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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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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前,宣宁市。
七月份的宣宁高中少了往日的热闹。
苗羽佳提着一只白铁皮水桶,往田径场走。她来老师家补课,偶尔傍晚回家前会去花园给班级种的小榕树浇水。一起来补课的女生笑话她固执,其他班的没浇水也不见枯了。
老师告诉她花园里也有水龙头,可她总找不到。
足球场上有人踢球。暑假没人护理,地上的草蹿高了许多,但是那几个男生依然踢得劲头十足。
苗羽佳来到有水龙头的角落,便停住了。
那里有人。
一个男生,背对着她。
弯着腰,赤.裸着上半身,只穿着红色足球短裤。
一手拿着黑色胶管往头上浇水,一手胡乱搓洗着头发。
夕阳借着水柱溅出的水花,在他边上升起一道微弱的彩虹。
苗羽佳握着水桶木柄的手紧了紧,水桶微微摇晃,发出低哑的吱呀声。
那人没有发现她。他直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苗羽佳这才发现,他个头很高,但站得不直,像大风吹歪的树。
他的背上湿涔涔,不知是汗还是水,像雾水附在板栗壳上,夕光之下肤色显得格外鲜活。头发上的水沿着脖颈,攒成一条条水痕从背脊往下,滑向腰带,沁入一片看不见的领域。
他腿部肌肉看着很硬,但线条流畅,力量感十足。
苗羽佳就这么静静看着,那人似有所感,忽地转过头来,看见她,愣住。
一张同龄人的脸,算不上特别好看。
苗羽佳来不及仔细端详他的五官,只记得,他的眼睛黑亮黑亮的,像未干的墨点,带着水意。
那人匆匆瞥见了那只白铁皮水桶,嘴唇动了动,水也没关,把水管放下,扭头走向球场。
苗羽佳便一直盯着他的背影到球门,可是他并没回头。
苗羽佳回到家,在玄关处又没看到爸爸的鞋子。客厅没开灯,昏暗一片,妈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电视机的光线映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和毫无曲线起伏的胸前,给人冰冷的压迫感。
苗羽佳打开灯,客厅露出原本格调不俗的模样,只是餐桌上空空如也。父母已经好些天没有同桌吃饭,连她也嗅到了两人之间的异样。
“妈……又没做饭么?”
妈妈木然转过头,看见是她,挤出一个笑:“哦,没煤气了,等一会送来。”
苗羽佳在餐桌边看了一会课外书,门铃声骤响,然而妈妈恍然未闻,石雕般注视着电视。
但苗羽佳知道,她压根没在看——电视里播着她最不喜欢的购物广告,她也没换台。
苗羽佳只好放下书,起身下楼。
一楼开了灯,苗羽佳喊了一声:“谁啊?”
“送煤气的。”
低沉平缓的男声,听起来年纪不大。
苗羽佳提起锁,将门开了半边身。
屋里的光打到那人脸上,那张脸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
苗羽佳又对上了那双黑漆漆的眼睛。
他的头发干了,利索的短发呈现出蓬勃健康的黑色。他换了一身衣服,红色足球短袖,不新,但干净,下面卡其色长裤,手上戴着脏兮兮的手套,捏着一块同样颜色的布,一只灰蓝色煤气罐立在身旁。
刚才那一愣,是不是他也认出了她。
“进来吧。”
她的声调回归如常,嗓音清脆,又含着几分柔和。
春风一般。
苗羽佳将门大开。
他将那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搭到肩上,握住煤气罐把手,一提一托,将罐子稳稳驮到了肩上。
一罐煤气有多重?
大概五六十斤吧。
厨房和客厅都在二楼,他步伐稳健,走得也快,几乎是苗羽佳刚开了二楼的门,他就跟了上来。苗羽佳在边上把着门,他经过的时候,呼吸依然平和。
他在玄关前停下,没有贸然入内。托着煤气瓶的肩膀缓缓转过来,他看向苗羽佳。
他穿了一双黑色足球鞋,苗羽佳说:“不用换,直接进去吧。”
“噢。”也许是扛着煤气罐,那道声音更加暗哑。
厨房在右手边,他把煤气罐小心放下,罐底磕在瓷砖上,发出沉闷的一声。他蹲在厨台边,快手快脚将旧罐换出来。因为两臂前伸的关系,短袖后面的布料绷紧,勾勒出他宽厚的背部,衣服上白色的“47”变得平平坦坦。
苗羽佳似乎又看到了那片结实而湿润的麦色肌肤。
“换好了,”他站起来,“一百二十块。”
苗羽佳回过神:“你等等。”
她返回客厅,妈妈终于站起来,递给她两张一百块。
苗羽佳拿着钱走进厨房:“给。”
他解下手套,露出骨节分明的大手。
苗羽佳一直盯着他的手。
也许是人长得高,他的手掌也特别大,手指粗长,看着手劲十足,但又不缺灵活性。
他默然接过钱,捻了捻毛爷爷的衣领,才从前裤兜里掏出散钱,找给她。
如果比试臂力,也许她两只手也掰不过他的左手,苗羽佳不着边际地想。
看他重新戴上手套、扛起空罐子,苗羽佳才收回目光:“我送你下去。”
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带平板摩托车,那人将煤气罐搁在平板上,跨坐上去,摩托车沉了一下。
脱下的手套被扔进车前篮,他插上钥匙,踢开了支脚。
短短几个小时内,遇见了一个陌生人两次。
你信这是命么。
反正十七岁的苗羽佳信了。
“喂——”苗羽佳站到门外。
那人豁然回首。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又是一愣,像认真思考问题似的,一会才答:“……王京昀。”
苗羽佳若有所思嗯了一声,点点头。
王京昀扭转把手,摩托车发出突突声响,两条长腿却依然支在地上。
他再度回首,看着绿色铁门前容颜清丽的女孩。
“你呢,叫什么?”
女孩神色淡然,声音清脆:“我叫苗羽佳。”
苗羽佳锁了门上二楼,妈妈已经开始炒菜。她看了一眼厨房,往客厅走了几步,又忽地折回来。
“妈,”苗羽佳扶着门框,“我们家煤气多久换一次?”
她握着锅铲的手顿了一下,回头看了苗羽佳一眼,依旧没什么表情。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随便问问。”
“一个月吧。”
“噢——”
苗羽佳转过身,嘴角弯了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