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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八十一章·孝心至诚 ...

  •   第八十一章·孝心至诚

      台上,吉光是吓得魂不附体;台下,圣德帝的眼则是轻描淡写地从她身上一掸而过,便扭过头去冲着冯大伴低声交待了一句什么。冯大伴躬身一礼,转身又交待了一个小太监几句,那小太监便急急奔了出去。

      见圣德帝的眼并没有在她身上多做停留,吉光如逢大赦一般,想着自己不过是个小人物,未必就能叫那位“老爷子”认出她来,她不禁就抱了侥幸,却是不敢再在这台上停留,忙不叠地提溜着衣摆,利用她那娇小的身材,缩在别人的影子里就悄悄溜下台去。

      走到背人处,她抚着胸口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才一抬头,却是惊愕地发现,她一心想要躲避的圣德帝,竟就这么巧地正好打这边经过,此刻那位老爷子正站在那里挑着细浓的眉尖望着她,那眼神一时竟难辨善意恶意。

      吉光直吓得两腿一软,不禁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也亏得冯大伴眼疾手快,及时拉了她一把,才免得她在御前失了仪。

      而如今小吉光在那些皇子公主中间也算是颇有人缘的,见她被圣德帝吓得面无人色,四皇子忙过来解围,对圣德帝笑道:“这是七弟府上的小厮,七弟要上学,便派了他过来帮忙。”

      四皇子的话,顿令吉光打了个哆嗦。圣德帝看着她的神色不明,叫她猜不透他到底有没有认出她来,偏这四皇子好心办坏事,竟特意挑明了她的身份,这一下,怕是那位老爷子想装着不认识她都不行了……

      吉光只觉得后脖颈上一片冰凉。事到如今,她竟忽地没那么害怕了——反正已经这样了,最坏也不过是丢了小命,于是她干脆听天由命。

      她飞快抬眼,不想正和圣德帝那带着审视的眼撞在一处,于是她赶紧低了头,却是忽地又从眼角处看到威远侯钟离疏和阿樟也跟在圣德帝的身后。想着阿樟那不卑不亢的气节,想着输人不输阵,吉光只觉脑袋一热,干脆豁出去了,便猛地一挺胸,虽不敢抬眼,倒也不减气势地向着圣德帝垂首一礼,又毕恭毕敬地后退一步,往那墙角边上一站。

      她这突然的变化,直令圣德帝的眉尖又是微微一动,却是未予置评。

      就只听六公主也在一旁笑道:“父皇,您可别看这小吉光年纪小,他的记性可好了,所有人的台词他竟一个不落全都背了下来。”

      “是吗?”那圣德帝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细长的凤眼又往吉光身上掸了一下,便由那六公主亲自扶着,领着众王孙公主们打吉光身旁擦了过去。

      直到这一众人等全都拐过墙角不见了人影,又稍等了一会儿,看着那圣德帝似乎并没有处置她的意思,吉光这才抬起衣袖,抹去额头的冷汗。只是她的衣袖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忽地听到墙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吉光大吃一惊,还以为是御前卫士奉命来拿她了,不想拐过墙角向她奔来的,竟是十一公主周泠和靖国公府的三姑娘赵英娘。

      “皇上要看我们对戏。”赵三姑娘一把拉住吉光,不由分说便拖着她往那戏台过去,一边急急又道:“真是的,我那词儿原就没记熟,偏四皇子和六公主竟把皇上也给忽悠了来。这一慌,我竟把词儿忘了大半,你可得在旁边提着我一些。”

      十一公主也道:“我这会儿倒是没忘,可我怕我一上台就不行了,你得在旁边帮我看着。”

      那吉光哪还敢往圣德帝的跟前凑,一听她俩的话,不由就将那身子往后一赖,急道:“不行不行,我可不敢过去。”

      直到这时,十一公主才发现吉光那苍白的脸色,不由笑道:“你平常不是挺大胆的吗?怎么竟还怕我父皇?”又道,“没事的,你又没犯什么事,我父皇还能吃了你?”

      吉光一阵苦笑,她自己也没觉得她犯了什么事,可那位老爷子不也下了金口玉言不许她出现在他面前嘛。如今她已经两次跟那老爷子打了照面了,虽说都侥幸逃了过去,谁能保证第三次她还能有这等好狗屎运?!

      偏她原就生得瘦小,那十一公主又是体重稍有超标,赵英娘则是生得人高马大,小巧玲珑的吉光哪里是这二人的对手,几乎是被架着往那戏台的方向拖去。

      只是,三人才转过花墙,远远就看到一个小太监领着个身材颀长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吉光一看,不由就是一愣,来人正是她爹,徐世衡!

      徐世衡看到她也是一怔。想着圣德帝巴巴招了他来,偏吉光还在这里,他心头不由就是一阵打鼓,一时摸不清圣德帝的意图。

      这父女二人正四眼相对之际,冯大伴迎了出来,先是跟徐世衡客套了两句,命那小太监将他领到圣驾跟前,他则扭头看着仍被十一公主和赵英娘扯着的吉光,对十一公主笑道:“听说这孩子能把所有人的台词都背下来,圣上便指了他近前伺候。”说着,不由分说便从那二人手里接过吉光,揪着她的胳膊将她带走了。

      欣王府的戏台修得一如正经的戏院一般,当中是个戏台,三面是观戏楼。吉光被冯大伴扯着胳膊拉进观戏楼时,一抬头,就只见圣德帝独自一人坐在正面的楼上,其他如威远侯等相陪着过来看戏的人,则都被分到了两边。

      冯大伴拉着吉光上了观戏楼,她才发现,原来这楼上不仅仅只有圣德帝一个,她爹徐世衡也在。

      见她过来,圣德帝低低冷哼一声,懒洋洋地说了句“叫她过来”,那冯大伴便推着吉光的肩,将她推到圣德帝的跟前。

      这会儿吉光有种错觉,她觉得自己许是被吓过了头,那灵魂许都已经被吓得出了窍,所以她这会儿才感觉不到任何恐惧和害怕,她甚至还体会到一种奇妙的疏离感,就仿佛她的灵魂正远远飘在众人的头顶上方,以一种淡然的冷漠看着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和她那一脸不知所措的爹。

      许正是这种离奇的飘渺感,竟叫她一下子就注意到,圣德帝那懒洋洋的口吻,听着竟和周湛十分相似。

      正这时,已经换好了戏装的四皇子上来了,却是来请示是否可以开演的。等圣德帝点头后,他又向着圣德帝告罪道:“这原是我们做小辈的一片孝心,演得好与不好,还请父皇不要见怪。”

      圣德帝听了,便点头笑道:“知道这是你们的孝心,你们尽力就好。”

      那四皇子领命下去,圣德帝却忽地扭头对徐世衡道:“都说父慈子孝,可这做父亲的,也不能一味的仁慈,竟教养得子女放肆得不知道什么是个‘孝’字了。”

      圣德帝说这番话时,那语调和缓,听着就像是在跟徐世衡拉家常一般,却是仍叫那存了心病的徐世衡背上冒出一层冷汗。

      他不由就看了吉光一眼,忙惶恐地起身行礼,嘴里讷讷地竟不知在说些什么。

      吉光心头也是一凛——这圣德帝竟给她扣了顶“不孝”的大帽子。

      见徐世衡讷讷无语,圣德帝叹了口气,挥着手又道:“所以民间有句老话说,儿女都是债。你和临安都是厚道人,偏在这教育儿女上,竟都是没脾气的。瑞儿任性,你那个女儿听说也是个爱胡闹的。这做儿女的若是任性胡闹,这做父母的终究不能一味纵容,该管束的时候还是要管束起来,不然就不是疼爱儿女了,竟是在害儿女。”

      吉光听了不禁一阵咬唇。圣德帝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在怪徐世衡放纵了她。而与此同时,她心头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圣德帝似乎是有意把周湛往外摘——瞧着倒像是个护短的家长,只一味指责别人惹事,而绝不肯去怪自家孩子有什么不对似的。

      这么想着,她不由就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圣德帝,却不想又和那位帝王的利眼对了个正着。

      这一回,因她出着神,那偷窥出去的眼便没能及时收回,却是清晰地看到圣德帝不以为然地蹙了蹙眉尖。

      这微挑的眉尖,忽的就令吉光心头又掠过一阵熟悉感。她怔了一怔,倒也不敢真跟圣德帝对实了眼,忙垂下眼去。

      虽然她这会儿垂了眼,可刚才那放肆的注视已经惹得圣德帝一阵不高兴了,便眯着那凤眼,看着戏台上有些手忙脚乱的“四大才子”道:“稀奇的倒是那做儿女的,听说竟还对父母生出了怨怼之心。这样不孝之人,早该拿住打死才是,也省得将来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说着,他冷冷看向吉光,“你也是为人子女的,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那眼神,竟比二月里的河水还要冰冷。

      吉光怔了怔,又垂眼在脑子里组织了一番言辞,这才抬头答道:“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父恩一重,母恩也是一重。父亲对子女的好,子女该记在心上;可母亲对子女的恩情,做子女的也是一刻都不敢忘记。子女感恩父母,是因为父母对子女有恩,做子女的自当报答父母。在这一点上,做子女的不敢对父母有任何一点怨怼之心。可若是因那做父亲的种种不是,才最终导致母亲一生的不幸,这做子女的又岂能只顾着自己得个孝顺的美名,竟不分青红皂白就忘了母亲十月怀胎的痛,忘了母亲被人羞辱的苦,忘了母亲为救她宁愿牺牲自己性命的大恩?父恩难报,可这样的母恩更加难报。左右都是不孝,做子女的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尽着自己的心,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顿时,那徐世衡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他看着圣德帝想要张嘴辩解,可见他沉着眉眼,心头忽地一动,便又闭了嘴。

      圣德帝没料到吉光竟有胆子在他面前这般侃侃而谈,不由看了吉光一眼,又看看徐世衡,见那徐世衡一副有话想说的模样,可看看吉光,似又不忍开口地垂下眼去,他不由就在心里摇了摇头,隐约有些同情起这位状元公来,便又冷笑一声,对吉光道:“父母之间的事,又岂是做儿女的能插手的?!你难道不知道‘为尊都讳’?!”

      吉光固执地一仰头,却也是一声冷笑,道:“父母之间的事,做儿女的是无法插手。可世间的事总有个对错之分,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不会因为那做错事的是尊者,不许别人说,那错事就变成了对的。若是当初那做父亲的没有为了一己之私非要求娶母亲,那做母亲的不定能平安嫁个平头百姓,或许一辈子操劳,一辈子没什么富贵,但至少可以做到夫妇和美,子女孝顺,甚至可以安享晚年,怎么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般,一个落得惨死,一个背上不孝之名。”

      说到这里,她忽地又想起周湛曾说过的话,便冷笑着又道:“都说父母恩重难报,可父母生育子女时,谁又和那子女打过商量?硬塞过来的恩情,便非要子女偿还,那是子女的不得已。可作为夫妻,夫妻原就是相互不认识的两个人,谁又欠了谁什么?没人非逼着谁娶了谁,偏那娶了的人,却觉得仿佛施了人多大的恩情一般,竟还逼着人拿一生的幸福去换他那点虚假的恩情,难道这就公平了?”

      圣德帝的凤眼忽地又是一眯,盯着吉光道:“你这句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吉光一怔,不太明白圣德帝的意思。

      “父母生育子女,原不曾跟子女打过商量,那么做子女的自然也就不必承那父母的生育之恩。这话,是周湛跟你说的吧?”圣德帝冷冷又道。

      吉光尚未开口回答,就听得那楼梯上一个声音懒懒应道:“还真就是我说的。”

      众人扭头,就只见周湛斜靠着那楼梯的栏杆,高挑着两道滑稽的八字眉,笑得甚是惫赖不羁。

      之后的事,吉光便不知道了,因为那圣德帝的脸色忽地就沉了下来。见圣德帝脸色不对,那冯大伴便赶紧把吉光和徐世衡领下楼去。

      看着吉光,徐世衡脸色一阵变幻,忍不住叹息道:“你真这么恨我?我对你母亲并没有那么无情。”

      “有或者没有,都没什么关系了,”吉光道,“母亲已经死了。至于说我恨不恨您,我也不知道。您曾经对我的好,我心里也记着,只是我怎么也迈不过去母亲那道坎。”

      顿了顿,她望着那戏台上凌乱的表演,喃喃又道:“我不想认您,真的不想认您,若是认了您,对母亲就太不公平了。”

      她的语气平缓无波,徐世衡扭头看向她,却正看到她眼里闪动的泪光,不由一阵叹气,道:“若是陛下……”

      吉光摇摇头,她相信,周湛会护住她的。

      想到周湛,她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那戏楼之上。

      戏楼上,周湛背对着戏台,正和圣德帝说着什么。远远看去,圣德帝在微笑着,周湛也在微笑着,但吉光就是知道,周湛的笑很冷,圣德帝的笑……

      吉光打了个寒颤,本能地转回了视线。

      *·*·*

      这一出《唐伯虎》,其实总共不过才通排了两三遍而已,且除了那四皇子和六公主曾有过一两回玩票的经验外,其他参演的诸人都是业余选手,各人甚至对台词都还没那么精熟,加上这回又是圣上亲临,就叫台上的众人更是紧张了,以至于那说漏了台词的,抢了对方台词的,忘了台词的,或者该上场的时候不上场,该退场的时候不退场,如没头苍蝇般撞在一起的等等,竟是笑话百出,直叫那演着唐伯虎的四皇子和扮着秋香的六公主看了一阵跌脚,都以为这出戏定是入不得圣德帝的眼了。

      不想看惯了那种行家演戏的圣德帝却是看得津津有味,还拉着放学后才过来的景王一同边看边笑,最后圣德帝的评语是:“演得好与不好都在其次,关键在于孝心至诚。”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孝心至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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