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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豆蔻年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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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的时候回家,难得中学的时候相聚。本来是不想去了,可好些同学从高考后就再没见过,不管怎样,对于逝去的那段青春岁月,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点留恋的吧。于是还是去了,走进这县城最好的酒店的大厅,才发现许多或是陌生或是熟悉的脸在攒动。那一张张笑脸,恍惚之间,似乎又回到了高中时代。
有人拉着她寒暄了两句,一群人聊了几句,却发现似乎无话可说。于是再换一拨人,重复现在在哪里高就,结婚没有之类的话。终于觉得无聊,她坐在大厅的沙发一角,百无聊赖的看着一次性杯子里的热水,茵茵然然地从纸杯里盘旋着、蔓延着。终于把镜片上蒙上了一层白雾,世界又重新变得模糊,眼镜也不是总有用处的啊,她自嘲的笑着。旁边的寒暄的声音仍高高低低的在耳边萦绕。旁边有人推了推她:“你怎么不说话?看,那边不是慕云。你怎么不和他说话?”
她取下眼镜,习惯性的眯着眼睛瞟了一眼。可不是他,站在一大群人里,满脸笑容和一群人盘旋。长袖善舞,这本就是他所长,即便是自己最爱恋着他的时候,也还是清楚的知道他的不足。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那时看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好,即便是自己最厌恶的圆滑世故,在他身上,也是让人欣赏的世故圆滑。
擦干净了眼镜,周围的世界又变得清晰。边上的人推了推她:“你怎么不过去和他说话?”虽然是少年时代同学的熟络,眼睛里,仍可以看出一丝揶揄和玩笑。
是啊,那时的自己,为了这段感情,是多少人的笑柄呢?即便是事隔八年,她的感情,还是别人的玩笑。
只是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骄傲,却又胆怯得不知道怎么反击的小孩子了。她淡淡的笑了笑,没有说一个字。旁边的人见她没有下文,也就无趣的转过头趣和别人说话去了。她嘲讽的笑了,时间真是无情啊,当年她这个最小心生怕得罪谁的人,如今也变得这么满不在乎了,应该是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吧。只是不知道他们还记得不记得,当年的她原本就是个谁都不认的主啊。
恍惚间,看到他正朝着她走过来,她嘲讽的笑笑,再怎么样,她和他从初中开始的时间就是同学,她的妈妈,更是他的班主任,再怎么样,他不会视她若无物吧。
豆蔻梢头二月初,娉娉婷婷十三余。
和他得初次相见,怕也是在十二、十三岁的时候吧。初一年级开学的日子,妈妈的房间兼办公室里,学生、家长进进出出,她一直都没有机会在家睡会觉,好不容易到了中午,学生报道后都回去了,她才在床上睡了会。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应该是在和哪个学生说话吧,她恍惚的想着,却再也睡不下了,掀开帐子坐起来,她就看到了他的眼睛。
一直到多年后,她仍然能记得初相见时他的眼睛,可惜当时她只是感叹,真是黑白分明啊。知道他们学习《老残游记》里面说王小玉的眼睛,就像黑水银一样,滴溜溜的在眼眶里乱转。
她对他没有一见钟情,初一的小孩子,她读书又特别早,才11岁的年纪,爱情对她来说,还只是电视上看不懂的纠缠。男孩子,也只是她用来捉弄、炫耀的对象。
是啊,为什么不炫耀呢?因为妈妈也是老师,教师子女。在农村的学校里面本身就是高高在上的一个群体。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学校里同一年级最小的学生,长相甜美,成绩优异,为什么不骄傲呢?
只是那时的她,不知道自己的骄傲,有的时候也是伤人的利器吧。
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骄傲会伤害他,那应该是初三的时候吧,他们被学校组成了一个重点班,学校里成绩好的学生,都住在学校,一大群精力充沛的孩子,无所事事,总会闹出很多事情来,他们的班主任,那个高高大大总喜欢穿着皮靴有暴力倾向的老师,总会用各种方法体罚他们,一点点大的学校,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老师的眼睛盯着,小孩子所谓的智慧,在老师看来,都只是幼稚的把戏。于是他们经常因为自己的小聪明而被惩罚。孩子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智商,只会把自己的纰漏想当然的理解成别人告密。而那时,他是他的班长,所以很多时候,大家都觉得这个人是个两面派,是个爱告密的小人,于是有一天,一群女学生在纸上写着骂他的话,结果被老师发现了。
当那个无良的老师在讲台上大声的读着这些话语时。她看到坐在斜对面的他,低下了头,晶莹的泪珠,从他那好看的眼睛里,一颗又一颗的滚动下来,啪啪的打在课本上。
那个时候的她已经是开始喜欢她了,故事不是一见钟情,而是到了初二,一次午睡的时候,后面她想起,她和他之间的故事,似乎都于她的睡眠有关啊。那次,她趴在课桌上,抬头就看到了坐在旁边的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时之间,心好像被重撞了一下,竟然忘记了呼吸。
于是她慌了,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了,骄傲如他,敏感如他,又怎么可能再和她有交集?
其实他们之间原本就没有很多来往,初中时代的男女,本就处在最忌讳异性的阶段,更何况在他们这个乡村中学,男女同学在路上见了要是打个招呼都会被全校的同学嘲笑。他们这群人,只是因为成绩好,所以才比一般的同学多了一点点和异性相处的机会,但是大家在当时,也只是一群普通的同学而已。
那个晚上,回忆着他的眼泪,悲伤的她在日记上写到:也许我和他,是两条渐近线,永可以无限接近,却永远不会重合。
在初中毕业后,她突然意识到进入了高中,即便是同一所学校,她和他也不大可能在一个班。咫尺间,可能也是天涯。于是那天下午,她在他曾经住过的宿舍的窗外久久徘徊,那间房子,已经是人去房空,只剩下冰冷的家具。她趴在窗户上,费力的寻找着他曾经生活过的痕迹,桌上,竟然还拉了张他曾经写过的草稿纸,他的字迹。娟秀而工整。
于是夏日的阳光下,一个小女孩,拿着一张他写过的纸,泪如雨下。
“现在还好吧?”他笑着问她,依然是浓黑的眉,依然是明亮的眼睛,只是笑起来,已经难眼角的鱼尾纹了。
怎么他会苍老的如此之快?她笑着,看着他的那身军装,看样子在军校的日子,不是很轻松啊。
当初谁也没有想到,如此白皙的他,在高考的时候竟然选择去读军校。也许男人都有个军人梦,也许,是冲着那不用交学费的诱惑吧。
高中的时候,他们居然又在一个班,这个是让很多人都惊讶的,只要她才知道,这个所谓的缘分是怎么一回事,为了和他在一个班,她还真是费了不少工夫呢,包括说服她的母亲同意她去他在的班,要知道,那个班的班主任,可是新毕业的一个大学生,而从教多年的母亲,是最不欣赏这种毫无经验的晚辈的。
结果她还是和他在一个班了。记忆中灰色的高中时代也由此开始了。
她的大学同学曾经很好奇她为什么从来不提及自己的高中生涯。她当时想,有什么好提及呢?高中三年,对她来说,灰暗的颜色,除了学业外,更多的是同学的压力。
在她的记忆中,高中时代,是她人生的转折期。在进入高中的时候,她是一个骄傲的小公主,可她太骄傲了,却忘记了自己的骄傲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忍受的,特别是当她遇到同样骄傲的人时,在当时,她好像没有什么朋友,因为班上有一个能力比她强,成绩比她好的女孩子,有的时候,一山不容二虎,两个同样心高气傲的女子,在一起难免有些磕磕绊绊。而她除了骄傲,她有的只是笨拙,到后来,还有胆怯。
那个时候,好像也没有几个同性会喜欢她吧。张爱玲曾借着自己小说人物白流苏之口,自嘲道:“一个女人,再好些,得不着异性的爱,也就得不着同性的尊重。”而她的心思,她对他那样赤裸裸的喜欢,是谁都瞒不住的。于是,在别人的眼中,她的感情,也似乎成了嘲笑的话柄。那样的日子,也成了她一生中不想回首的噩梦。
多年以后,她看见张爱玲写给胡兰成的话:“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一时之间,恍然如格式,那个时候,对他的爱,应该也是这样的感觉吧,那么笨拙的她,恨不得把全世界都举在他的面前,只为求他一眼的眷顾。
可惜,他好像从来都不会认真的看她一眼,甚至和她的交谈,在他心中也许都是一种多余,他的眼睛里,那让她着迷的眼睛里,流露的,只有鄙视和厌恶。她清晰的记得,高一的一个早上,读寄宿的同学做完早操往教室里走的时候,在人头攒动的楼梯上,她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之间,泪流满面。
多年以后她常常想,自己那时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他呢?明明是个那么单瘦的人,明明也不怎么样,可那时,在她眼里,就是觉得他最好。就好像《飘》里的斯佳丽,一心一意都觉得阿希礼是最好的,只是斯佳丽最后还是梦醒了,可她那时,却沉浸在自己编制的梦里,无法自拔。
那时,只要他能给她一个微笑,她觉得自己的梦,就完美无缺了。
可惜,她和他之间,似乎真的是永远无法重合,反反复复,分分合合,终究,还是在茫茫人海中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