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书》麦田里的懒汉

20、第十九章 顾旸

　　虽然在绝域天关呆了二十来年，但这幽冥鬼市顾旸也只去过两次而已。一是因为难得腾出空闲，二来也是此前手头太紧，鬼市固然好东西不少，可绝大部分都不是他能负担得起的。

　　但此一时彼一时，眼下顾旸身上有一千三百七十块中品灵石和八千下品灵石，即使之前在星河剑宗时，也没听说有哪个筑基弟子比他身家更丰厚了。这些灵石大部分是从师尊微尘道君处得来的。拜师那日这位师尊大人便说了，他自己几乎没用过什么丹药、符箓，而顾旸不日便要去瀚海秘境历练，他一时想不出能帮着准备什么，所以只好直接给灵石，让弟子自行筹备去，若顾旸也没头绪，还可以去请教素和这位师叔祖。

　　这种一夜暴富的感觉让顾旸有些茫然，一会儿觉得自己简直阔得像个金丹，一会儿又思忖这是不是师尊想要考验下他的眼力和福缘，于是竟又有些紧张。而昨夜又没能睡好，以至于现在眼睛下面还有些发青。

　　白天去向微尘道君请教剑法时，他老人家应该也看出来了，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额外又塞了几百中品灵石给他，说既然要去幽冥鬼市，不妨多转转，看那里会不会有他散功重修所需的药草——尽管素和道君已经说了会帮忙，但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依赖那一位。

　　而后他向素和道君求教药草清单时，素和道君居然也在再三叮嘱“不许招摇更不准乱花”之后，又给他添了笔零花钱。顾旸受宠若惊，觉得自己好像个被长辈娇惯的娃娃，还没开口拜年说几句吉利话，就先得了封大大的红包，让他买糖吃。

　　无论如何，现在总归是有了一个实力雄厚又愿意接纳他的师门，以后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吧。顾旸擦拭着自己的昆吾剑心想。如今他这把剑由素和道君亲自祭炼过，已经是五重天圆满，足够他用到结丹了。

　　当然，对剑修来说，光有一把好剑是不够的。

　　顾旸知道，自己还不算玄玑门正式的入门弟子，没散去星河剑派的功法前，玄玑门的心法剑诀微尘道君是不会传他的。但拜师那天，这位师尊除了灵石还给了他一册玉简，说其中记载着他这些年一些修行体悟和剑道心得，叫顾旸先拿回去看看，若是有不懂的，可以去问他。

　　是以顾旸几日来把那玉简中的内容翻来覆去的琢磨，若不是知道自己这位师尊重伤未愈，需要静养，他真恨不得能时时追在身边向其请教。

　　他小心翼翼地将剑收入一个黑色的剑匣中。这个剑匣是顾旸拜师那天得到见面礼之一，是微尘道君昔年曾用过的。顾旸出生时，玄玑门的崔微尘早已成名几百年，于他而言是活在传说里的人物。这位道君的早年经历顾旸了解不多，但关于这黑色剑匣的传言，他还是听过一些的。据说，这剑匣是可以蕴养剑灵的宝物，据说这剑匣本身就是一件通灵法宝，甚至还有传言说微尘道君曾依靠这剑匣求得了无上剑意……

　　那日顾旸得到剑匣时，按耐不住激动和好奇，曾试探着向其原主人求证，结果惹得微尘道君大笑不止，笑完才说当年在中洲游历时的确常背着这个剑匣，但它算不上什么稀罕的宝物，虽然拿来养剑还不错，但远没有可以养出剑灵那么夸张。

　　尽管微尘道君嘴上说得轻描淡写，但顾旸却不会当真只把这剑匣当凡物看。他在绝域天关曾结识一位散修，那人姓穆，修为倒没多出众，一百二十岁的人，境界只是筑基后期，但一身剑术十分不凡。那时顾旸刚遭贬谪，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大孩子，而当时驻守天关的修士中，老穆是为数不多的没觊觎过顾旸那把昆吾剑的人，甚至还曾在顾旸被人暗算围攻时施以援手。那时顾旸每日抱着剑，几乎一刻都不敢松手，而老穆却告诉他，并不是手中时时握着剑才叫剑修，说昆仑有位前辈，是天下顶尖的剑修，但他的剑绝大多数时候都藏在背上的剑匣中，几乎没有什么人见过。老穆还说剑道最高的境界是“手中无剑，心中无我”，说不定那位前辈便能背着他的剑匣一步步最终踏入那个境界……

　　如今他拜了老穆口中那位“剑佩玄霜隔匣寒”的昆仑剑修崔微尘为师，而曾告诉他有一种境界叫无剑无我的老穆却在半年前同魔军的鏖战中死了，连想为他收尸都不行。

　　他看看天色，而后便将剑匣背到身后，走出门去。据说玄玑门瑶光一脉的剑修盛剑多以剑匣而非剑鞘，他日后将成为那些人中的一员，所以现在开始便要养成习惯。在剑匣里面铭着一首诗：一条古时水，向我心中流，临行泻赠君，勿薄细碎仇。顾旸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微尘道君为何要这般提醒他。

　　顾旸来到三界河渡口时，那里已经很热闹了。说是渡口，其实一开始只是一块岸边凸起的大石头，太阳偏西时鬼船会在此停泊，缆绳就系在这石头上。后来鬼市越来越出名，人们便以这石头为中心修筑码头。

　　西荒不比中洲内地繁华，并没有固定的坊市，甚至规模像样的法会也极少见，中元鬼市算得上是这里为数不多的盛事了，后来此间修士渐渐习惯在这一天云集渡口进行买卖贸易或是交流切磋。所以尽管鬼船要到酉时才会出现，但三界河渡口一般午后便开始有修士集结。码头南边的洼地被划成交易场所，而北边坡地则是修士们斗法交流的天然擂台。这些规矩已经说不清是何人何时定下的，但约定成俗后此界修士年年如是，从未更改。

　　因为时值瀚海秘境开启之年，今年要去中元鬼市的人比往年多了不少。人流熙熙攘攘，顾旸身处其中只觉得恍如隔世。不到一个月前，此地还是充斥着血与火的修罗场。

　　若是过去，顾旸或许会先去北坡看人斗法，甚至说不定还会手痒下场。但眼下他只关心南边会不会有他需要的东西。他掏出素和给的清单，挑了几个摆着药植的摊子一路慢慢逛着。

　　根据素和给的方子，顾旸知道他散功重修主要会用到两种药剂，一名三转返火丹，可以将丹田内压缩异变的灵液重化回灵气；一名还身汤，是让他散基时浸浴用的，即可配合三转返火丹药力，又可洗筋伐脉，降低日后重修的难度，而浸浴的方式多少也能减轻些散基时的痛苦。

　　炼制三转返火丹所需的药材中好几味带有毒性，寻常的散修是不会去特意采集的，顾旸主要把希望放在幽冥鬼市和瀚海秘境中。而还身汤用的倒大多是黄精、沉精、木英、升麻等较为常见的补身灵药，顾旸这一会儿功夫已经见了不少，但年份大多短了些。他连逛了四五家，只入手六两三钱百年巨胜，一斤百年山姜和十六条完整的青眼蛤蚧，但比起两道方子所需全部五十八味药，这点儿东西不值得一提。顾旸不太擅长讨价还价，估摸摊主出价比内地正经商号低，就痛快付账，钱货两讫。又琢磨着或许还身汤要用的滋补药材是不是日后回内地更容易买齐，不然这样东淘西逛，真不知道哪年才能重修成功。

　　他又走到下一个摊位前，这回当真让他眼前一亮：这个摊主摆出的灵药看上去不但年份够长，炮制手法似乎还不错。其中居然有好几种他用得着的药材，甚至还有枫杨脂精、番木莲的果实这样有毒的灵药。他又瞥见了一个玉瓶，里面不知盛放着什么，散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似檀香也似果香。顾旸仔细辨认，觉得这味道闻上去很像素和玉简中提到的石生花。可不是说石生花只在瀚海秘境中才有么？他心中纳罕，但又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为此特意发传讯符给素和道君。

　　此时这不大的摊子前倒凑着好几个人，看来识货的不少，而摊主正在和一个买家谈三株百年黄精的价钱。顾旸有些心急，但脑海又闪过丝异样的念头。他早留意到那摊主身披长袍，头戴面罩，就连那沙哑的声音也不像是真的，又不知是不是用了什么匿气的法子，看不出他修为深浅。像这样的伪装其实在这些摆摊的散修中并不显得多醒目，因为若交易真涉及到一些好东西，无论买主还卖方，往往不大乐意暴露身份，甚至常有人特意藏头露尾，故弄玄虚，好叫人以为自己出售的物品来历不凡。真正让顾旸觉得有些不安的，是他出售的那些有毒性的灵药，一般散修因为很少用到这样的药材，往往不会特意去寻的。顾旸猜测这摊主恐怕不是寻常正道散修。

　　这个神秘的卖药人会不会是魔修呢？是来自内地，还是青莽山？

　　中元这天幽冥鬼市开门迎客，不问来者是什么身份，往年在三界河等鬼船的不仅有道修，也会有魔修，甚至听说有人还曾遇上个把妖族。若是换了别的时间地点，道遇上魔，结果总不免动起刀兵，但只有中元这一天，在这三界河边却是例外。幽冥鬼市的的确确在冥界之内，那里只有死灵没有活物，中元之夜虽然容许生者进入鬼市，但忌讳生者身上流露出杀气，更不能沾血气，以免惊扰鬼魂。是以每年此时此地，无论是道是魔还是妖，若要想进鬼市贸易必须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

　　但今年情况实在特殊。才爆发过一场道魔大战，眼看又临近瀚海秘境开启的日子，这样敏感的时间敏感的地点，中洲内地的魔修轻易是不会来的。而青莽山的魔修不敢也不必特意来这里登鬼船，青莽山中也有渡口，鬼船经过时也会在那里载客人上去。

　　此人恐怕大有问题。

　　顾旸有心离开找个安静的地方传讯师尊崔微尘，但又有点儿舍不得那些药材，特别是那疑似装着生石花的玉瓶。而就在他盯着那瓶子犹豫时，有一只手也伸向那瓶子，顾旸一时情急，不及细想，右手便已抓上那人的手腕。

　　掌心触碰的肌肤柔软细嫩，顾旸下意识抬头，直对上一双琉璃珠似的眼睛，他不由微微一怔，竟是那个江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