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娇.三城雪之安心篇》余姗姗

5、五、六

　　五
　　安心并不是个忘恩负义心肠冷硬的女人，这完全可以从程风离开了三个月她都隐而不发这件事上看出来。
　　白日里，安心偶尔见到师逢，都不由得会想起程风，甚至有一段时间还病态的在师逢身上找程风的影子，以为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是可以这样解释的。
　　深夜里，安心整宿整宿的失眠，她到师逢的药房里偷拿了很多次安眠药，后来还是药量下去的太快了才被师逢发现的。
　　师逢问安心，为什么要吃安眠药。
　　安心告诉他只是失眠，还说他的药都不管用的，吃了这么多效果越来越淡。
　　师逢顿了一下才说，那些药是加强版的，有的人只要吃一点就能睡过去超过二十个时辰，因此不敢广泛使用。
　　安心不知该作何感想，她宁可自己是那个睡二十个时辰的人。

　　到了这个时候，师逢也看出了安心的纠结和痛苦，在他心里，也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猜测，但他并不敢深挖。
　　安心蹙眉不语的模样，我见犹怜。
　　她抬起头看向师逢的眸子，就如同当初她醒来时见到的一样，清澈而干净，只是如今还掺杂了些许惆怅。
　　是因为她么？
　　安心心里莫名的一疼，但很快就归于平静。
　　她将此解读为，一日夫妻百日恩。
　　“师逢。”安心头一次叫师逢的名字，清楚地看到他几不可见的一抖，望向她的眼神越发热烈。
　　安心继续说道：“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但我不能喜欢他。”
　　“为什么？”师逢轻声问。
　　“因为你不会允许的。”
　　正是这句话，彻底摧毁了师逢心中最后的期翼，以及残存的那一丝依恋。

　　“是……程风？”师逢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他不敢相信那是他发出的。
　　安心听了也很是不忍，别开脸轻轻应了一声。
　　刹那间，他们都听到了心碎的声音，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师逢这才明白程风不告而别的原因，他是为了挽留他们朋友之间的情谊，以及杜绝不该生出的邪念。
　　朋友妻不可戏，唯有落荒而逃。

　　那天之后，师逢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十天，一日三餐和公文全都交由侍女放在房门口，并谢绝一切来访，尤其是安心。
　　安心被侍卫隔绝在师逢的卧室一百米以外，以往这个距离是让她很有安全感的，可是如今却觉得那每一米都像是相隔了万水千山。
　　安心时常想各种法子，将纸条夹在卷宗里，再让侍女带给师逢。
　　但是师逢从没有回复，他淡定的快出戏了。
　　直到第三十一天，安心在城府里放了一把火，才逼出了憔悴如斯的师逢。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扑上去搂住他，大声喊道：“你别这样对自己，是我对不起你！”
　　师逢晕倒在安心怀里，沉睡了整整三日。

　　师逢醒来的那天上午，阳光晴好，万里无云，门外的小鸟叽叽喳喳的叫着，推门进来的安心看上去是那么的娴静美好。
　　安心来到床边，握着师逢的手，说：“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喝点粥吧。”
　　然后，就在师逢平和的注视下，她一小勺一小勺的将米粥喂进师逢的嘴里，时间仿佛过得很慢，也仿佛过得很快，那碗粥就算是水缸装的，也总有喂完的时候。
　　师逢享受了这一切，终于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安心见他笑了，也便笑了。
　　但是师逢却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张纸，递给安心：“这个是我送你的礼物。”
　　安心疑惑的打开，登时愣住。
　　苍劲的字体，力透纸杯：休书。

　　“为什么？”安心拿着休书的手抖呀抖，那张纸也跟着哗呀哗。
　　“我想过了，你留在这里是不会快乐的。你不快乐，我就不快乐。”师逢的笑容里透着哀伤，“我努力了一年，还是不能让你回心转意，而你却在一夕之间爱上了程风，这必然是我的问题。你我之间终归是没有缘分，但我愿意成全你。”
　　安心频频摇头，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我不走，我哪儿都不去，我不爱程风，一点都不爱！”
　　师逢抬手抹去她的眼泪：“别骗自己了，也别再骗我了。以后咱们还是可以时常见面的，你可以和他一起过来探望我，我也可以过去看你们。前几日我书信给他时，他还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你，穷尽一生的对你好。你看，他心里也是有你的，你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这样不是很好么？”
　　师逢并没有告诉安心，他是用当初程风留下的干效犬马之劳的约定，要求程风的。
　　自然，师逢也觉得安心不需要知道。
　　有些事知道了就不美了。

　　再后来，安心是哭着嚷着被侍卫架出房间的，又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哀求了三天，师逢那边才派人传了话过来，说他已经打算续娶，对外也已宣称夫人猝死的消息，而程风也即将抵达明日城。
　　师逢还对安心保证，他绝不会寻短见，不会对自己不好，在以后的日子里不仅会更加关爱自己，还要为明日城开枝散叶，尽他一城之主的责任。
　　但这些话，安心一个字都不信，一定是师逢在哄她的。
　　可是当安心重见天日时，整座城府都在张灯结彩……
　　触目惊心的红绸，刺鼻的炮竹味，以及依旧一身青袍风流俊秀的程风。
　　程风告诉她：“我来接你，咱们从后门走。”
　　然后，他拉起安心的手，安心结实的感到了心口漏跳了一拍。
　　但她却踯躅不前，问程风：“他呢？”
　　“他不想你看见他再娶的样子。”
　　这句话，直到安心死的那一天，都没有忘记过。

　　就这样，安心随程风上路了。
　　这是她头一次出远门看风景，那一路上都是郁郁葱葱的，更显得心里尤为苍黄。
　　程风话不多，安心话也不多，头几天赶路时，他们一整天都说不上三句话，却谁也不愿意打破这样的桎梏。
　　直到渐渐远离了明日城的地界，程风才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安心聊起来，从无关痛痒到风月无边，从大是大非到小情小调。
　　安心也渐渐露出了第一抹笑容，第二抹笑容，到哈哈大笑，笑不可仰，又哭又笑。

　　程风是个很会讲笑话的人，师逢却是个很会冷场的人。
　　从这个角度比较的话，程风如此得女人缘不是没有道理的，幽默就像是在男性魅力上镶了一层花边，何况这个帅哥本来就帅的天怒人怨，是个女人都想从他口中听到山盟海誓，是个女人都想和他海枯石烂。
　　安心也是个女人，她有女人的想法一点都不奇怪。
　　不过她没想到，或者说是从不敢去想，有这样想法的女人不止她一个。
　　这个事实，还是当安心踏入启城城府之后，才发现的。

　　六
　　其实安心早该想到，程风是有妻子的。
　　像是他这样的男人，以他这样的身份和年纪，他身边没有娶妻，只可能是不喜欢女人。哦，不，站在一城之主的立场上看，就算他不喜欢女人，也会娶妻。他要对启城的老祖宗有个交代。
　　何况程风喜欢女人。

　　在见到程风的妻子独活以前，安心想象过各种各样独活的面貌，她对这个名字吃不准，到底什么样的女人才会以“独活”为名？
　　也许，独活是那种一板一眼相夫教子，紧守本分和三从四德的贤良女子？通常这样的女子，大多顾全大局，即使丈夫多纳几房小妾，当正室的也会将一大宅子维持的和和气气。
　　安心当过正室，虽然旗下没有小妾，却也懂得为妻经营之道，所以在心里，她是暗暗期望独活和曾经的她一样的。
　　当然，也有可能，独活是那种尖酸刻薄的女子，她很作，很高冷，很小心眼，她容不下一切出现在程风身边的女人，连侍女都纷纷辞退，只留小厮？通常这样的女人大多手段毒辣，阴狠狡诈，惯会借刀杀人和阴谋陷害。
　　安心知道，自己是对付不了这种人的，她也没遇到过甚至没听说过类似的人，只是偶尔在书里看到一些，大多被寥寥数语带过。

　　总之，安心设想了各种可能性，将独活对号入座进各式各样的模板里，她觉得总有一版是吻合的，不管是极端阴暗的独活，还是极端乐观的独活，或是双重性格的独活，她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是安心想不到，真正的独活，是另外一个模样。
　　独活，是个瞎子。

　　早在嫁给程风之前，独活是看得见的。
　　哦，这么说也不太准确，或者应该是说，独活正是因为程风才双目失明的，因此她才嫁给了程风。
　　关于这场风花雪月的来龙去脉，后来还是程风亲口讲给安心听的，这令安心明白到，程风是一辈子都不会放开独活的。
　　但在讲述独活和程风的故事之前，要先说一下独活和另外一个男人的故事。
　　那个男人，叫桑寄生。
　　《千金方》有云，独活，若与桑寄生配伍，可治痹证日久正虚，腰膝酸软，关节屈伸不利者，如独活寄生汤。

　　在独活双目可见的时候，她爱上了桑寄生，一个谪仙一样的男子，却是个哑巴。
　　独活原本是桑寄生的侍女，也是桑寄生的代言人和解语花。
　　但凡桑寄生眼神一转，独活就明白他要什么，而且随身携带纸笔，让桑寄生写下他要说的话。
　　偶尔遇到条件不允许的时候，桑寄生就会把话用手指写在独活的掌心上。
　　没有人会抵抗的了桑寄生这种男人，就像没有女人能不买胭脂水粉一样，独活是女人，自然不能免俗。
　　独活很喜欢当桑寄生温热的手指缓缓擦过掌心的触感，她甚至是着迷的，也曾在心里暗暗发过誓，要跟随桑寄生一辈子，哪怕他死，她也会跟着一起下地府。

　　桑寄生后来成了启城著名的书画家，他的字画可以炒到天价，但是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他生平只有一个好朋友，就是程风。
　　按理说，以程风的身份是不应该会和桑寄生结交的，毕竟身份有别，地位悬殊。
　　但是程风在当上城主之前，是一直云游在外的，他过惯了四海为家夜宿夜外的日子，并且深深爱上了这种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
　　程风和桑寄生认识时，桑寄生并不知道程风是启城的候选继承人之一，而程风也并不知道桑寄生在绘画上有惊人的天分。

　　他们的相识，源于程风被江湖上的一批人追杀，身受重伤倒在路边无人理会，而桑寄生和侍女独活恰好驱车经过。
　　独活最先发现了程风，她跳下车看时，程风尚存一丝气息，半阖的眼隐约还能见到那抹瘦弱纤纤的身影，以及那双亮得出奇的眼睛。
　　宛如星光，清澈而干净。
　　那是程风见过最好看的一双眼。
　　然后，他便看到那姑娘身后又走上来一个颀长俊朗的男人，神情淡漠，唇色苍白。
　　那个男人，有一双不近人情的眼，和那姑娘眼里的灵动，恰成对比。

　　等程风再度醒来，便见到了这样一对男女。
　　女的身材娇小，笑颜如花，而男的则像是杜绝了七情六欲一样的寡淡。
　　他们便是桑寄生和独活。
　　是桑寄生救了程风，桑寄生医术高明，世间罕有，只不过江湖中甚少有人知道，因他极少救人，也极少多管闲事。
　　这一次要不是独活提议，而桑寄生的沉疴突发，他们也不会滞留在此处。
　　救程风，只不过是顺手的事。

　　程风为表达谢意，便关心起桑寄生的病情，问他可有请大夫，又提到自己认识不少名医，倒是可以代为介绍。
　　但是话一出口，程风就意识到自己的可笑。
　　要是连桑寄生都救不了自己，那天底下还有谁能救呢？
　　程风也是因为这样才知道，原来桑寄生的不苟言笑，并非性格使然，而是病情导致的。
　　据说得了这种病的人，大多活不过三十岁，而死因也无一例外，皆因动情动性而死。也就是说，桑寄生除了靠颐养性情杜绝七情六欲之外，还要借助药力。长年累月下来，也就有些超凡脱俗目空一切的气质了。
　　程风一眼就能看出来，独活是喜欢桑寄生的，那情意太过明显，她的眼睛太过灵动，又有谁看不出来呢？
　　桑寄生也是必然知道的。
　　只不过这样的一对男女，注定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了。

　　听说桑寄生和独活要去启城小住一段时日，本不想早早回家报道的程风也突然改变了主意，和两人一起上路。
　　那一路上都能听到程风和独活的笑语。
　　本来嘛，他们就是都爱说笑的人，谈得来也是正常的。
　　程风承认，他喜欢独活，打从第一眼见到她就喜欢，却说不上来是为什么，若要真的深究，那大概就是因为独活的性情吧。
　　就像没有女人能抗拒桑寄生这样的男人一样，这世界上也没有男人能抗拒的了独活这样的女人。
　　这两个人的身上具备了一切吸引异性的特质，仿佛生来就是为了让人喜欢的。

　　程风越和独活相处，便又觉得自己是注定要失恋的。
　　爱上一个心有所属，并且装得满满的再无旁骛的女人，这本身就是一个男人的悲剧。可是越是求而不得，便越是抓心挠肺。
　　直到来到启城城门前，程风还在琢磨，是不是要动用他在启城的势力，硬将独活扣下？反正等到米已成炊时，她一个女人就算再哭天抢地要死要活，又能怎么样呢？
　　但是这样的想法，最终也只是浮出了一瞬之间就化为乌有了，程风痛恨并在心里责骂自己的卑鄙无耻，同时又觉得，他会突然萌生出这样的邪恶想法，多半是因为太喜欢独活的缘故。
　　他从没这么喜欢过一个女人。
　　或者说，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女人却得不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