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Nightmare 噩梦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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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了一个梦。
那具被野兽毫不留情地攻击、撕咬过的身体理应再也不可能自己站起来，因为她曾经亲眼确认——甚至差一点亲手去确认——那个几分钟前还温和地笑着的人，已经变成了那滩血泊中、那堆残骸旁的尸体。
如果当时她亲手碰触了他的身体，也许还能感受到他尚未完全散去的体温。
她想起了那个人的脸、那个人最后的那句话，还有那个人珍视无比的那张照片。
他说，他还想再见那孩子一面。
他带着不甘与遗憾离开，没能够再见他的孩子一面。
那个人理应是再也站不起来，再也无法微笑，再也无法吐露出让人安心的话语了的。然而，此刻，他拖着被扯出了内脏的鲜血淋漓的身体，站在轻薄的雾气之间，站在她的面前。
他的神情有些呆滞，又似乎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怆。
他用嘶哑的声音说：我想再见到那孩子。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要见我的孩子，我是为此才……
那人絮絮说着，不停地重复着类似于她所听过的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的言语。而她，只能呆呆站在原地望着那人，无论他重复多少遍，她都只能一直听下去。
家人，家人，他想要见他的孩子，他想要见他的家人。我又……何尝不是……
他没能见到他的家人，朝日奈君也没能见到他的家人。爆炸激起水花千重，她甚至还能想起当时连心脏和头脑都要麻痹了的惊恐、愤怒与绝望。朝日奈君没能够逃出去，他死在了那种地方，用他的生命告诉她这种尝试在取下手环之前逃离这个街区的方法行不通。
手环……
她想起了她自一年的监·禁生活中脱离出来的那一日。那一日，她终于脱离了那个房间，成功地脱出了那个囚笼，只是，在不久之后就掉入了另一个大得多的囚笼之中。
那一日，她从持续了一年的监·禁生活中被解放。
那一日，她第一次见识到杀戮与尸山血海。
那一日，她见到了自称“希望的战士”的奇怪孩子们与白发的青年，以及……她。
手上被扣上了奇怪的东西，她惊惶地转身，望见了笑着的白发青年。白发的青年的脸孔隐藏在黑暗之中，但不知为何，她依旧能够看到他脸上歪曲的笑容。
那人脸上的是温柔的、有几分无邪意味的笑容，好像他并没有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样。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她呆滞地朝着自己的手腕看去，望见了黑色的、同样似曾相识的手环。
啊，这个是……
突如其来的爆炸激起水花千重，水汽的凉寒与爆炸的热气一同拂过她的脸颊，让她无法再做出任何反应。
啊，我……又……
我已经逃出来了不是吗，但是，现在……
“还没有结束哦？”白发的青年笑着看着她，脸上满是兴致勃勃的带着期待意味的笑容。
“继续回到绝望中去吧……”他低声说：“然后，让我看一看……身为超高校级的希望的他的妹妹的……希望……”
回去？回到哪里去，戴着这个手环的话，也就是说，我又……
“啊……”她感受到了骨髓深处传来的寒意。她张着嘴，颤抖着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单音：“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终于放声大叫了出来。
眼前的景物一下子消失无踪，她颤抖着抱住自己，发现眼前一片黑暗。
裸·露在睡衣外的肌肤接触到的空气很冷，这么说……我是被冷醒的？
对……我已经从那里出来了，刚才的只是……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好了，做了噩梦惊醒过来就继续睡吧，被子，被子……苗木困在转过头去摸索被子时，意外地发现了抱着被子缩在床头，一脸恐惧地看着自己的少女。
“冬子……？”她睡眼惺忪地望着眼前一个人抱着整张被子的少女，丝毫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叫出口的称呼和平时不同。
腐川冬子缩在床头，望了苗木困几秒之后，咬牙切齿地把被子扔了过去：“你……”她从喉咙中发出了小小的悲鸣声：“半夜叫什么啊……”她看上去心情糟透了，苗木困甚至觉得她似乎从腐川的声音中听到了哭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咿！”她突然悲声叫了起来：“不、不对，上次也是只有你看到了……”
啊？
苗木困在一瞬间，完全无法理解腐川在说什么。
不知为何惊慌起来的腐川手脚并用地爬到困身边，她甚至颤抖着用被子把两个人一起包了起来，然后死死抱着困不松手：“有……有有有有有吗？！”
“有什么？”
“就……就是那个！幽、幽灵……啦……”越说到后面，腐川的声音越小。
困终于明白她在说什么了。
腐川现在似乎不怎么怕尸体，她只是对血难以适应，不过看样子也能够慢慢克服。只有害怕幽灵这一点她始终都无法改变，她甚至因为害怕幽灵晚上一定要拉着困一起睡——尽管她几乎每天早晨都会抱怨困的梦话和睡相。
“没有啦……”困意识到是自己把腐川吓成这样，不由得有些内疚和心虚。她小声说：“对……对不起，吵到你了，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然后……”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就这样等着腐川的责骂和抱怨。
然而，在夜晚的房间陷入沉默之后，困所预想的责备或者抱怨全部都没有出现。
大约几十秒后，少女轻轻的声音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响了起来：“那你……做了什么样的噩梦？”
那声音离得实在是太近了，困这才意识到，腐川现在还抱着她不松手。她突然感受到了少女轻微的颤抖，毫无疑问，她还是在害怕。
近在咫尺的体温和温暖柔软的被子让困感觉极为安心，她想，也许自己和腐川都暂时需要这种环境来让自己冷静一下吧。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现在，她也正好需要找一个人说说话来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梦见那个仆人先生……”
“那个白发的男人？”
“嗯……”困轻声说：“他……重新给我戴上了手环，要我……重新回到绝望中去……”
腐川沉默不语。
“而且……我还想起了朝日奈君……和不二咲先生……”困的心情极为沮丧：“他们……本来是和我们同行的人啊，但是……不二咲先生和朝日奈君都没能见到家人，不二咲先生在死前还那么想见他的女儿，要是他能见到的话，不知道他会有多开心。”
“……”
“而且，我也……好久好久都没有见到哥哥了……”困在轻声诉说的时候，声音渐渐染上了哭腔：“而且，爸爸妈妈他们也……”
困没有再说话，腐川在沉默了一阵之后，轻声道：“关于他们的事情……你是自己做了决定的吧？”
“那一天……你在我面前，已经说过了吧……”
“既然自己做了决定……就继续……用你的方式让自己平静下来吧。”
“我不会说什么既然要往前走就不要回头看之类的话……要是难过的话……”
“我……我会等着你的。”她以梦呓一般轻且虚弱的声音道：“等到你……准备好的时候，再和你一起往前走……”她以几乎已经听不见了的声音小声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嘛……”
因为我们是朋友。
她不知是第几次听到这句话，每当听到这句话时，心中便会充斥暖意和满足感。
对，我们是朋友，腐川是我的朋友。
在她落入那样绝望的境地时，是腐川救了她，并且在那之后，不知为何就算是身处再艰难再危险的环境之中，只要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变得安心下来。
苗木困并没有坚强到什么都能承受，她有时候其实比任何人都要软弱，遇到了自以为无法克服的困难时便想放弃尝试，直接在高墙之前止住脚步抬头仰望，而每一次骂醒她，几乎是推着她的后背、拉着她的手，让她得以继续前行的，都是腐川。
如果没有她的话，我一定走不到这一步，如果不是她的话，我肯定不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要是当时腐川不出现在我的面前的话，我现在肯定也……
“是啊，”困用游魂一样轻且飘忽的声音道：“我能和冬子相遇……真是太好了……”
如果，我没有遇到腐川冬子的话……
下场，是否会和他们……一样呢？
她看到了被钢铁的野兽撕咬得面目全非的身体，看到了她曾见过的堆积如山的尸体与血之海，看到了操纵着黑白熊发出诡异笑声的小孩子……
“……喂……”
不要……那样……
“困！？”耳边响起的夹杂着惊讶与不安的呼唤声唤回了她的理智。
苗木困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腐川冬子就在她面前极近的地方，满脸担忧地望着她。
“你……没事吧？”
“嗯，我没事的。”困摇了摇头，强笑着道。
腐川冬子瞪着她，别过头去，小声道：“说谎。”
“……诶？”
“……脸色明明这么难看。”
困愣住了。
现在……好像没开灯吧？她真的能看到我的脸色？
这么说，这是在……
“没、没有啦！”她立即反应过来想要蒙混过去：“只……只是……刚刚做了噩梦……”
腐川沉默了片刻后，问：“……害怕？”
“呃……嗯……”困承认了：“算是吧……”
她确实是在害怕。
如果她当初没有遇到腐川的话……她从心底害怕着那样的结局。
所以，就算这一切在之前是被布置好了的，我也……
“冬子……”困颤声叫出了这个名字。
腐川一惊：“冬——”这个是不是比之前的那个称呼还……但她在初时的惊讶后便闭上了嘴。
这似乎没什么不好的，她想，这很公平，她叫她困，那么反过来，她叫她……冬子……也……十分合乎常理。
只、只是……她低下了头，总觉得脸上似乎热了起来——啊，那个，似乎还是第一次被这样称呼啊……就连白夜大人都只是叫“腐川”……
“冬子……”近在咫尺的少女紧紧抱住了她，黑暗之中二人的体温交杂在一起，险些让她惊慌失措——这么亲密的举止，出生以来好像都……
“你的话……会陪着我的吧？”她听到了少女似乎有些无助与脆弱的声音。
冬子，你的话，会陪着我的吧？
苗木困如此问了，她问我会不会陪着她。
“嗯。”腐川冬子犹豫了一下，答道：“……会啦。”
她个人是并不觉得这样的回答有何不妥，只是她在面对这个问题给出这个答案时，竟感受到了如同给出承诺一样的责任感和不协调感。
有什么问题？她问自己，说出这种理所当然的回答，有什么问题？
我会陪着她的，我会和她并肩而行，像是之前说过的一样，为了希望一起继续向前行进。
她是我的朋友，我最重要的朋友，她在战斗之中保护了我无数次，我也救过她很多次，我将全部的信任甚至生命都交付于她，她对我也是同样。她和我会有一些普通的朋友之间会有的亲密举止，我和她也会互相称呼对方的名字，每天吵架然后和好，晚上睡同一张床，这样的……
这样的朋友……就算是承诺，又为什么不能给呢？
“一直吗？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吗？”被噩梦惊扰的她的口气中充满了不安，房间内一片漆黑，腐川无法看清困的脸，但她完全能够想象对方充满了不安与惊慌的表情。
她想，她能够理解这种心情。
身边没有自己熟识的亲人，远离正常的社会，无法得到法律的保护，什么时候都有可能发生不幸的事情，也许下一刻就会被杀掉、被他人为了他人自身的利益当做祭品牺牲掉换取一个渺茫的机会……
每一日她都在噩梦中沉浮，睡觉时做着被面目不清的人追杀的梦，清醒时止不住幻想自己被谁以什么方式在何时何地杀死……接连数日如此，濒临精神崩溃时她也无法抓住她以为能够拯救自己的那根救命稻草。
想见到家人，想要与家人会面，平生以来第一次抱持如此强烈的想要与他们见面的感情，然而这种平凡渺小的愿望，想要在被称为“绝望”的漩涡之中实现，连微茫的一点点可能性都没有。
现在面前的人和那时的自己一样，她在害怕、在恐惧、因无法预料的未来和并不乐观的前路绝望，并且……
腐川冬子并没有给自己多想的时间。
“嗯。”她毫不犹豫地答道：“会的，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天啊，似乎有点像是表白……
不，不要乱想了……她努力让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平稳下来，然后她发现，其实在习惯之后，近在咫尺的体温和温热的□□并不会那么让人感到不自在，至少现在……她感受到了温暖和安心。
“会一直陪着你的……”她低声重复了一遍，握住了少女的手。
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所以……你也要努力振作起来，然后……
“嗯……”她听到了少女带着欣喜与十足安心感的声音：“谢谢你，冬子……”
冬子……就这么叫，似乎也……不错。
接下来，她不知第几次听到这句话：“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也一样。她在心底轻声回应，然后，在这片让她感到无比安心与安全的黑暗之中闭上了眼睛。
能和你相遇，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Nightmare 噩梦之夜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