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的那些女人》鬼族公子

6、六

　　我与娟娟并没有说过很多话，但他却总能在一段时间后忽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能够很清楚地记起她的模样，小时候的憨厚单纯，现在的成熟稳重。我与她之间似乎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这种联系将我们紧紧地牵扯在一起，并且持续了好几年。
　　我经常在做这样的一个梦，梦里我还是小时候的模样，与同样很稚嫩的张霞、娟娟等很熟悉的人坐在小学那个破败的教室里。那时正值黄昏，苍老的阳光透过矮矮的窗户柔和地洒在桌面上。我坐在她们之间笑着看她们相互打闹的样子。在我周围，还有几个瘦小的身影，有的是曾经与我一起走过一段时后因为某种原因不再联系的朋友，有的面孔很模糊，好像带了厚厚的面纱，怎么也看不到她们的脸。每当我想要靠近去看看他们的容貌时，总会无端被惊醒，颓败的教室，老去的阳光，还有那嬉戏打闹的声音，瞬间从我眼前消失，只有月亮安静地坐在树梢，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我发短信与娟娟说起这个梦的时候，她沉默很久之后才回了一句，大概是因为好久没见吧！所以会梦到这些。我默然，但这确实是个很合理的解释。

　　我来到店里找娟娟的时候，她正与和她一块卖衣服的同伴聊天，看到我来，她略微愣了一下，接着就很情的招呼我。因为服装店里不会有供人休息的地方，她特意从试衣间里搬了一个凳子给我，我为难地问她如果有人试衣怎么办，她摆摆手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说，到时候再说，总不能让你站着吧！我看着她嬉笑的模样，心里涌出一丝感动。与几年前相比，她明显变了很多，脸上的青涩与稚气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稳重与成熟。深褐色的卷发利落地被她绑在脑后，只是工作服似乎有些肥大，穿在身上松跨跨的，让人感觉她又有些慵懒。
　　她与祖母在一起生活，居住在离服装店不远的地方。她每天有着固定的生活方式，早上起来之后匆匆洗漱完毕就开始上班，无论心情是舒畅还是压抑，来到店里之后总会挂上职业性的微笑。不管顾客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她总能够不动声色的悄悄化解。有时候，客人太过难缠，她心里反感，眉头微皱，却又很快地将它抚平。她知道自己的职业，因此总是忍着，久而久之，她就变的能够很平淡的面对来自生活中的各种压力了。她不会因为别人的表扬而喜形于色，也不会因为因为别人的批评而失落低沉。在她眼里，那些东西就好像一片掉在头发上的枯叶，只要轻轻拂去就好了。所以她对很多事情都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她不去讨好别人，别人也最好不要去打扰她。但我知道，越是这样的人，其内心也就越是有着难以言喻的伤痛。她频繁的更换手机，却从来不存联系人的号码，她心里有着很重要的人，想要去联系，又怕对方讨厌，让对方联系自己，似乎又是一件无比遥远的事。既然如此，那干脆不去存，至少，在看到一连串不断闪烁着的数字时，会有着一丝幻想。可她却不明白，希望之后的绝望更令人恐惧，未知的确是充满希望的，到更多的是不确定性。所以每次与她发短信，她总会隔好长一段时间才怯怯地问我是谁。她初中毕业后就开始工作了，第一份工作也是在服装店，我不知道她从当初的稚嫩走到现在的处变不惊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眼泪，但一定是很辛苦的吧。
　　面对顾客娟娟总是一副职业性的微笑，但与朋友在一起，她是很开心的。这一点，从她的笑容就可以看出。她笑起来是非常夸张的，嘴巴张的大大的，两颗洁白的大门牙赤裸裸地呈现在你面前。与她相比，我笑起来就很拘谨了，几乎从来不会露出全部牙齿，只是嘴角轻轻上扬。我也尝试着很开怀的发出声音的大笑，但终究太难听。更何况，几乎不会有什么事情能让我笑成那样。天性中的沉闷与木讷让我与那种笑永久的绝缘。所以，每次看到她笑起来时露出的门牙，我就知道，与我们在一起，她真的很开心。娟娟看似坚强，但其实很脆弱，她有着很强的依赖心，所有的独立与伪装只不过是她面对生活所产生的一种自我保护。她想要去什么地方，如买一个包包，买一些化妆品，总会拉着身边最要好的朋友。她去找她的朋友，在对方还没有答应之前就开始软磨硬泡，拼命撒娇，她没有自信，害怕别人拒绝，所以在结果出来之前总是去竭力争取。别人看到她那孩子般的模样，总是轻轻叹口气，无奈的说，好吧！好吧！我和你去。再其他四
　　人看来，她的这种做法似乎很矫情，但其实，她只是害怕一个人，只是缺乏安全感而已。

　　在我们几个之间，与她关系最为亲近的要属张霞了。她们经常在一起逛街，吃饭，游玩。有什么羞涩的小秘密或无法解决的问题时总是第一时间告诉对方。这样的两个人，怎么看都是那种最为亲密的朋友，是那种好像什么事都无法影响到她们之间情感的朋友。可有一段时间，她们确实疏远了，不再那么有说有笑的走在一起，即使见了面，也毫无表情地像面对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我忍不住去问张霞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轻轻瞟了我一眼，毫无感情地说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我有些疑惑，但既然对方不愿说，又不好再多问。张霞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她越说的满不在乎，表现的越是若无其事，心里面越是难受。至于娟娟，她的感情生活本来就一团糟，她不去整理，也懒得去整理，何况有些事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做，每次板着脸与张霞陌生人似的擦肩而过时，她也一定是很难受很委屈的吧！她想要做出一些表情，可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表达自己的心态。既然如此，那就什么都不要做了，即使天塌下来，也轮不到她去顶。她就是抱着这种逃避的心态去与人相处的。
　　小时候，娟娟性格温顺，没有什么脾气。即使偶尔发火，也只是皱着眉头，在原地使劲跺脚来表达心中的不满。又由于她一双小腿外旋，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像一只胖乎乎的企鹅，所以经常成为被开玩笑的对象，虽说不上欺负，但也会被很过份的捉弄。记得刚上学那时，她与杨力同桌。杨力是我们三个男生之中最为顽皮的，摘桃偷果，上房揭瓦这些“恶劣”的事件从来离不开他。有一次，娟娟买了一个新书包，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的炫耀个不停。杨力有些看不惯，就与她玩猜拳游戏，谁输了就用小刀在对方的书包上滑一下，娟娟本来是不同意的，但经不住杨力的各种戏说，最后及不情愿的答应了。当时我们就在旁边看着，明明知道这是一个非常恶劣的玩笑，但出奇的是没有人去阻止。那时的我们就好像一头头有着尖锐牙齿的野兽，对身边所有东西充满好奇的同时又怀着深深的戒备，还不善于隐忍的我们将人类本性中的贪婪与嫉妒发挥的淋漓尽致，我们不希望别人好，想要高人一等，以便再与别人相处时能够得到优越感。结果，娟娟的书包被划成了一块一块的碎布条，她很难过的抱着已经不成样子的书包在桌子上失声痛苦，而围在周围的我们都似有似无的带着一丝笑意，那个时候，人性中的黑暗与肮脏一览无遗。
　　大概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娟娟来上学时突然带来了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姑娘，她笑着向我们介绍，说那是刚刚来到我们村庄并要与我们一起上学的，名叫张霞。她说这些的时候很开心，眼睛都笑的眯成了一条缝。我们一边听着她的介绍，一边冷漠的看着那个姑娘。当时在我们心里，对外乡来的人还是很排斥的，毕竟，一起长大的很熟悉的伙伴之间突然出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换作谁都有些不自然。我们紧抿着嘴唇，什么都不说，冷冷的看着她。那姑娘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不善，狠狠地蹬了我们一眼，作出一副凶恶的表情，然后拖着还在一旁傻笑的娟娟向教室走去。或许是缘分吧，又或许是张霞那看起来及像男生的短发与小老虎一般的野性，在来到我们班没多久就与我们打成了一片，我们也很快喜欢上了这个性格豪放，大大咧咧的小姑娘。她到了我们班之后，拿娟娟开玩笑这种事就很少发生了，她总能及时发现我们坏坏的小念头，实时的阻止我们。每当她帮娟娟化解了一场恶作剧后，娟娟总是很开心，傻笑的看着她挥动着粉嫩的拳头与我们理论，也就是在那时，娟娟与她成为了最要好的朋友。
　　当时娟娟与她父亲在一起生活，至于她的母亲，我似乎见过一面，现在早已忘了是什么样子。听很多人说，她母亲对她很不好，一些有关她父母经常吵架的闲言碎语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传出来的。我本来对这些时毫无兴趣的，虽然很喜欢与她一起玩，但大人们之间的问题还不是年幼的我能够了解的。即使听到也很快会在那种单调的氛围中昏昏欲睡。可有些东西，听得多了总会在不经意间停驻在你心里，然后又趁你不注意从口中跑出，更何况在那个懵懂的年龄。一次与她们聊天时，我说的太过于忘形，一不小心将从大人们那里听来的关于娟娟父母打架的事说了出来。我说的绘声绘色，可刚说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发觉气氛有些紧张，扭头一看，同学们的目光都描向了娟娟的方向。我望着她，看到她嘴角凝固的笑容还未消散，一双擒满泪水的眼睛里写满了悲伤，接着她就扒在桌子上哭了起来。她也不放声大哭，只是不停地耸动着肩膀，大片大片的泪水经过桌子滴落在地面上，没过多久，她所处的地方就有了一大摊水迹，好像打破后又粘起来的镜子。张霞面色不善，狠狠的瞪了我一眼，阴沉着脸坐在娟娟身旁，趴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一些什么。其他同学也都纷纷围在了娟娟旁边，柔声安慰她。从她们淡漠的表情里，我意识到自己是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一股浓浓的悔意从我心底缓缓升起，如果我没有说那些话，那该有多好啊。可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后悔药这种东西，有些事，一旦发生了就是永远，就像人脸上渐多渐深的皱纹，是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
　　娟娟过生日时，很诚意的邀请我们去她家做客，她站在我们面前，明明很羞涩，却要装出一副很随意的样子。她对我们说，她明天过生日，请我们去吃饭。我们看着她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的样子，感觉很好笑，但又不好意思笑出来，就在一边使劲憋着。她本不善于伪装，现在拿出这副样子怎么看都显的有些不伦不类。对于生日这种事情，我当时是不怎么在意的。确切的说，脑海里根本就没有这两个词，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生日，也懒得去记忆，每天循规蹈矩的生活让我沉静的如一潭死水。所以当娟娟说起生日时，我很是好奇，很想看看那种场面，就欣然答应了。我生性木讷，少言寡语，除了书本之外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引起我的兴趣了，我没有有趣高档的玩具，没有漂亮好看的装饰品，仅有的用来当做宝贝的作文书也是从表姐不用的书籍里翻出来的，早已破的不成样子，给娟娟的生日礼物成了我最大的难题。想来想去，我决定送她一张自制的贺卡，我在卡片上面认真的写：祝你生日快乐！愿我们的友谊持续到永远。明明是很简单很不起眼的几个字，但我清楚的记得，在写下他们时，我竟然被自己感动的热泪盈眶，究其原因，我始终说不清楚。第二天，我们来到娟娟家一起为她唱生日歌的时候，她激动的有些不知所措，我们一边送上我们的祝福，一边将自己精心准备的小礼物送给她。她伸出颤抖的双手借过那些小物件，眼眶里溢满了泪水。一阵寒暄之后，我们几个坐在了一起，诉说着内心最深处的事情。那一刻，我从来没感觉到我们是如此的近，彼此的心好像融在了一起。
　　小学毕业后，就很少与娟娟联系了，再后来是初中，高中，大学。人生的车轮与社会的紧密步伐将我与她拉的越来越远。即使偶尔的相遇也是一些匆匆的问候词，然后就开始了各自的忙碌。几年前，我忽然听说她父亲去世了，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网吧里耗费着奢靡凌乱的青春，我看着□□聊天框里忽然间冰冷的字迹，再没有了玩下去的心思，点燃一支烟像室外走去。深夜的大街异常的安静，一阵冷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脑海里不自觉的出现了她父亲的慈祥面容，只感觉眼眶发红，鼻子酸酸的。她一定很难受吧！只是希望她能够坚强的活下去。

　　今年正月初二的时候，我约同在市里居住的娟娟去容英家玩。没想到她委婉的拒绝了，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很生气。后来才知道，她那天正好去相亲。真没想到，她已经成为一个大姑娘了，已经开始为自己的人生谋幸福了。真心祝福她开心快乐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