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闇夜紫魅.月华（女尊）》夜微阑

93、第玖拾章 不悔

　　月群一头是花好月圆，两人冰释前嫌，爱语温存。尘落绎庆幸自己在她心灰意冷前明白了，在他心思远走的这些年，除了她，还有谁能无微不至，把酸水都往肚子里吞？还有谁能一如既往，证明与他共白头的决心？也许得不到的东西是最好的，后来的日子，他的感情中掺杂了太多的自我想象，而将他心里的那人无限神化起来。
　　然而生活是平凡而真实的，虚妄的迷恋终是镜花水月，而日日相伴左右的良人，不到失去的一刻，都难以体验到珍贵。
　　月华表面如冰，假意冷冽，实则内心如火，爱恨交缠；而月群表面似水，波澜不惊，实则内心似海，波涛汹涌。他这只小帆，终于停泊在了平静的海湾，而不是在大火中燃成灰烬……
　　而我这头，与外界隔绝消息也许是大半个月，也许是一个月。这牢窗太小，即便是白天，光线也显得昏暗无力，究竟有多少个日夜进行了交替，我已渐渐模糊了概念。每日醒来有食物放在门前，从没见到过人。许是有人关照她们不得与我正面相见，许是牢房实在腥臭难闻，对于不在里面久待的人来说，刺激太大。
　　又过了几日，这位抓我来的正主儿终于出现了。她站的远远的，一身红紫色骑装我看不真切，更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她不愿接近这臭气熏天的地方，令下人执了刑具便往我这来。
　　我知道她想作什么，心中也甚是坦然。我坚信我不会命绝于此，而历史的大方向是不会改变的——叛国者，必亡。我轻抿嘴唇，准备兵来将挡。
　　她冷笑道：“想不到你竟能如此冷静……啧啧，十年来，你的成长真令为姐的刮目相看啊！”
　　我冷哼一声，不应她的话。
　　“想那时，母皇罚你自生自灭，竟让你死里逃生，醒来之后连性子也是大变。装模作样为母皇挡下刺客的剑，明明成了个血人儿，还是让你逃过一劫，连废了的手臂都给医好了！你中了我的一箭，我没让人给你医，现下竟还能好好坐在那里。真是福大命大、仙人后裔啊，八、皇、妹！”
　　我冷冷道：“这声八皇妹，我实在是消受不起。现下谁都知道，天炎没有了六皇子，只多了一个叛国贼炎月旋！”
　　“你！”她的声音有一瞬的抬高，接着又沉了下来，依然是那软软的语调，我甚至可以想象她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般精明的微笑：“那地方容不下我，我为何不能离开？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母皇心里向来只有月群，现在又多了一个你，我何时才能有一席之地？好在我的一切准备都是值得，就像现在这样……”
　　她做了个手势，几个下人马上将刑具装在了我的手上，用力一扯——刺痛从十指瞬间窜入心脏，我倒吸一口冷气，脑袋里嗡嗡作响。闭了闭眼再睁开，又清明了一些，耳边隐约传来她的声音：“你以为我永远查不出来，偷走我的账簿，一直在暗地里告发我和月盛的人是谁？我本来还差一步就成功了，待我部署好一切，凭我的人力和财力，她想不把皇位禅让给我都不行！是你！就是你坏了我的计划，害的我不得不转退他国，迂回作战！”
　　她约摸又做了什么指令，钻心的疼痛再一次袭来，冷汗一滴一滴贴着耳际流了下去。手指已经根根发紫，我咬着牙没有吭声。刑具从手中退了下去，两手无力地垂在身边，血水从拿走刑具的位置渗了出来。另一批人又走了上来，人手一根粗长的鞭。
　　她向前走了几步，像是要看我露出恐惧的神色，岂料却未能如她所愿。我听到她对她们说：“动手！”火辣辣的鞭就噼里啪啦地向我袭来，瞬间皮开肉绽，血水横流。我把头埋在双膝之间，只觉背部，手臂，腿部，没有一处不疼得像是骨肉撕裂。我紧咬的唇早已破裂，血腥味充斥着整个牢房，也弥漫在我的唇齿之间，似在提醒我清醒一些。
　　不知什么时候，那些人停了手，她又用很淡的得意语调说道：“破坏我的计划，就要付出相应的待价！哼，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一定要把你折磨个够，让你知道我那时的痛苦！”说罢错落的脚步远去，我再也支持不住，从左边侧着直直地摔了下去，眼前漆黑。

　　……朦胧中，有只小手温柔地抚摸着我浑身的残肉，所到之处一片清凉。我眼前明亮，似乎置身在一片开阔的草原，蔚蓝天空里云朵如棉絮松软，风一吹，又调皮地四散追逐开来。有香味淡淡传来，似花香，又想不出是何种花香。甜甜的，又带着些草木的清香。
　　幻境中慢慢开始渗入孩童的歌声：一闪一闪亮晶晶……一闪一闪亮晶晶……
　　反反复复的，在空阔的绿地上回响着。草木的香味呵……我贪婪地吸了下鼻子，脚下的小草却忽然变大了几十倍，张牙舞爪地向我袭来！锯齿一般尖利的齿边割开了我的皮肤，血，浑身是血，浓厚的腥味弥散开来……
　　意识终于回归了本体，唯一没有挥散开来的是那浑身的血味，还有那令常人不堪忍受的腥臭。一滴滚烫的水珠滴落下来，很快没入我手指的裂口，“咝——”我不由得□□了一下。那人内疚地拿自己的袖子胡乱擦了下脸，轻轻说道：“看我，怎么忘了伤口碰上盐有多疼。”
　　我勉力睁开双眼，眼部却被全部黏连着，只透过脓血隐约看到那清澈而灵动的眼神，俊逸的白衣，“是……云儿？”我意识模糊地抚上他的脸，他周身一颤，没有动弹。手无力垂落在他的腰际，空荡荡的一片。我一个激灵，不是云儿！
　　他拿出水壶，以口对口喂我喝了些水。温润之间，清凉的生命之源缓缓滑过喉头。他又用那水为我擦净了脸部，我的神智也慢慢复苏。
　　他的脸微红着，一张少年般阳光灵气的脸庞上羽睫低垂，为我周身上着药。感觉到身上疼痛与清凉交织，与他手指抚遍火一样的触感，我这才惊觉我竟□□地躺在他的怀里！
　　我动了动，他轻轻按住我，“别动，我在给你上药……只要血不流了，我们马上就走。”昏暗的牢房里，他的眼神却依然清澈明亮，如蓝色星辰，璀璨而跃动。
　　我用仅存的力气抓着他的衣襟：“你怎么会来？云儿呢？有没有事？！”
　　他默默了一会，“是云公子差人叫我来的……苑荷和我一起赶到这里时，你已被掳走好几天了。”我用尽力气拉着他的衣服，白衣上已是血污一片。“你放心，云公子和孩子都没事，苑荷在那边照顾他。他说他相信你一定也会没事。我想，你们是对的。”
　　云公子没事，只是瘦了整整一圈。庄潋羽在心中补白，当时来执着信物去落语客栈找他的人，一路上跑死了好几匹马。那人一见到他就立刻跪倒在地，手捧书信言辞颤抖：“八皇妃请您前去救援八皇子！”他当下心里一惊，立刻拿了东西就想跟着走，岂料那时已与他成为至交的柳苑荷恰巧前去找他，得知此事后毫不犹豫地请求随同而行。
　　我的手松了开，立刻无力地垂落下去。“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上完药，为我穿上他的外衣，两人均是一窒。他呢喃着像是解释：“不上药，无法骑马回去，流血若过多生命堪忧……马车太张扬了……”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到底是未曾许配人家的男子啊，即便已经二十多岁，已是过了婚配年纪，应该算是青年了，他还是有种褪不去的青涩。然而，庄潋羽素来就是男子中的异类，他敢于追逐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以嫁人为终生目标，这样的个性值得称道。
　　两人同乘一骑回去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从我迷昏守卫进牢的时候，你满身血污地倒在那里，已经让人触目惊心，受了多大的苦，不用想象也能猜出。可是你为什么还能如此淡定，既无惊讶，也无挣扎，你早知道有人会来救你么？”
　　我头微一点，“当然，我既相信我不会死在那里，也相信那边一定会派人来救我。大业未成，大仇未果，我命不该绝！而且，我应是死过几回的人了，惧有何用？”这倒是实话，生死劫我真历了好几回。
　　庄潋羽暗叹，近年来，八皇子身上多了一股从前没有的霸气，让人不由得信服。这时，又听她喃喃道：“何况，我也答应过云儿一辈子，绝不会……先行离去的……”
　　我呢喃着，感到背后的人身子有些一紧，马匹颠簸之下几道伤口微裂，血水渗了出来。他忙把我拥紧以减少伤口震开，我叹息道：“说你是个未嫁的男子，却能如此不拘小节，实在难得。”
　　我原想赞他自由不拘，然听到他的耳里却是变了味的：“你是在说潋羽不知廉耻么？”
　　我一愣，忙道：“当然不是！我是想到今日你为我做的一切，我本不是故意，并且万分感激，却在无意中坏了你的名节了！幸而今天只有你我……咝……”我疼得倒吸冷气。
　　庄潋羽忙岔开话题分散我的注意力，“不想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朝堂发生了什么大事么？”
　　我依着他的话：“发生了什么事呢？说来听……听。”
　　“女皇病重，十一皇子代理朝中政事。你被前六皇子掳走，有人污蔑你会受到她的收买抑或威胁，从而影响边关战事。”见我皱着眉，沉默地认真听着，他接着道：“可这个时候有两位重臣一致力挺八皇子，一位是右相云涵，而另一位，是左相尘凡心。”
　　“左相？她为何不帮月群反倒是帮我？”
　　“据说，是为了她的第五子……这位尘家五公子，甚为神秘，可第一次开口求母，就是为了你。”
　　感觉到他目光灼灼，我忙澄清：“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尘家五公子……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天下有我庄潋羽想知道却无法知道的事情吗？少，实在是少！”
　　我被他逗得一乐，差点忘记了他是靠什么吃饭的。就这样奔驰了大半夜，两人也渐渐沉默下来，之前的名节问题似乎已被遗忘。但今夜发生的事，却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我满怀心事地咬紧牙关，“潋羽，不用刻意让马慢下来，我挺得住！天快亮了，被发现的话可就走不了了！”
　　马在奔驰，庄潋羽拉着缰绳，状似不在意地看着前方，心里却是酸痛不堪。她的内疚与不安，他通通都知道。他只是不能说，如果不能与所爱之人相伴，名节要来又有何用？
　　今日他做的这一切，功劳也好，名节也罢，与人生和感情相比，都只是虚名罢了！即便他注定只能默默守候，即便不会有结果——他知道的，他早就都明白的。
　　可是想来想去，却仍是不悔，不悔，终是不悔呵！
　　伴着无声叹息，月光下的一骑飞速穿越丛林，踢踏声中渐渐行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