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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八十九章·同一日生辰 ...

  •   第八十九章·同一日生辰

      太后薨逝得极为突然,太医前一刻还在说着许能拖过腊月,不想后一刻人就在睡梦中去了。

      作为孝子孝孙,圣德帝领着诸皇子和周湛等人在灵前举着哀,吉光则和宫女太监们一起,跪在一旁相陪着。

      而圣德帝终究是一国之君,除了丧事外,还要处理国事,故而除了第一夜,他每天都只是到点过来祭拜一回,其他皇子们也都是按着事先的安排轮流值守,只有周湛一人,终日守在灵前,却是谁也无法将他拉开。

      看着他那苍白而固执的脸,圣德帝叹息一声,挥挥衣袖,便任由他彻夜守着了。

      *·*·*

      半夜时分,京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初雪。

      吉光抱了袭斗篷,悄悄从那些僧尼道士们的身后绕进灵棚。就只见灵棚里一片香烟缭绕,烟雾中,若不是那灵前焚着纸钱的火光,几乎都让人辨不清那灵位棺柩到底在哪里。

      她顺着火光摸去,就只见那灵前隐隐绰绰跪着一排人。烟雾缭绕中,一个压低了的声音冷笑道:“装!这会儿皇上又不在这里,看他装给谁看!”

      “装给太子殿下看呗。”左侧的人低声笑道。

      右侧那人接道:“这倒未必是装,如今唯一能护着他的人没了,他伤心也是常理。”

      “也是,想来他日后的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之前那个声音幸灾乐祸又道。

      吉光脚下微顿了顿,却是未作停留,绕过灵前跪着的那些人,只盯着那火盆里的火光静静地摸了过去。

      烧着纸钱的火盆前,周湛木着一张脸跪在那里,只机械地将一张张纸钱往那火焰中投去,却是全然不顾那冲天的火光差点就要燎着了他的头发。

      周湛的身旁,太子爷也跪在那里举着哀。好几次都亏得他及时伸手,才险而又险地扶住失魂落魄的周湛,免得他一头栽进那火盆里。

      好不容易,灵棚外传来司仪的一声叫喊,太子殿下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忙不叠地将那些纸钱从周湛手中抽开,一回身,正对上吉光的眼。

      吉光不用他招呼,便过去和太子二人,一左一右地架着周湛,将他扶到灵棚的一角坐下。

      “他这样可不行,”太子殿下轻声对吉光道:“这都三天了,不吃不喝又不睡的,他哪能支撑得住。”

      不过才三天辰光,周湛的脸色就已经失去了往日那如玉雕般温润的光泽。原本仍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颊,也在突然间多了些棱角,连光洁溜溜的下巴上都冒出一层青青的胡茬,看着竟似这少年王爷一夜间便长大成人了一般。

      低头看着周湛,吉光忍不住就是一阵心酸。她用力眨眨眼,眨去眼里的水气,头也不回地对太子殿下道:“我们爷是什么脾气,殿下应该也知道,劝是劝不住的。我就巴望着他什么时候支撑不住,能自己晕倒就最好了。”

      若是换个场合,她这话不定就能叫太子爷笑起来,可这会儿看着周湛这憔悴的模样,他也叹了口气,想了想,建议道:“要我打昏他吗?”

      吉光吃了一惊,扭头看去,这才发现太子殿下的这句话竟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十分认真的建议。

      她忽地就对这脾气温和的太子殿下改了印象。之前她一直以为他和周湛的关系很是冷淡呢,没想到背着人,他竟还挺关心他的。

      就在这二人相互对视之际,周湛动了一下,叹息道:“我耳朵没聋。”

      吉光这才从太子殿下的脸上收回视线,又抖开那斗篷给周湛披上,道:“外面下雪了。”

      太子殿下则道:“你这样不行,会支撑不住的。好歹你也试着吃点什么,或者眯上一会儿也好。”

      这会儿吉光正蹲在周湛身旁替他系着斗篷的系带,周湛软软靠着身后的立柱,闭着眼道:“吃不下,也睡不着。”顿了顿,他微微一扯唇角,“不如听小吉光的,试着再熬一熬,不定熬晕过去也就好了。”

      倒不是周湛故意要显得他比别人孝顺或是怎的,只是这世上他唯一在乎的人没了,一时叫他不知道该为了什么而活着,便有些对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包括吃饭和睡觉。

      “那还是我把你打晕吧。”太子叹道。

      周湛睁眼看看他,挥手笑道:“大哥忙你的去吧,别担心我,有小吉光照顾我呢。”

      这一声“大哥”,却是令太子爷的眼微微一闪。他都已经不记得,他到底有多少年没听过这两个字了。

      太子爷比周湛整整大了十岁,当初周湛被抱进宫来时,是他从圣德帝的怀里将他抱过去递给太后的。他至今还记得那眉目精致的一个小人儿,是如何一点一点长成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的,记得他是如何牙牙学语的,如何慢慢从会走到会跑,直到跌跌撞撞跟在他的身后叫着“大哥等我”……

      只是,他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那跟屁虫似的小人儿忽然就从他身后消失了;他也不记得他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再叫他“大哥”的;如今他能记起的,竟都是每回父皇惩罚过周湛后,他那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以及当他以为没人在看他时,唇角露出的那抹仿佛带了刺般的冷笑……

      而正是这抹冷笑,让他和圣德帝都忽然间明白了,原来这孩子竟不知怎么知道了他的身世……

      周湛的身世,是皇家的一个隐私秘密,除了有限的几人外,小一辈中也只有作为储君的太子还知道一些隐情。对于那泄密之人,圣德帝甚是恼火,只是他们悄悄查了这么多年,竟始终都是一无所获。太子知道,比起父亲,他偏多了一份心软,可每回看到周湛如刺猬般不许任何人接近,他就会忍不住想到当年那个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口口声声叫着“大哥等我”的小男孩。

      看着仍闭着眼的周湛,太子殿下的眼眸一黯,到底没再说什么,只交待吉光“好好照顾你们王爷”,便转身走了。

      直到太子殿下的背影消失在灵棚外,吉光才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制扁壶递给周湛,道:“这是长寿爷给爷熬的参汤,您吃不下东西,好歹喝一口热汤吧。”

      这一声“您”,令周湛笑了起来,拉过吉光那冰冷的小手裹进斗篷里,喃喃道:“你居然也会用‘您’。”

      吉光白他一眼,用力握紧他那遮在斗篷下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把她身上的力气传给周湛一般,“必要时,我还是懂得怎么守规矩的。”她道。

      顿了顿,她微一转身,也靠着立柱,对周湛道:“爷靠在我身上眯一会儿吧,能睡着更好,就算睡不着,好歹也养养神。”

      周湛听了她的话,便动了动身子,将头往她的肩上一搁,低声抱怨道:“你太矮了,搁着都不舒服。”

      吉光只得努力又坐高一些,想了想,便将脑袋抵过去,托住周湛的头。

      感觉到她的调整,周湛闭着眼微微一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人的生死?生是怎么回事,死又是怎么回事?”

      吉光原想摇头来着,可感觉到脑后支撑着周湛的脑袋,她便没有动,只也低声道:“我大概也能算是死过一回的人,反正我没觉得死有什么可怕的,倒是活着更艰难一些。”

      这么说着,她忽地就想起周湛那时候在客栈里跟她说的那句话。

      “你还记得你那时候在客栈里跟我说的话吗?你说,‘活着其实没那么好’,我一直想反驳你来着,可你当时掉头就走了。”

      “你想怎么反驳我?”周湛道。

      “活着其实挺好,”吉光道,“活着就可以吃好多以前没吃过的东西,可以看许多以前没看过的东西,还可以知道很多有趣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要高高兴兴活着,总能高高兴兴地知道很多东西,我娘说……”

      “呵,”周湛一笑,“我猜着你就又要说‘我娘说’了。”

      吉光背对着他白他一眼,道:“我娘说的有道理,我自然会提她说过的话。”又道,“好像佛经里也有类似的话,好像是说‘看佛是佛,看魔是魔’,以什么样的眼去看,就能看到什么样的事。你高高兴兴地去看,就能看到高高兴兴的事,你愁苦着去看,看到的就全是愁苦的事。我病了那么一场后就想明白了,人高高兴兴是活着,愁眉苦脸也是活着,能高兴地活着,干嘛愁苦着活?别人让我不开心,大不了我不看他就是。”

      周湛顿了顿,才低声道:“所以你不想看到你爹。”

      吉光摇头,“不值得的人,不值得叫我多看一眼。”顿了顿,她略带不安地问着周湛道:“你不会觉得我太过冷情吧?”

      “呵,”周湛又是闭目一笑,“我比你还冷情呢。”

      这一点,吉光可不同意,若他冷情,就不会收留如红绣等那些可怜人了。

      当然,她才不会把这句话告诉他呢。

      “其实死,有时候更是一种解脱。”她又道,“那时候我病得最难受的时候,我就想,还不如死了呢,死了我就解脱了。可每回看着我舅妈和姨妈表姐他们全都围着我哭时,我又觉得我不能死,不然他们得多伤心啊。所以后来我就想,其实死对于死了的人来说,应该是一种解脱吧,真正放不开的,其实是活着的人。比如我娘,活着未必就真那么开心,死了,重新投胎,重新做人,不定会有个更好的开始。再比如太后,忘了最心爱的人,其实太后也不好受吧,这般去了那边,不定就什么都记起来了,不定太后还挺开心的呢,难受的,不过是我们这些被留下的人罢了。”

      “翩羽,”忽然,吉光的身后传来一个浓浓的鼻音,“你可真不会安慰人。”周湛闭着眼,任由眼泪横流,二人却是谁都没有注意到,周湛叫的是她的本名,而非那个“吉光”。

      憋在心里的苦闷一旦发泄出来,周湛便有些收势不住,等吉光发现背上一沉,才知道周湛竟真晕了过去。

      等周湛再次睁开眼时,就只见窗外天光暗淡,天色仿佛将明未明。他则躺在慈宁宫偏殿里,他那张没有床脚的矮床上,身上盖着棉被,那放在被子里的手,则被另一只小手紧紧握着。

      他扭头看去,就只见吉光趴在床边上,正侧头睡得香甜。此时屋里虽已拢了炕,仍有些寒凉,他怕她着了凉,才刚一动,吉光便醒了过来,揉着眼问他:“爷要什么?”

      那一刻,原本因太后过世而自感凄凉的周湛,忽地就是心头一暖,不自觉地用力握紧被子里吉光的手。

      吉光却误会了,贴过去以空着的那只手拍着他的背道:“不怕不怕,我们湛哥儿福气大,鬼不敢侵,神不敢扰。”

      却是说得周湛“扑哧”一笑,伸手摸摸她冰冷的脸,掀开被子道:“快进来,看冻病了,我可就没人侍候了。”

      这会儿吉光正是长身子的年纪,且又陪着周湛熬了好几天,虽抽空打过几场瞌睡,到底仍困得不行,于是迷迷糊糊便抬腿滚进了周湛的被子里。

      等听得门外响起轻叩声,吉光从沉睡中惊醒时,才愕然发现,她竟跟周湛并头睡在一个被窝里。

      “吉光,吉光?”门外,传来长寿爷的声音。

      这会周湛也醒了,正笑弯着眉眼看着躺在他臂弯里的吉光。

      吉光到底是个女孩子,那脸“腾”地就红了,忙不叠地掀了被子跳下床,竟是慌手慌脚地直接跑去开了门。

      门开开后,她抬眼就看到长寿爷手里托着个托盘站在门外,那托盘里放着一碗长寿面,吉光眨了一下眼,突然想起今儿正是腊月初五,她的生日,便冲着长寿爷一弯眼,笑道:“长寿爷竟还记得我生日。”说着,接过那托盘就回了屋内。

      长寿爷被她这话弄得一阵发怔,等回过神来,就只见那吉光竟毫不客气地用筷子挑着那面,低头就吸了一口。

      “哎!”长寿爷一阵顿足,“那是王爷的面,今儿是王爷的生日!”

      吉光一怔,含着那口面从碗上抬起头,就只见周湛穿着那雪白的中衣,靠着紫檀落地罩,看着她笑道:“真是有缘,原来我俩还是同一日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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