵身跃出围墙。

　　疾风停在龙芷肩头，有些不解地回去看那宅子。龙芷抬手拍了拍它：“算了，与你我无关。”

　　“他们不是坏人吗？”凝拉了拉龙芷的衣袖怯怯地问。

　　龙芷点了下凝的额头：“那你去收了他们啊。”凝不敢再多话，拉着龙芷的衣袖，好像生怕她不要自己似的。龙芷不再说话，默不作声地朝前走。婆婆教她以生人之气养亡灵、还教她以生人的血肉补已身。就算是那老人家自己选的，那也是犯了修罗界的大忌。难道婆婆不想回去了吗？你究竟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