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黑大耳兽的自白 ...
-
我记忆的起点，是一片神圣的白光。
我作为十二神将的一员，在四位神明之一的青龙兽大人座下办事。我们各守其职，就算是同为青龙兽大人座下其余两位神将，彼此都毫不熟悉，而其余的神将，我只是认识它们的存在。
我们的神明以雄伟的力量守护数码世界，由于力量十分强大，一般而言，衪们会留在自己分别在东南西北方的据点，在必要时才会现身，以免动摇世界的平衡。
而我，玉兔兽，唯一的使命就是守在青龙兽大人所在的汇编塔入口前，不让任何数码宝贝打扰到衪。那位大人说过，我的力量适合守护，因此交给了我这个工作。
我其实并不了解何谓「守护」，我一切的力量，甚至本身的意义，都是为了那位大人而存在。圣地附近那些数码宝贝感应到那威严的力量，自然就不会靠近，因此这里格外地安静。
我每天站在塔前，抬头不是看着一片淡雾，就是泛着微光的青空。
很久以后，我不再看向过于广阔却空无一物的天空，反而习惯了低头看着草地，有时候看着草堆中冒出一个小花蕾，我就会目不转睛地盯上一整天。
不知道看了多久，花蕾慢慢绽开成一朵小花。
明明非常细小，只要轻轻一捏，就会折断，但花儿还是一天一天渐渐改变，更为灿烂，更为芳香。
然后，逐渐枯黄，最终消散在一道清风中。
我只是一直看着，一直看着。
花的生命比我们数码宝贝的更为干脆，连保护自己的能力也没有。
当我想通这一点后，已经过去了很久。汇编塔的入口外不远处长了很多花蕾，多了很多不同的颜色。
有一次下雨了，我看着不远处的花蕾被一滴滴雨水打压，又被阵阵强风吹得东歪西倒。我慢慢举起了双手，刚刚好挡在花的上方。
最后，还是有不少花蕾无法开花。
我不能离开这里，我的使命是阻止任何企图进入塔里的存在，我必须听从那位大人的命令。
但我却非常苦恼，那是第一次想要走远去保护那些花。
于是，我想了一个方法。
「玉兔兽，你在干甚么？」
我回头一看，犬神兽正用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盯着我看。我看看自己的脚尖，仍然是守在塔的入口，又急忙看着指尖，仍然支撑着我整个趴着的动作，不论是身躯还是手脚都没有压到花儿。
「这里是青龙兽大人的圣地，谁都不能进入。」
「我是奉白虎兽大人的命令，有事要向青龙兽大人传话。」
犬神兽的表情变得相当奇怪，现在的我才明白，那时候它绝对是一副看到傻瓜的表情。
「……你确定你要维持那姿势跟我说话？」
当时我看了看天空，好像不会下雨，才缓缓站起来，刚压下去的手又瞬间提起来，怕压坏花朵，最后只能依靠双脚的力量，双手一推，才站起来了。
「这里是青龙兽大人的圣地，谁都不能进入。」
「我是来替白虎兽大人传达消息的。」
「这里是……」
『让犬神兽进来吧。』
我听到青龙兽大人的话后，停顿了几秒，才转向犬神兽说：
「你可以进去了。」
犬神兽看上去松了口气，在进去前又看了看我，大概是担心我脑袋出了甚么问题。在它进去后，我抬头一看，塔外的雾好像更浓了，看不见天空的颜色，不知道晚点会不会下雨。结果，我又趴在地上，身躯与地面保持一定距离，希望能为花儿挡挡风雨。
不知过了多久，犬神兽终于传完话出来了，我瞥见它一副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我，最后默默离开了。现在的我当然也理解它那是甚么意思──「你开心就好」，它绝对是这么想。
那些日子以来，我一直这样为那些花蕾挡着风雨，看着它们由一朵朵小花，慢慢变成了一片花田。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我再也不见任何花蕾。
那时候，我们的世界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世界的大事。
我们十二神将共同的主人四圣兽为了压抑某种会侵噬和破坏世界平衡的存在，不断地与之战斗，最后为了封印那种存在，我们失去了神明。
十二神将是为了四圣兽而生，既然它们不在了，我们就没有存在意义。
我们决定消散自身的数据，希望能守在各个圣地，哪怕即将失去曾经的姿态和记忆，我们依然盼望总有一天能再被神明召唤。
我轻轻闭上了眼睛，在身体渐渐消散的那一刻，脑中不知为何想起了塔前的那些花儿。
真想……再看一次。
不知道我再张开眼的时候，还能看到那片花田吗？
＊＊＊
当我再一次睁开眼，苏醒过来后，我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慢慢了解到，似乎是我继承了曾经作为玉兔兽的记忆，重生到一个毫不认识的世界。
纵使同样是数码宝贝生存的世界，这个世界却拥有不同的「法则」。
这里没有四圣兽守护平衡，这个世界的数码宝贝因人型与兽型的姿态而产生纷争，为了维持这个世界的和平，我们三大天使接任守护这个世界的职责，分配了不同的使命和权责，还掌管了一些特殊的力量。我们的共同使命是要守护数码世界的神之领域，而作为基路比兽的我，掌握了知识和道理。
化为这个姿态后，有很多本不属于我的知识和力量涌进了我体内。
……到底哪些是我的记忆？我是玉兔兽，还是基路比兽？
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我，满脑子都是这样的疑惑。
我不清楚我为何存在于此，为何会保留不属于这世界的记忆，但我唯一知道的是，我所熟悉的神明已经不存在了。
其实自行消散数据的那一刻，我就有了再也无法被神明召唤的觉悟了。我期待过自己的记忆会化为虚无，甚至无法重生，但却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但我有的是时间。
在那漫长的时间里，我慢慢学会习惯这一切，学会履行自身的使命。我记忆里最初的那道圣光逐渐褪色，其余神将的面貌也逐渐模糊起来，却唯有那片花田，依旧清晰如初，依旧色彩缤纷。
但是，有时候我会觉得身为基路比兽的时间比身为玉兔兽的过得更慢。
有一天，我在巡视数码世界的时候，看到了创始村附近有一片颜色鲜艳的花田，也许是被过去的记忆触动到了，我降落到那附近。这地域较接近数码宝贝重生的起点，除了幼小的数码宝贝间中会跑过来，一般这里都较为安静。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一点点的白光飘浮在空气中，有点好奇地伸手想去抓住，却发现白光在我触碰的那一刻就消散了。半晌，我才发现到那其实是我身上散发的圣光。
我有时候会忘了自己是怎样的姿态。
或许我还是不习惯这个世界吧。
我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又转去看地上的花儿，并慢慢伸出手想要摸摸它们的花瓣。
「基路比兽？」
我转头一看，发现后方谁都不在后，才缓缓抬头看向上空，神圣天女兽慢慢向我飞过来，在它后方的究极天使兽也随着一起降落到地面。
感情真好呢。
它们都是人型数码宝贝，在这个人型和兽型数码宝贝界线分明的世界，关系亲密也是理所当然的。
「发生了甚么事吗？」
究极天使兽总是让我想起我记忆中的四位神明，同样都充满了威严；神圣天女兽身上也有那份庄严且神圣的感觉，却多了几分温柔。
我看着它们的身姿，蓦地想起了青龙兽大人的话。
──力量是心的写照，因为你有一颗温柔的心，所以你的力量会为了守护重要的事物而更为强大。
作为玉兔兽时候，到最后我并没有守护好那位大人。
我根本不理解何谓「温柔」，也不知该如何去「守护」。每当我看着神圣天女兽和究极天使兽，就更觉得自己没有那种情感。
「甚么事都没有。」
神圣天女兽掌管爱与生命，因此创始村附近一向是她监察的地方。比起我，她的力量更适合守护这片领域。
它们先是对视了一眼，随即又转过来看我。尽管看不到它们的表情，我却知道它们正在向我微笑，它们身上的光芒是这样告诉我的。
它们是觉得本应在巡视的我留在这里很奇怪？
我也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奇怪。
「基路比兽，我感受到今天的创始村会有非常多数码宝贝诞生。」神圣天女兽身上的气息更是柔和，更是慈爱，明明是看着我，却好像是看着创始村的新生命一样。
「你想去看看吗？」
我盯着创始村许久，终是摇摇头，向另一边飞走了。
「今天，我还得前往西边一趟。」
来到这个世界后，我一次都没有去过创始村，最多也只是像这样停留在附近的区域，待了一会儿就会离开。
因为，那里是我们数码宝贝重生之地。
我害怕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会在我降落创始村的那个时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我而言，那是完全的重生，却不是我所希望的重生。
也许是神圣天女兽与究极天使兽察觉到我的心思，它们常常跟我说，希望我们三大天使一起努力守护这个世界。但我很清楚，纵使我不舍得去伤害，却也不懂得守护。我无法跟它们一样，发自内心地守护所有数码宝贝。
我根本一无所有。
在这神圣的皮囊下，是空无一物的心灵，驱使这身躯行动的，是这个世界的神明所赋予的使命。
每次看到神圣天女兽和究极天使兽，我就更感觉自己是一无所有的。它们拥有彼此作为同伴，同为人型数码宝贝的它们，能互相了解，互相支持。
我呢？我又有甚么能支持自己？
比起「守护」，我觉得自己更需要另一种方式来支持心灵，填补我内心的空洞。
那就是「破坏」。
＊＊＊
我差点毁了数码世界。
神圣天女兽和究极天使兽用了某些方法，终于把被邪气污染的我拯救过来，却付出了很大代价。
我亲手夺走了它们的生命，还让整个数码世界陷入一片恐惧和黑暗。我不觉得如此的我有被净化的价值，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忘记那些罪孽，但神圣天女兽和究极天使兽在逝去前，似乎都希望我被净化，并怀抱希望与爱重生。
但结果一定让它们失望了。
在那个世界被拯救后，我又一次继承了记忆，本该与它们一起重生在创始村的我，又化为另一种姿态，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这里是甚么都没有的世界。
在这里，我看着自己细小的身体和手脚，第一次对自己的存在产生疑问。
我是甚么？
据我的认知，至少从上一个世界的「知识」中，我知道数码宝贝的重生可说是一种循环，逝去的数据会经历一些必要的过程，记忆也好，曾经拥有的力量也好，成长过的姿态也好，都会在某种意志下消除或保留……最终回到创始村。
但我一次都没遇上这种情况，我的姿态和力量不断在改变，却只有记忆无法消去。如今的我既不是基路比兽，也不是玉兔兽，只有一副从未见过的弱小身躯，独自存活在这的世界。
这一定是最糟糕的恶作剧。
是谁的恶作剧？神明？还是这个世界？
我抱着满脑子的疑惑，孤身在这个世界到处游走，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数码宝贝。这里不断刮起漫天尘沙，天空与地面都只是一片灰暗，我分不清自己是往哪里走，却只能不断前进，祈求能找到一点光芒。
我从来不知道失去光芒，是一件如此绝望的事。
有一天，我再也无法继续前行了。我决定待在这个世界，直到身体腐朽，或许这就是我唯一的赎罪方法了。但世界从来没放弃对我恶作剧，当我打算放弃一切的时候，我却遇见了唯一的「活物」。
那是我和她第一次相遇。
＊＊＊
至今我都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也不知她为何会身在此处，但那身姿怎么看都是「人类」。基路比兽掌管的知识中有一部分关于人类的资料，我知道人类与我们「数码世界」的起源有着密切关系，也知道人类居住的世界，有一部分跟数码世界非常相似。
但是，我就只知道这些。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这个「她」不但跟我解释了这里是甚么地方，还跟我说了很多有关人类的事。
她告诉我，她拥有跟人类相似的姿态，却只是一个程序，人格虽偏向人类女性，但终究不是人类。
她告诉我，这里是数据的流放场，零碎的数据、删除后无处可去的数据，都会飘流至此，有时候会消散，也有能重新被载入。
「这里跟你所属的数码世界没有任何连系，是比时空缝隙更空虚、更深入的地方。」
「我……为甚么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
「那你为甚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被人类删除了。」
她告诉我，她是个记录资料的程序，被制作者加入了模仿人类思考的编码，为制作者分析储存在她资料库的情报。
「那你是被你的制作者删除的吗？」
「我的制作者没有把我删除，他迎来了死亡后，我仍然一直运作，直到有一天，另一个人类把我关闭了，他删除了我资料库所有记录的资料，却无法彻底删除我的程序……最后，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能把我本身的程序分散，从那台电脑移除了我。」
她的声音毫无感情，只是在说明曾经发生过的事实。
严格来说，她算不上是「活物」，因为她本身并不承认自己拥有生命。
在这虚无的世界，待在一个废弃的程序，让我的心从长久的不安中冷静下来。那份跨越世界的不安，渐渐化作尘沙，往永无止境的远方不断飘散。
这里既然没有使命，也没有甚么让我苦恼无比的存在意义，只有她作为我的说话对象。这里的时间彷佛被凝固住了，我无法在自己身上看到任何变化，也不会感觉疲倦和饥饿，所以我可以一直说，一直说，把我一直不敢说出口的记忆，不敢忘记的罪孽，通通向毫不认识的她倾诉。
「最初的我可能非常迟钝，对青龙兽大人的尊敬也好，想要守护那片花田的心情也好，我通通都没察觉到。甚至到了消散的那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其实充满了悲伤。」
「成为基路比兽后，我大概是非常不安吧……陌生的世界和使命、强大的力量和不曾见过的知识，明明从来没想过要承担的一切，忽然就压在我头上，我甚至不知道原因。我强迫自己去接受那一切，以为自己慢慢习惯了……」
青龙兽大人不在了，其他的神将不在了，我熟悉的风景再也看不见了……
几滴水珠落在沙子上，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毕竟这里是不会下雨的。接着，我看到无数的水珠落在我双爪之上，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我一直都没发现到呢……」
我一直在意的，不是「自己是谁」，是「谁会记得我」；我也不是在意「自己在哪儿」，是「自己可以去哪儿」。
「我真的……非常寂寞啊……」
仅仅是因为寂寞，因为发现了自己是孤身一人。
我以为自己能习惯一个人，所以疏远了把我当作同伴的神圣天女兽和究极天使兽，最终害死了它们，甚至毁了大半个它们用爱守护着的数码世界。
我记得，我一边痛哭，一边用悔恨的语气诉说我的罪。
她只是沉默地聆听着，没有安慰我，甚至没有看向我。
间中我停下来了，我们会一同看向远方，然后她的声音会慢慢响起，叙述有关她和她制作者的事。
我们成为了彼此唯一的依靠。
直到那个世界毁灭，我们都陪伴在身边。
＊＊＊
「那、那是甚么？」
巨大的裂缝把天空分成两半，在漆黑的裂缝中间，无数的黑色细丝慢慢流出，一步一步把裂缝扩大。
「是时空的扭曲现象产生的裂缝……」
「我们要怎么办？」
「你害怕吗？」
「诶？」
我害怕？……不，在这里的我，都只是在忏悔，我并没有甚么可以失去。
我为甚么要害怕？
我看向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很快就知道那个答案了。
「我害怕……剩下我一个人……」
「这样啊。」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的笑容。
她老是否认自己像人类，否认自己拥有生命。
实际上，此刻露出微笑的她，过往一直用无声的温柔支撑着我的她，已经拥有生命了……不是吗？
「不用害怕，哪怕要从世上消失，你都不会只有自己一个。」
她冰凉的手牢牢地握住我的手，把我的恐惧一点点地吸走。我们慢慢被那裂缝吸过去，愈渐靠近那里，我就愈是能看清那片黑暗。
她闭上双眼，身体一点点地被黑暗吞噬，而我的半身也逐渐没入了那片漆黑之中。
突然间，我明白到，她迄今为止，都在等待这天的到来。
明明遭到删除却无法消失，只能留在这虚无的世界里，等待终结的来临。
「你……」
那是我第一次想叫她的名字，毕竟我们一直都只有对方作为谈话对象，只要说话，对方就是听众，根本不需要称呼。然而，我记得有一次，她刻意提及过在程序名称外，她的制作者曾经还有一个用来呼唤她的名字。
对她而言，那就是唯一的名字。
「せん……」
没关系的。
无论这之后我们会不会有未来，我都会记住你说过的那些话，记住你的名字。
＊＊＊
我再次恢复知觉的时候，只感觉自己被软乎乎的东西包围。我睁开眼，却甚么都看不见，慢慢感到疲累了，就睡着了。过了一段时间，有些意识流进了我脑海中，朦胧之间，我看见了一个身影，但我无法看清她的面貌。
我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跟她见面，好像只要一见到她，我就能喊出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慢慢流进了我的脑海，就像我本来就知道一样。
最初有两个陌生的文字出现在我脑中，我知道该怎么念，却不懂得是甚么文字……不对，我应该认识其中一个。在那个世界时，「她」曾在沙面上给我展示过。
「千」──这个字是一模一样的……是巧合吗？
我害怕总有一天会忘了那个「她」，所以我每当梦到这个女孩的身影时，都会这样呼唤她。我愈来愈期待跟这个女孩见面，她会是怎样的孩子呢？会不会跟「她」有点相似呢？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我呢？
我知道自己一定是被植入了一些意识，才会如此热切地想见她。但那又何妨？假如有一个存在能陪伴在我身边，成为我非常重要的存在，哪怕要牺牲一切，我都会去守护她。
我只要想要一个会陪伴我的存在。
不知道，还要闭上眼多少次，我才能见到你呢？
＊＊＊
很痛、很可怕、很黑……
一直包围我的温暖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我感到了一种邪恶的气息，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快要把我粉碎，好痛、好痛……
不可以，我不可以被消灭。
我想见到那个孩子，我不要孤独地从世界消失。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抗衡那股力量，我努力保持清醒，用所有的力量保护自己，只为了不要被消灭。我不断地祈求，不断地反抗，终于我成功保全了自己，却迎来了无尽的黑暗和寒冷。
好冷。
我甚么时候能摆脱这种情况，我还能不能见到那个孩子？
在那之后，不论沉睡还是清醒，这里只有一片漆黑，让我想起最初在流放场的日子。这一次，我真的会变得只有自己一个吧。
直到有一天，在我的世界里，亮起了一点光。
那点光照亮我的世界，让我清楚看到那个女孩。她当下的模样比我印象中的身影还要年长，而且还真的有点像那个世界的「她」。
我不停地呼唤她，甚至想伸出手触碰她，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身躯。我终于想到了，我是化作了数码蛋，还没真正地在这个世界「诞生」。
我好想诞生，好想见她。
我从那点光里一直注视着她，看到她跟在其他孩子身后，因为无法被他们看见而感到沮丧，随即耍性子捉弄当中其中的一个孩子。
噗，有点可爱。
她的一举一动轻易就能触动我的情绪，高兴也好，悲伤也好，无奈也好。我看着她无力的身躯一次又一次地受到伤害，又先看到她滑稽地用布偶作为替身，却始终没有逃开。
明明放弃就好了。
分明她只有自己一人，既不安，又孤单，却假装自己是其他孩子的同伴，欺骗自己能帮上他们。
像个傻瓜一样。
纵使会让自己遍体鳞伤，她还是一步步努力地跟上他们。见到她独身一人的背影，我就觉得是在看我自己，但她慢慢走出了跟我截然不同的道路。
不管要受多少次伤，她尽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去「守护」，终究没有像我那样走向了「破坏」。她不断挣扎的身影直直映进了我心里。
她真傻，傻得让人心疼……为甚么她可以这么努力？
我无时无刻都在注视她。她的身影在黑暗中闪耀得刺眼，但我都不曾移开目光，我想明白她的心情。
看着她在那些孩子身后，落寞地盯着他们的背影时，我彷佛就在她身后，默默地凝视着她。
千，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吧。
没事的，我们都不会只有自己一个，
因为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
有一天，她从数码世界回到现实世界，于是在我的世界里，她的身影也变得模糊起来了。
但我仍然贪婪地凝视着她，只要仍有这片光，我就不可能移开视线。
回到现实世界，她的身体没有那么脆弱，却依然是那么弱小。她似乎隐藏起自己在数码世界的一切，假装毫不知情地跟在那些孩子身边。
「如果我可以保护你就好了……」
我看着这个女孩，盼望着自己有一天能站在她身边。那之后，我看到在她的世界，有其他数码宝贝靠近她了，有只是纯粹在破坏的，也有在破坏时把她牵连其中的……我通通都记住了，若然有机会再见到它们，我会要它们付出代价。
过了一段时间，我的黑名单上出现了位列榜首的报复对象。
那只巫师兽是怎么回事！给我住手！让准你对她出手！若然我还是基路比兽我一定会把你电成渣渣！
我说了，不准碰她！
遗憾的是我的声音无法传到她身边，甚么都做不到只让我更为焦急。
那时候，不知是她为了自我防卫而产生了力量，还是我强烈地想要保护她的意愿，一瞬间我觉得我好像碰到她了，她的身影在我的世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鲜明。我觉得跟她更为靠近了，声音就像能传达出去一样。
「住手！」
对方的力量被反弹出去了，也不知是我保护了她，还是她保护了自己。
我只知道在那之后，我沉睡了一段时间，尽管想睁开眼，却还是抵抗不了疲倦的侵袭。当我再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在数码世界了，感觉已经独身一人走了一段很长的路，能够好好保护自己了。
「千……」
这么一来，你是不是就不需要我了？
为了走到这个地步，你到底受了多少伤？
「千，你后悔来到数码世界吗？……」
那一刻，我的声音确确实实传达给她了。
之后，数码世界的某种意志给她解释了很多事，从她原本是其中一个「被选召的孩子」，到我受到攻击而被冰封，不只是她，我也更能了解清楚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情况，还知道了我和她拥有着「搭档」这种命中注定的关系。
她得知我的存在后，来到了我的冰封之处附近。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她的气息，尽管只是十分微弱，但那是我们第一次如此靠近彼此。她跟我说了很多话，我把她说的一字一句都深深刻在心底里，不敢忘记，也不会忘记。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
我第一次知晓，原来看到别人流泪可以是件如此心疼的事。
「倘若这是有你在的世界，我会喜欢上的；
倘若你喜欢这个世界，那我也会喜欢上的；
倘若这是让我跟你相遇的世界，我一定……一定，不会后悔来过的。」
千，我也是啊。
因为这个世界有你在，我才会想要留在这里；因为这个世界让我能与如此重要的你相遇，所以不管发生甚么事，我都不会后悔的。
「我们，再见吧。」
嗯，再见了，千……
「一定，会再见的。」
我会等你的，耐心地等待跟你真正相遇的那天来临。
是你教会我想要好好珍惜别人的温柔，是你教会我哪怕遍体鳞伤也要坚持的守护。
到时候，由我来保护你，不管发生甚么事，我都会陪伴在你身边，好好守护你的。
我发誓。
＊＊＊
我们真正相遇那天，我第一次迎来了真正的光明。
她轻柔地把幼年期的我抱在怀中，尽管好不容易见到她了，但这种身体软弱无力，根本没法好好保护她。她跟以前相比改变了不少，例如头发长了，样子也成熟了。我顿时有点苦恼，我才刚诞生，但千已经成长了很多，就像进化到成熟期一样。
终于，我进化到成长期，我满意地看着这副姿态，总算是有力量保护千了。
「现在，是黑大耳兽了，可以保护千的黑大耳兽。」我笑着看向千，那双眼睛里倒影着我的身姿，如同她的眼睛只看到我那般。
千，你一定不知道，我等待这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不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伤的我，而是可以挡在你身前为你受伤的我……我能如此喜欢上自己，都是因为你啊，千。
你没把我的存在隐藏起来，还把我介绍给你的家人，也把我当作家人。
你害怕我战斗会受伤，想要保护我，把我当作无可取代的搭档。
你知道吗？你还给予我面对自己罪孽的勇气。
在看到那只迪路兽和巴达兽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是在提醒我，不要忘了自己的罪孽。我太弱小了，看到它们受到攻击，却连去救它们的勇气也没有。
若然连累千受伤，那怎么办？
若然我还是救不了它们，那怎么办？
「千，它们……」
千紧紧地把我抱在怀中，明明我想要保护你，却还是被你保护了。
「对不起，现在只能顾着你了。」
千，我明白的，这是你的温柔。
当被问及为甚么只救了我，放弃其余两只数码宝贝时，你一定没发现到，你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就像在责怪自己那样。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搭档，我救不了它们，就不会冒险去拯救。而且，我也不是你们的同伴。」
这是你的答案，也是你对自己的提醒。
那时候，我问自己，我的诞生是为了一直被千保护着吗？是为了让她承受这份内疚？
我回头一看，望见巨龙兽接近了迪路兽和巴达兽的那一刹那，就不再犹豫地跳下，冲过去保护它们。
这一次，我的诞生是为了保护千，是为了不要让自己再有遗憾。
当看到它们的时候，我才确切地感受到那份罪孽，我没敢直视它们，明知它们不是那个世界的神圣天女兽和究极天使兽，明知如今我做再多的事也不可能弥补了……
我却还是想说，对不起。
对不起，辜负了你们的心意。还有，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到最后，也不曾放弃过我。
那时候，其实我是很想跟你们一起去创始村看看的。
＊＊＊
我有很多隐瞒千的事，我想过把那些事都通通放下，却终究没能做到。
有时候我会把神圣天女兽和究极天使兽的身影套在迪路兽和巴达兽身上，要是被千问到，我也只会找个搪塞过去。
去美国的时候，我在这个世界看到了自己的同族。
它多年前遇上了时空扭曲现象，跟自己的搭档分散多年，现在回来了，却已经被污上了邪恶气息。
它仍然记住那个时候，反覆地说，想回去，想回去那个时候。
我看到它进化为玉兔兽的身影，接着又进化为紫黑色的邪恶基路比兽。我那时候也是这样，我想回去那个有神明的世界，想回去有自己存在意义的世界。
但是，已经回不去了。
我无法回去阻止曾经犯错的自己，也无法回去没有千的世界那样，已发生的一切，是无法回头的。
「就算你改变了世界，也是无法回头了……」
那时候的我还不能进化为完全体，只能用武兔兽和智精灵兽的姿态阻止。我想要阻止它，但当时的我实在太弱小了，根本无力与之一战。
「武兔兽？」
「如果你再继续破坏和伤害，不止是那些时光，你会连自己也一并失去的啊！」
我还是尽力想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它，以黑大耳兽那弱小的姿态，不论被它打了多少次，我还是跟大家一起冲上去了，被变成小孩的千抱在怀里的时候，我也还是挣脱出来，向它奔跑过去。
我的声音无法传达给它，最后让它解脱的也不是我。
「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能拯救你。
那只巧克力在消失前，向我们露出笑容了，最后它的眼泪飘散在空气中，我能感受到你的哀伤……还有喜悦。
愿你下一次的「诞生」，能拥有幸福。
「谢谢……」
还有，谢谢你让我得到了能向前迈进的契机。
它不但让我目睹「基路比兽」的救赎，让我看到天女兽和神圣天使兽进化为究极体的那个瞬间。那一瞬间，我终于有了实感，它们不是我心中的神圣天女兽和究极天使兽，现在的我，也已经不是只能破坏的自己了。
那个世界的你们，无论如何请你们都不要原谅我。
我会一直记得自己的过错，然后像你们那样，学会用温柔和爱去守护重要的事物。
我向你们起誓。
＊＊＊
我觉得我要道谢和道歉的对象太多了，给予我生存意义，但我没能守护到最后的青龙兽大人也好，神圣天女兽和究极天使兽也好，甚至……那个世界的「千」也好，我能够做到的，就是不忘记你们。
好了，忏悔和自白到此为止。
诶？你说到此为止就写不下去？……开甚么玩笑，我现在没空管你的事啊！甚么？不要破坏世界观？啊，咳咳……
我现在就是冷静不了啊！你看不到吗？在我黑名单榜首的那个家伙居然敢再次出现在千面前啊！
先前它是幽灵状态我还能同情一样，当作没看见它，但现在它居然找上门了这不是讨打吗？！
居然还敢有事拜托千？这家伙好啊，有种下次只约我出来，千不在我就可以放手打它了！不对，千不在我不能进化，而对方是成熟期……
哼，看它颇有歉意份上我就放过它！下不为例！
巫师兽的事就算了，太一你怎么能说不记得千！还让她伤心难过？我看错你了！
我陪着千去了数码世界，看她还是不能放下太一的事，却不知该说些甚么安慰她，她又不愿意跟我诉苦，我只能忍耐到她愿意说的时候了。
话说都这种时候了，巫师兽竟然还出现在千面前，还问自己拜托的事！它是不是看不见我家搭档正在苦恼啊！
我轻轻「哼」了一声，转头不想看到它了。
「巫师兽，你有没有想过，要是重生后不再记得迪路兽了，那怎么办？」
千宁愿问巫师兽都不问我，我也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也可以跟你说心事的啊……
「若然真的忘记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
「我只能相信，不管重生多少次，不管能不能想起那些过去，只要能再次遇见迪路兽，我一定会想起关于它的一切。」
……没想到它也能说出这么像样的答案。
哼，算是稍微改观啦，只是稍微啊！
我看了看千，要是我重生了，会不会就把千忘了？
不会吧，以前的事再痛苦我都无法忘记，更何况这个世界……不对，我没打算要去试试看，重生甚么的即是要死一次，要我离开千甚么的，我才不要！
不会忘了的，绝对不会。
「不管会消亡多少次，我都一定会记得……」
我会记得千你的勇敢，你的坚强，你的温柔。
我会记得你原谅了我的隐瞒，你告诉我要表现出真实的自己……你接受了我坦言的过去，尽管我还是没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但我只是不想你对我失望。
对不起，我还是没有把所有事情告诉你。
终有一天，我会连同我那些罪孽和过错，都一一告诉你的。
谢谢你，千。
要谢你的事情太多了，有个笨蛋说这句要结尾了不可以说那么多，啊，咳咳……
谢谢你，教晓了我甚么是爱。
作者有话说第114章 黑大耳兽的自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