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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浮出水面(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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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老爷在书房等。”张德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不重,却足以让我和云风听得清清楚楚。
我转头看向门外,张德垂手而立,微躬着身,我半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下,为什么他总是在这种关键时候出现?
我起身,云风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了下我的手,我朝他笑笑,转身便出了房。
我对着书房正中坐着的那人恭敬的喊了声“爹”,真没想到今日一回家便会碰到他,倒好象是他一早在云府等我似的。
他看着我不说话,我微低着头,淡笑着,不想让他看到我心里真实的情绪。
两人一阵静默,好半晌,他才开口道:“坐吧。”
坐吧?真是破天荒啊,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待遇了。我依言在左侧椅子上坐下,依旧不开口。
“去看过风儿了?”书桌正中平铺着一卷书画,四角用玉镇纸镇着,他低头似专注的欣赏着,开口,却是对我说话。
“是。”我抬眼瞥向书桌,只依稀看清是幅画,终是看不清画里究竟有些什么。
“心中的疑问有答案了?”他低头继续欣赏桌上的画,声音低低的,好似不是在问我,而是在跟桌上的画交流。
“刚想问便被德叔叫来见爹,时间总是这么不凑巧啊。”我自嘲的笑笑,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甲。
“月儿这是在怪爹?”阴影一闪,他便站到了我跟前。
我抬头,连眼都没眨一下,朝他淡然的笑笑。我已经习惯了,这个地方,除了我之外,似乎每个人都可以前一秒还离你几米远下一秒便又出现在你跟前,好象都练过瞬间移动般。
“月儿哪敢,再说了,爹把月儿找来,说不定就是为了替月儿解惑呢!”
“那么在解惑之前,月儿是不是应该先向爹坦白呢?”他转身在我左边的椅子上坐下,貌似颇有些兴致的看着我。
坦白?真是一早在这里等我呢!可是我出门三个月,我的行踪云府怎会不知?云府既知,云老头又怎会不知?
“月儿的行踪,月儿做过的事,爹爹不知么?德叔真是失职了。”我依旧淡然的说着。云老头既知我行踪,那么现在又想我坦白什么?
“这些只怕已是天下人尽知了,爹又怎会没听说?”他也不生气,右手中指指关节轻敲着椅子扶手,低低的轻轻的“笃笃”声,一下一下,似很随意,感觉不出有什么节奏规律可寻。
我用眼角瞥了眼他的右手,修长干净,依旧用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扶手,掌心朝上,那上面细细的掌纹纵横交错,从我的角度看去,那道长长的生命线尤其明显。
“那月儿真不知还有什么可以向爹爹交待的了。”我转头对他浅笑道。
他就这样与我并排坐着,也不着急,又敲了一会儿手指,这才转过脸看着我说道:“听说是皇上亲接了月儿回国的。”
我心一紧,云老头怎的对这个感兴趣了?而且我昨晚才回来,他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爹爹想知道什么?”我不答反问,既然他这不是问句,那么必是有确切的消息来源,我否认也没用了。
他的手转而来回抚了抚椅子扶手,沉吟了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道:“听说从不问政事的天青六皇子不仅为了月儿领兵出征,为救月儿更是只身涉险,至今生死未定。”
心停跳了一拍,好象有人掐着我脖子一般让我呼吸困难,我的手不自觉的扶着椅子扶手,重重的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我已经顾不得我这样失态可能正中了云老头的计,被云老头看出端倪,我只知我整个人都被“至今生死未定”六个字震住了。
夜风不是说曦岚并无大碍的么?狐狸也说曦岚已经领兵出战,应无大碍了。可是怎么云老头如今又说曦岚至今生死未定?曦岚,曦岚,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难道你不是在怪我不辞而别,还是因为伤势严重根本没法给我回信?曦岚,如果,如果是我错猜了你,如果我的被劫不在你的预料之中,那么我是不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一个可能让你致命的错误?
“月儿被封了汐月公主,似乎真将自己当成天家人了。”他侧身伸手捏住我下巴,逼得我脸朝向他,将我的一切情绪尽收眼底。
感觉总想流眼泪,或者已经有一滴两滴的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只是自己没感觉到而已。心明明是很疼的,脸上却止不住的想笑,我看着眼前这看不惯猜不透躲不开逆不了的人,索性不再委屈自己伪装自己,冷笑道:“早死的娘,一月见不到一次的爹爹,每日里只能躺在床上的被人下了毒的哥哥,不顾死活被硬逼着冒充哥哥去当宰相的生活,做云家人就比做天家人好么?或者这云府根本就不是什么云府,说不定爹爹也根本不姓云呢。”
“不姓云?”他只是右侧嘴角扬起,松开我的下巴,低低的重复了这三字。
“爹爹不觉得只有让月儿了解了整件事,月儿才能更好的帮爹爹么?”我转回头,正坐在椅子上,眼睛直视前方,并不想去看旁边那人。
想起上一次他“召见”我,那还是近半年以前的事了,他当时怎么说的?好象是说我可以帮他完成心愿,又说以后让我继承他的一切什么的,言下之间无非就是让我帮他做某些事罢了,那么我为什么不能提要求,哪怕为他卖命,心里总也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月儿怎么突然想到要主动帮爹了?”他也不再看我,似也正坐着看前方,手指又有一下没一下的敲了起来。
“不帮爹还帮谁?月儿身边只有爹和哥哥两个亲人,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我淡淡的说道,好象在说别人的事。
“你们两个,之前可不是这样想的。”他也淡淡的说着,听不清情绪,好象这事儿也和他无关。
你们两个?除了我,那便只有云风了,看来哥哥以前和云老头也是不对盘的。
“人总会学着长大的。爹可能不止我们一对儿女,可我们永远只有一个爹,不是么?”说完我便笑了起来。
以前为什么就没想明白,如果有些事避无可避,那么主动出击总比被动挨打强一些。云府的事不是我说不理就能不理,想抽身就能抽得了身的,我可不想到时候被人利用干净扔在大马路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月儿真这样想?”
感觉到身边人的视线,我转过头,直视他审视的目光,微笑道:“爹不这样想么?我是爹的女儿,就算再不讨爹欢喜,爹也不可能想着法子来伤害我,既然如此,那我还有什么别扭可闹?只有爹好了,我们才能跟着好,爹开心了,才会更疼我们一些。”
“既如此,那么待风儿的身体好了,月儿跟我回去见见你皇爷爷吧。”他状似随意的说道,可眼睛却直直的盯着我,不肯放过我脸上的任何一丝情绪。
我的转变如此之快,那么他这话是在试探我?是在观察我的反应么?
可是我还是被他的话雷倒了,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这才微颤着声音问道:“皇爷爷?”
打哪儿冒出来的爷爷啊,还姓皇的,别吓我好不好?
“天青的公主虽也不错,可又怎比得上我修若?”他看着我,难得的浮起笑容,可是那笑容、那眼神却有些阴厉,我看着眼前的人,这一刻感觉他像极了某个人,对了,是天青王!天青王的脸上便常常挂着这种笑容,眼里却又是这种阴厉。
修若?修若?我差点就直接躺地上装死了。人家的身份已经够混乱的了,再与修若牵扯上关系,非得把我整崩溃不可!5555,看样子云老头还是修若的某皇子类,那他让我帮他啥?好不祥的预感啊!
“爹,月儿之前去天青国的路上有碰到修若皇太子的人。”
我不是跟他套近乎,我只是想确定一件事,我总不能直接问云老头他排行第几吧?
可是云老头居然一句话也没说,右手把玩着左手拇指上的扳指,一眼望去,那扳指的质地竟是与我的耳环相似,而且扳指面上,似也纹刻着与我耳环相似的让人看不懂的图案。
之前的疑惑似乎有了答案,可是哥哥怎么会有这耳环?云老头如果是与云风摊牌,或者之前让云风替他办事,总也不至于送他耳环做信物吧?
“你带来的人,别让他们在云府乱跑。”他转了半天的扳指,最后却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看来今天的谈话是要结束了,算是成功的么?且不管云老头从中又打算了什么,起码我是大概知道一直梗在我心里的关于云府的秘密了。虽不知云老头究竟想干嘛,以及云风的中毒变故所为何因,但随便想想,总也离不了那几种可能。
“是。如果爹爹没其他的事,那我先告退了。”
出了书房,我便疾步朝西枫苑走去。
翠儿见我回来,便回说午饭已经准备好了。我遣了她领着若尘先去,留下夜风,开口便道:“夜风,告诉我曦岚现在的情况。”
夜风微一怔,却是恭声回道:“公子不用担心。”
“夜风!”我蓦的拨高声音,这是我第一次对夜风这样,可是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到这时候你还想瞒着我?”
“公子恕罪!”他毫不犹豫的跪下,低着头请罪。
我看着眼前这人,这一幕与曾经的某一天相重合,让人恍惚,让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起来吧,我哪受得起?从始至终,你都只有一个主子,你只需对他一人下跪,你也出去吃饭吧。”我扶着桌子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心揪在那里,却是说不清的感觉,苦?痛?涩?气?都是,又都不是,我只能告诉自己,不可以流眼泪,绝对不可以流眼泪。
“公子?”夜风依旧跪在那里,却转了身看着我,略有些担心的叫了一声。
“出去。”我对他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道。
他依旧跪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既不肯告诉我曦岚的情况,又何必再如此?我将手指狠狠掐进掌心,朝着他大吼:“马上给我出去!”
他的嘴几不可见的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说,起身朝外走去,到了门口,转身又回看了一眼,便消失在我眼前。
告诉自己不可以流眼泪,不可以流眼泪,可是为何脸上还有湿湿的感觉?曦岚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这样瞒着我,是狐狸的主意么?
从没想过有一天身边一直信任有加的人会欺瞒我,我总不愿意去多想去深究,来这一趟不容易,我不想让自己过得太辛苦,如果连狐狸连夜风,或者还有这云府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可信,那么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目前最重要的便是曦岚,不管何种方式,都该确认一下他好还是不好。如果是狐狸有心欺瞒,那么他根本不可能会同意我再跑回望月战场去看曦岚。如果我不能过去,那么让谁传消息带口信呢?夜风?若尘?又或者是云府中人?呵,来了这里近一年,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混着过日子,既没培植自己的势力,也根本找不到一个只效忠我的心腹。我身边的人,都被打上了狐狸或者云府的记号,曦岚的事我还能尽信他们么?
心中既打定了主意,待他们吃完饭,我便先领着若尘去看云风。云府的事情也是个大麻烦,云老头今天透露了云府的秘密,虽不知是一早便打算告诉我,还是因为我刚才的话让他少了些顾忌,但毫无疑问他今天的收获更多,没马上对提要求或命令我做事,只不过是他看了我今天的反应,还需再重新考虑一下整件事罢了。我现在只希望云风的身体早些恢复,那样的话说不定我们还有逃脱的机会。
若尘进门,视线在我和云风两张脸上飘移了会儿,然后对着我挥了挥手。
“干嘛?”我有些不明所以。
“出去啊。”小破孩倒有些不耐烦了,身上都没背个药箱,倒摆起神医的架子了。
“干嘛要我出去?”我还想全程监视小破孩呢,免得他蒙古大夫坑人。
“你这女人,不知道避嫌么?”小破孩居然边说边将我推出门。
“你要脱哥哥的衣服?”我赶在小破孩关门前硬推着门不可思议的叫道。
哎呀,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一想到云风跟我一模一样的那张脸,我咋感觉那么别扭呢?
“疯子,不许进来!”小破孩又严重警告了我一下,然后一把将门重重关上,我瞪着房门眨了几下眼睛,然后捏着下巴走开。
趁这时候又动笔写了两封信,一封交给张德,让他派人送去望州,需亲手交给天青元帅天曦岚,并嘱咐一定要带个消息回来,不管是回信,还是口信什么的,最起码是要见到曦岚,能告诉我曦岚到底怎么样了。
我将另一封信递到夜风跟前,他低头看了看信,又抬头看了看我,一时没伸手。
“夜风你跟着我到天青又到望月,你该明白攸关曦岚性命的事,你这样瞒着我,对我意味着什么?我之前便说过,我不管你接受什么命令,想做什么事,我只希望关系到我身边那几人的时候,能不能同时知会我一声?这封信你且收下,不仅要亲手交给曦岚,更要带回曦岚的回信,这件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若不愿意或办不到,转身便将这信撕烂了吧。”
“公子?”他还是没有伸手,看着我,只是略有些诧异的叫了一声。
我自嘲的笑笑,用力将手中的信揉成一团,然后手一松,那团纸便落在我的脚畔,一动不动。我转身,走了两步又站定,终是忍不住,拼命控制自己的情绪,压着声问道:“夜风,曦岚他,现在真的很不好么?”
身后一阵静默,我咬着唇,继续抬脚向前走,没几步,夜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三天前,他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