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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阿楝,我终究是负了你,也误了你原本宁静美好的一生……”
      他轻抚她的墓碑,冰冷的温度从指间传来,深深刺痛着他的心。
      墓碑是他亲自刻的,上书:爱妻段青楝之墓。
      未亡人:程栾。

      天宝元年,腊月初八。
      “贤相段氏孤女,温厚贤德,品貌出众,孤感念其父于社稷之德,特封为永宁公主,许配镇北大将军程栾,择良辰吉日成婚……”
      宣旨的是新王身边最得宠的李公公,一把仿佛被人捏着的嗓子,听得人直打颤,“永宁公主,虽然段相已逝,可段氏满门荣升,已是王上圣恩。何况您如今贵为公主,又觅得如意郎君,实在是大大的恩典。”
      段青楝一袭素衣,青丝未绾,脸色苍白如纸,着实令人心疼。她定定地跪在那,终是回道:“谢王上恩典,青楝替亡父拜谢。”
      说罢便磕了个头,接过了那道沉重的旨意。
      短短一月,曾经的靖王兵变逼宫,踩着无数人的尸体一路踏上王位,包括她的父亲。左相段长佑,死于靖王手下,只因他一心护主,为先王安危刺了靖王一剑。
      如今新王登基,为掩天下人耳目,保全忠心耿直的左相名声,追封她的父亲为忠烈侯,封她为公主,以彰显新王之仁厚。这旨意,实在讽刺。
      送走宫里来的人后,段青楝疲累得瘫坐在地上。她一介女流,无力抵抗命运,何况这还是高于天命的王命。不可违。
      镇北大将军程栾,她的如意郎君。她冷笑了一下,新王的心思真是缜密,把她嫁到边远的北部,既可断了她段氏复仇之路,又在面上给足了左相恩宠。真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天宝二年,正月十五。
      家家欢喜的团圆日,长街上花灯高悬,人潮涌动,好不热闹。
      她却身着火红嫁衣,嫁至远北,成为了大将军的正妻。
      成亲当日,将军府内宾朋满座,恭贺之声不绝于耳。她与那个素未谋面的男子拜堂礼成,便被送入了新房。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走到她的身前,忽然停下不动,满室寂静。
      “害你等了这么久,想来也是饿了,我去吩咐厨房准备些吃食。”一道温润的声音传入她的耳里,伴随着脚步声渐远。忽地,又折了回来,“看我,把这事忘了。”
      她的盖头被掀开,男子的脸就那样映进了她的眼眸。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剑眉鹰眸,而是清朗俊逸得不像习武之人,反而多了不少书卷气。黑发束起,大红喜服,更衬得他眉眼如辰,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这便是她的夫君了,程栾。在赐婚之前,她是听说过这个人的。年少不轻狂,熟读兵书,武艺精湛,十三岁时用兵点将便可运筹帷幄于千里,在先王时抵抗外族入侵,一战成名,是大鄞不可多得的良将之才。
      没想到这么声名赫赫的大将军,浑身居然透着一股书生味。她不禁细细打量了一番,眼神从上到下游走了一圈。
      “青楝。”他唤她的名字,嘴上生涩,目光却紧紧盯着她。
      她不语,对于这个男子,她没有一丝感情,不知如何面对这漫漫一生的共度。
      见她没有反应,程栾也只是一笑,转身便出了房门。

      “这芙蓉粥清淡,你先尝尝。”程栾吩咐厨房做的皆是一些可口精致的点心,且多是她素日爱吃的。
      她不明白他在大婚之夜平静地与她一桌用餐到底为何,她只想随遇而安地过下去。
      程栾把一盘金黄色的点心端到她面前,介绍道:“这是金丝糕,入口即化,是远北的特产,你且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她夹了一片,轻轻一咬,果真是松软即化,清甜可口,想来也是厨子花了大工夫做的。
      她又吃了几样小点后便放下了筷子,程栾见她不再吃,递了一杯茶水让她漱口。
      “看来远北的吃食还是挺适合你的,倒也不用担心你会不习惯这里了。”
      两人面对着圆桌而坐,气氛渐渐尴尬起来。已近子时,段青楝的心里不免有些打颤,头也不自知地垂了下去。今日是他们洞房花烛夜,与一个初次见面的男子行房事,她是怎么也做不出来的。
      他似是看穿了她的心事,唇边逸出一抹浅笑,道:“夜深了,你若倦了,早些歇下便是。”
      段青楝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问道:“你不睡在这个房间吗?”
      “不了,我拿床被褥,去书房躺一晚就好。你安心休息,不用害怕。”
      程栾真的睡在了书房,偌大的新房内只有红烛红帐,伴随着她度过这最初的一夜。
      段青楝的新婚似乎并没有改变她原本的生活,每日清晨起来便用餐点,然后看些书册,到花园散散步,闲来喂喂鱼,清净自在。
      程栾军务繁忙,常常不在府中。而他们相见也大多是在餐桌上,或是他归来时来她屋中坐坐,两人依旧是个睡一房。
      时日一长,府中渐渐开始流传各种谣言,说将军的心并不在这位新夫人身上,而是另有所属,娶她不过是王上赐婚。更有甚者说这永宁公主虽是王上亲封,却只是已故左相的女儿,毫无利用价值,故将军根本无心搭理。
      这些话都是段青楝无意中听来的,她不在意他人的议论,也不在乎程栾是否真心待她。于她而言,安安稳稳、两不相干地度过余生,已经足够。
      可命运总是无定数的,她越想相安无事,就越无法逃脱天意弄人。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出嫁竟是程栾一手策划,而父亲的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那日,程栾从军营回来,面上十分欢喜,想来是军中将士训练刻苦,令他很是宽慰。
      他信步走入她的房中,笑着问道:“长日呆在府中,可有无聊?”
      段青楝的性子沉稳,安静惯了,从不多说什么,他倒是害怕她闷出病来。
      “我看看书散散步,若是想看歌舞也有人陪着,怎会无聊。”她穿着一身浅色的长裙,明眸皓齿,美得让他移不开眼。
      “你若是想出门上街逛逛,我今日无事,可以陪你。”
      程栾第一次这么主动地提出要陪她出去,段青楝来远北两月,却还未真正见识过这里的风土人情,于是点头应允。
      两人收拾了一下便出了府,程栾换上了便装,一袭黑衣英姿挺拔。
      远北地处大鄞最边缘地带,不如京城来得繁华,但这小城内也是商铺林立,叫卖之声此起彼伏。
      段青楝对这里的东西感到新奇,四处走走看看倒买了不少小玩意。程栾见她开心,忍不住又带她多逛了一会儿。
      过了半日,他怕她累了,便寻了一家酒楼用餐。刚上二楼,掌柜迎了上来,招呼着他们进包间,又忙着为他们点菜。
      “程将军大驾光临真是令本店蓬荜生辉啊,不知您二位想要用点什么?”
      程栾看了段青楝一眼,见她没有什么意见,便吩咐道:“上几个你们店的招牌吧,要清淡一些,另外来一份金丝糕和芙蓉粥。”
      那晚段青楝用得最多的,就是这两样了。
      她心上一紧,没想到他还记着。
      菜上得很快,铺满了一桌。程栾拿了个瓷碗在她面前,细心地为她布菜。段青楝虽然从小养尊处优,侍女如云,却不曾有人如此体贴入微。
      程栾嘴上没有什么话,在行动上处处护她,让她不免感动。
      两人在外玩得尽兴,直到日落才归府。段青楝难得这么放松地游玩,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让程栾心绪大动。
      他每日例行公事需要处理一些内务,喝了口水便要去书房。刚要走,又慢吞吞地说道:“不如来我书房坐坐,我想和你说说话。”
      段青楝闻言,思忖片刻,也随他一同前往。
      程栾的书房不大,桌上堆着不少折子,笔墨纸砚都摆放得整整齐齐。角落里还安置了卧榻,显然是他这些天来睡觉的地方。
      他找了本书递给她,让她先看着解闷。她一看,是本闲书,徐公子的《梦知否》。
      徐公子的书讲述的全是情情爱爱的故事,曲折离奇,恩爱缠绵的都有。她也读过一些,这本《梦知否》却是第一次见。
      “这书讲的是个将军与小姐的故事,说是那将军爱慕小姐已久,为了得到心爱的女子,不惜毁了她一家,让她孤苦无依,只得依附于他。后来那小姐知道真相,便以死相逼,欲要那将军追悔莫及。”程栾一边研磨书写,一边对她说道。
      段青楝刚翻了前两页,看见那将军初次见到美貌的名门小姐,不禁感叹道:“如此佳人,我必娶之!”
      她对这样以貌取人的男子没有什么好印象,蛮横霸道,为了一己私欲不惜害她家破人亡,实在可恶。
      “卑鄙至此,怎敢奢望人家小姐对他付出真心。”段青楝清冷地说,指尖一转,又翻了几页,才问道:“那最后呢?那小姐真的死了?”
      程栾合上一本折子,抬头望向她,“是的,拔剑自刎于他身前,见他绝望地呐喊,才闭上了眼睛。”
      “是他亲手摧毁了自己最心爱的女子,这样的男人根本不配说爱。”
      程栾注视着她,神色复杂,又追问道:“若是你,有人用这样的方式爱你,你会原谅他吗?”
      段青楝决绝地回他:“断断不会。”
      程栾一下子就沉默了,书房内瞬间沉寂下来。

      书房外有人敲门,程栾沉声问道:“什么事?”
      “将军,军中有急事,请您速速回营!”
      程栾立即起身,“我即刻就来,你先行回去!”
      段青楝见他神色异常,出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程栾对她说:“你先去休息吧,我去去便回。”
      段青楝见他脚步匆匆,不知怎地就紧张了起来。
      程栾走后,她放下书打算回房,突然看见他桌上还未收好的纸笔,想到他走得急没有整理,便过去替他摆放。
      书桌上的折子垒成一摞,中间夹着的一份信件引起了段青楝的注意。原本他的私信她无权偷看,但信封上大大的“左相”二字让她不免起了好奇心。
      信是写给她父亲的,上面写着:“闻左相忠心不二,一心为主。若有兵变,万望拼死保护王上。等我大军抵京,里应外合,剿灭靖王军队。”
      刚劲有力的笔迹,显然是程栾所书。他给她的父亲写了这样一封信,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当时靖王逼宫之时,她的父亲守在真央宫内,以身护主,更在危急时刻一剑刺中靖王,护了先王一命。不料御林军不敌靖王军队,终是败下阵来,先王被擒,左相被杀。靖王逼得先王下诏立他为王,并昭告天下宣布退位。
      如今想来,若是程栾早与父亲联络商量好对策,有镇北军数十万将士联合,又怎会在最后关头还未赶到,让父亲落得如此下场?莫不是……
      段青楝想起程栾那一句“若是你,有人用这样的方式爱你,你会原谅他吗?”,被自己的想法一惊,书信飘落在地。
      程栾,你究竟是不是故意为之?
      君迁是程栾手下的副将,最受他器重,较为平易近人。因还未婚配,孑然一身,又从小跟着程栾长大,于是依旧住在将军府的外院中。段青楝去寻他时,房门紧闭不知是否有人。
      敲门过后,屋里传来男声:“进来。”
      她缓缓走入,见他坐在窗边看书,问:“君副将,冒昧打扰,不知你现下可是有空?”
      君迁见是将军夫人,惊得书都拿不稳,直站起身来请她坐下。“夫人怎么来我房里,若是让他人知道,难免落下口实。有事让侍女唤一声便是。”
      段青楝也不客套,直截了当地问他:“镇北军驻扎远北乃王上旨意,远赴京城可需王上恩准?”
      君迁为她斟了杯茶,“这是自然,将军虽手握兵权,却无法调离军队。镇北军擅离职守,会被当做逆谋造反,处以极刑。”
      她抿了一口,清苦的滋味让她的舌尖微微发麻。“那若是像当初靖王造反如此大事,镇北军救驾还需准许吗?”
      君迁慌忙止住她,“夫人!这样的话怎敢再说!如今已是天宝年间,再无什么靖王,只有我们的王上!何况有先王的退位诏书和传位诏书,新王登基乃是天命所归,哪来的造反救驾?”
      “君副将无需害怕,我只是与你一人说过这些话,不敢与旁人说的。我知道你是将军的兄弟,也就待你如亲人。你只需要简单地回答我,当时将军可有下过什么命令率军前往京城?”
      “回夫人,没有。”

      段青楝一夜未眠,她屈膝坐在床头,双手环抱住自己,仍旧感到彻骨的寒冷。
      成亲两月,程栾对她虽没有甜言蜜语、耳鬓厮磨,却也算照顾有加、处处礼待。细细想来,两人的相处中还是有一些美好的回忆的,他对她体贴细致,看她的眼神中似乎饱含情意。
      她曾经没有往这方面想,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只是因为王命,一个娶一个嫁。所以即使他用爱慕的神情望着她,她也只当是错看。她甚至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她生命的结束。
      若是你,有人用这样的方式爱你,你会原谅他吗?
      断断不会。
      第二日清晨,段青楝在婢女的伺候下洗漱更衣,然后用了早餐。
      程栾一夜未归,等她去书房找他时,他还是没有回来。
      昨日还温馨的房间内冰冷一片,她坐在书桌前的木椅上,手却碰到了那本《梦知否》。
      段青楝想着等程栾回来问清真相,就翻开书页继续读了起来。
      “我只问你,是不是你屠我满门,手刃我族人?”
      “是。”
      “我不与你恩断义绝,我要你抱憾终身,孤独至老!”
      那女子亦是性情刚烈,骨子里倔强,容不下谎言与背叛,何况是自己的丈夫亲手毁灭了她的家族,杀害了她的亲人!
      最后那个小姐身着嫁衣,似一只红蝶,直直落在他的怀里。临死之前,听见她的夫君撕心裂肺的一声“我不许你死”,终是扯着一抹微笑,淡然地说道:“我说过,我要你抱憾终身,现在,我做到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她和他的相遇本是无错,酿成的悲剧是人为,并非天命。
      书房的门被人从外推开,一脸倦容的程栾走进来。见段青楝坐在房内,甚是惊讶,“阿楝,你怎会在此?”
      她放下手中的书,抬眼看他,道:“你回来了。”
      “你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程栾慌张地来到她身边,略显不知所措。
      段青楝这才意识到自己竟落了泪,匆忙地拿手帕拭去。
      “怎么了?”
      她不语,只是垂首整理内心杂乱的心绪。
      程栾试图碰她的脸,伸出来的手却还是停在了半空。她慢慢抬起头看着他,沉声问道:“你与我父亲的死,有无关系?”
      程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只手瞬时垂了下去。
      “阿楝,你在说什么?”程栾的声线依旧沉稳,细听之下才有一丝不安。
      “我问你,靖王兵变是早有预谋,你与他是否也是串通已久,沆瀣一气?”段青楝起身面向他,目光灼灼,清冷如霜的嗓音让程栾觉得判若两人。她继续逼问:“你与我父亲互通书信,告诉他你会赶至京城与他汇合,共剿靖王,让他千万护住先王。可是你为什么没有?镇北军数十万将士一夜之间不知所踪,御林军不敌叛军,最终逃不过被杀被擒的下场。而我的父亲,更是死在靖王剑下,含恨而终。你告诉我,是不是你与靖王联手,促成了这大逆不道之举?”
      程栾不知她为何突然问他这些,只是回答她说:“阿楝,这些事是你自己的想法罢,且不论靖王叛乱是否预谋在先,当日逼宫情况紧急,可我镇北军常驻远北,无旨不许调离,即使知道京城大乱,火速赶往也需数日,怎能在短短一夜间救驾?而御林军和驻扎京城的数万士兵多半倒戈靖王,早已成为奸细,怎可能拼死守卫先王?”
      “我只问你,到底和你,有无关系?”
      “没有。”他短短二字,一如他的字迹,苍劲有力。

      段青楝与程栾之间陷入了僵局,她不愿见他,他也不逼她,只是偶尔派人询问她的近况,知她无事便放心。
      一个月后,段青楝见到了自己的好姐妹,从小到大一起玩耍的繁缕。
      “青楝,你夫君待你可真好,特意叫人从京城把我寻来,说是让我在这伴你一段时日,陪你解闷。”
      繁缕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子,整日像个暖阳,给府里添了不少欢笑。
      见到故人本是件开心的事,可段青楝这一月来闷闷不乐惯了,怎么也笑不出来。
      繁缕忍不住问她:“他对你不好吗?你怎么不笑呢?青楝,你告诉我。”
      她摇摇头,苦笑道:“繁缕,我只是心里不舒服。”
      “我见他对你考虑周全,照顾有加,你虽不至于有多大感情,也不会一丝感觉都没有吧?”
      她不知从何说起,眼眶微湿,那股子不舒坦的劲儿一上来说什么也压不下去。
      “青楝,你说出来罢,我看着难受。”
      她把那件事告诉了繁缕,却没有想到,繁缕说:“你一直不知道吗?你和他成亲,是他向王上求的旨意啊!”
      “什么?”不是王上为了把她支离京城才把她许配给程栾的吗?
      繁缕解释道:“我是那日陪父亲入宫,不小心从一个公公那里听来的。说是什么王上为了赏赐镇北大将军,特意允他一个条件,于是将军便求了你们的婚事。我以为将军会告诉你的……”
      竟是程栾求来的?
      可是登基前的靖王与程栾根本毫无瓜葛,在这次兵变中两人也未有交锋,若像表面一样的两不相干,又为何在之后独独赏赐了镇北大将军,还将她许配于他?
      唯一的解释便是,程栾助了他一臂之力,帮他夺位。
      程栾,你还是骗了我。

      “阿楝,你终于肯见我了。”
      段青楝与他同坐在湖心亭中,石桌上摆着两杯清茶,袅袅升起的水汽朦胧了她的眉眼。
      “谢谢你把繁缕带来见我。”她低声说着,拢了拢衣袖。
      程栾以为她见到挚友心中欢喜,便笑了,“与昔日旧友在一起,想来你也可以舒心些。”
      “谢谢你让我知道,你原来是这样卑鄙无耻之徒。”
      她正视着他,“你告诉我你与那件事毫无关系,那王上为何要赏赐你,允你这桩婚事?
      “你与书中的将军有何不同,为了得到一个人,不惜以他人性命相抵,实在是丧尽天良。”
      程栾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伸手拿过茶杯,开口道:“我喜欢你,从我第一次在相府见到你,我的目光就一直追随在你身上。
      “那年你十三岁,穿着一身浅碧色的纱裙,在池边戏水,像是一个仙子。我那时就告诉自己,我要娶你。
      “可是你是左相独女,大家闺秀,我却只是莽夫之身,根本不可能让你父亲应允这门婚事。于是我努力杀敌让自己变得更强,直到我成为了王上亲封的镇北大将军。
      “后来,我几番想要提亲,却不敢开口。靖王早有预谋夺权,我本不想与他同流合污,无奈他以你相要挟,我不得已才接近你父亲,让他主动发现靖王野心勃勃,再提出要与他联手。他身为左相,怎么可能不知道镇北军不能擅离,可他也明白,危难当前救驾才是关键。他答应与我里应外合,而靖王则暗中吩咐我不许靠近京城。
      “那日京城大乱,我军其实就在京城百里处。最后我实在不忍百姓受苦,就在我率兵前往时,靖王的人拦住我的去路,让我无法救急,这才导致了你父亲被擒。原本靖王并不想杀左相,只是他被刺了一剑,心中忿忿不平,才一怒之下杀了你父亲。”
      段青楝面色阴冷,“说完了?你倒是会推卸责任。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父亲不曾刺靖王一剑,也就不会招致杀身之祸?”
      程栾直言,“我只是把事实告诉你,至于婚事,是他登基之后允我的一个条件。你已失去父亲,我欲照顾你一世,他便顺水推舟给我这份人情。”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我父亲的死与你终究脱不了干系,你之前那样骗我,简直是无耻至极。”她气愤极了,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阿楝……”
      “你不配叫我的名字!”她起身背对着他,不愿再与他呆在一起,抬腿欲走。
      “阿楝……”
      她的声音幽冷,“程栾,你休了我吧。我此生不愿再见你。”
      “段青楝,你若是敢走,我必定杀你!”他气急败坏地朝她喊道。

      程栾将她软禁了,不让她见任何人,包括繁缕。
      她每日坐在床沿,一句话也不说,像具行尸走肉。
      程栾踏入房门时,见到的就是那样脂粉未施、憔悴至极的段青楝。他面对着她,问:“你何苦这样为难自己?阿楝,我是喜欢你的。”
      她不说话,仍是原来的姿势。
      “阿楝,我不管你会不会原谅我,我不会放你走。”程栾蹲下来,注视着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我喜欢你,喜欢了整整十年。”
      “你的喜欢真让我不齿,程栾,我恨你。”她的嗓音有些哑了,听起来十分阴沉。
      “那你就恨我吧。”程栾不介意地对她说,“你现在只有我了,阿楝。”
      段青楝的眼泪顺势流淌至嘴角,冷冷地说:“若我也像那小姐一样寻死呢?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程栾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不许,段青楝,我不许!”
      “呵,你又凭什么不许!你以为你是谁,你既然害了我父亲,干脆连我一起害死,省的彼此折磨。”
      程栾用力堵住她的唇,狠狠地吻着她,直到腥甜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口腔。
      他抱着她,以一种虔诚的姿态,说着:“段青楝,你是我的。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芙蓉帐内春宵暖,谁知佳人心易寒。

      段青楝有了身孕,这让程栾分外欣喜,每日吩咐厨房为她熬制进补的食材,还亲自找大夫询问养胎之道。
      见他在军营与她之间忙碌万分,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正视这个孩子。原本想要偷偷打掉的心思,竟渐渐没了。
      她独自坐在池塘边喂鱼,自言自语道:“父亲,我该不该生下这个孩子,他会不会成为我的羁绊,成为我不能恨程栾的理由……”
      当大夫诊出喜脉时,她的内心深处除了惊恐,居然还有一丝欣慰。她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是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她是爱这个生命的。
      天宝二年,十一月十八。段青楝怀胎已近六个月,已经到了安稳时期。这时,北边外族却猛然入侵大鄞边境,战事告急。
      程栾领命出征,临行前一夜,他枕在她的身侧,对她说:“阿楝,我明日便出征,你一人在府中万事小心。若有事便找繁缕商量,她也是个有主意的人。”
      她点点头,算是应了。
      “还有,”他顿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道:“若我出事,必定要保护好自己……还有你腹中的孩子。”
      段青楝猛地一抖,嘴上不说什么,心中已经开始担忧。她虽说过恨程栾,却不愿眼睁睁见他死于她之前。
      “是我多虑了,你是王上封的永宁公主,无论如何都会永世安宁的……”程栾自嘲地笑笑,吻了吻她的眉梢。
      那一夜,段青楝安静地睡在他的怀中,他一直未合上眼,将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将她的模样刻画进了脑海中。
      第二日她醒来,枕边再无他。她默默起身,轻抚着肚子,一言不发。
      这场战役打得出乎意料得久,三个月来,边境的战事一直是大鄞人茶余饭后的谈论。大将军程栾领兵杀敌向来战无不胜,这次却屡屡失误,损失惨重。
      段青楝在府中听见的消息不多,侍女在她面前总是闭口不提战况,她不愿多问,因他走前在她床畔留下一句:我必归来,定不负卿。
      天宝三年,二月二十六。
      边境传来捷报,镇北军大胜,敌军后退三十里。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噩耗,大将军程栾身中一箭,危在旦夕。
      段青楝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写字,吓得纸笔撒了一地。还未等起身,腹中就传来剧痛,差点晕死过去。
      大夫和产婆迅速赶来,整个远北最好的产婆挤了一室,都慌得不行。
      她整整分娩了一夜,破晓时才诞下一名男婴。
      “恭喜夫人,是位少爷!您看,是少爷啊!”产婆抱着她的孩子给她看,她刚瞧了一眼,就再次疼得惊叫出声。
      另一名产婆大惊,“夫人血崩了!”
      折腾了半个时辰,却怎么都控制不了,段青楝整张脸像蜡纸一样,白得可怖。
      她扬起手想要抚摸孩子的小脸,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许……告……诉将军,我……我走了。等他……战胜归……归来,才可以告诉……他……”
      屋内再无人声。段青楝像沉睡了一般,安静得躺在那里。

      天宝三年,三月初四。
      程栾大伤初愈,期间王上派将前来支援,更与敌军谈判,打算和谈。
      双方苦战近四月,各自损失惨重,将士苦不堪言,和谈成了双方共同的目标。
      那日,程栾派君迁回远北监督粮草运送,顺便回将军府探望段青楝和孩子。得知她为自己生下一名男孩后,程栾狂喜万分,更是思家情切,急于结束战事。
      万万没想到的是,君迁十日后回来,告诉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将军,夫人她……她走了。”
      程栾怔怔地问:“走了?你在说什么?她去哪了?”
      君迁一脸悲痛,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将军,夫人已经去世半月,我回去的时候,正是头七……”
      程栾像被人再次射了一箭,钻心蚀骨的疼痛袭击着他的身心,他狠狠抓住君迁的衣领,怒吼道:“你在说些什么啊!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死?她怎么敢死?!”
      “将军,夫人是难产,生完小少爷便血崩不止,这才去世的。”
      程栾想疯了一样,死死盯着君迁,喊道:“你在说谎!她是王上亲封的永宁公主,永世安宁!她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
      “将军,请您节哀啊!人死不能复生,何况您还有战事未结束,满军将士还在等您指挥啊!”
      “段青楝,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离开我……”程栾跌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程栾见到她的墓碑时,锥心刺骨的的感觉真实到令他难以呼吸。
      “阿楝,我终究是负了你,也误了你原本宁静美好的一生……”
      他轻抚她的墓碑,冰冷的温度从指间传来,深深刺痛着他的心。
      她下葬之时他远在沙场,于是她的墓碑并未刻字,一片空白。
      待他归来,亲自刻上。上书:爱妻段青楝之墓。
      未亡人:程栾。

      天宝三年,四月初八。
      原本即将成功的和谈却最终破裂,因为大鄞的将军孤身偷袭敌营,取了敌方一将领的首级。
      两军再次对垒,大鄞士气高涨,逼得敌军连连败退。
      一月之后,大鄞已收复所有失地,并一举将敌军击至境外。
      最后一役,大鄞稳操胜券,不到三日便成功收兵,班师回朝。
      只是他们的将领,镇北大将军程栾却死于那一役之中。
      听闻那一役并不惨烈,大鄞军队大胜在即,程栾却不知何故突然杀入重围,被敌方一员猛将一箭穿心。
      有人说程栾中了埋伏,也有人说他本就求死。
      天宝三年,四月二十。
      王上追封镇北大将军为镇北王,享亲王之礼,厚葬于皇陵。其不满一岁的独子继承其位。

      楝:苦,寒,有毒。
      可段青楝,我喜欢你。
      如果有下辈子,你就别再遇见我了。我怕我还是会爱上你,可能还会更加疯狂地爱你。
      所以,你这么早离开我,我不怪你。
      你只要记着,一定要幸福。
      那便足够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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