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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柒拾捌章 扳机(三) ...


  •   北风呼啸,天寒地冻,举国都沉浸在寂寥之冬中。
      母皇的病榻前少不了人,且她对宫人们放心不过,照顾起居的事儿自然都落在了内眷头上。妃嫔们的身子骨弱,不比女儿家的,一般总是几日更替着由母皇指名。
      “雪儿。”炎琳玉拉着矜允雪——也就是矜妃的手,絮絮叨叨的念了一会儿,都是些两人年轻的时候的旧事儿。细细看她的雪儿,当年风姿绰约冠绝都城的大美人,虽然风韵犹存,几根华发还是悄悄混迹在了他的一头青丝之中。
      原来,时间已经悄悄走过了这么久,他们都慢慢变老了呵。她当了二十多年的女帝,从来只有别人的奉承和绝对的权力,没有什么能入得了她的眼里,哪怕是时间,哪怕是生命——可她,还有他们,都还是一点一点流露出被岁月侵蚀的痕迹来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雪儿的手依然柔软不堪一握,她的手在病中却是枯槁干瘦了。
      “雪儿,是不是人老了,就开始喜欢回忆过去?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那种惊为天人的感觉……”女子的思绪慢慢地飘走了去,穿梭过时光的长河,那一天那一瞬间,记忆生动得好像是一幅崭新画卷,从来不曾褪色。
      那时候炎琳玉已经贵为一国之尊,矜允雪是一个三品文官家的公子,被送来参加雪缘节盛会。当时矜妃十七岁,已然是名动京城的美人,只是有些娇惯,眼高于顶。他的爹爹疼爱他,不忍心将他早早送来雪缘,于是好几次都推脱他带病在身以逃避皇家的邀请,只指望他嫁户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也比藏在那深宫之中过一辈子来得强,何况听说皇上已经有了好多妃嫔,他家雪儿哪能受那个气呢?
      可偏矜允雪哪家小姐也看不上,一直拖拉到了十七岁依然待字闺中。眼看着他就要过了大好的年岁,他爹爹只能忍痛将他送来了雪缘,没想到就此一次,他便一生留在了这宫中。
      那次雪缘炎琳玉本来是兴趣缺缺。即位已有几年,妃嫔子女也都不少,她本没有兴趣广开后宫招妃纳嫔。只是当她走过花园,见到梨花树下少年——
      风拂树梢,枝叶簌簌。白色花瓣漫天飞舞,树下少年青丝翩翩。他伸手接住花瓣,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柳如眉,肤如玉,眸子灿若星辰,她几乎怀疑是她不小心误撞了梨花幻化而来的仙子。那种惊艳而震撼的感受,她即使是闭着眼睛,也是能浮现到面前的。
      他叫雪儿,和那美丽的白色花朵很相配的名字。从此以后,他成了她一个人的花朵,即使她在纷繁的国事中将他慢慢遗忘,即使她又接纳了一朵又一朵正当盛开年纪的美丽鲜花……也许是注定,他从此臣服在她的脚下。
      “别说这种话,皇上。”矜妃的眼角湿润起来,眼前面容憔悴的女子,是他爱了一生的人。也许这之中有过矛盾,有过嫉妒,甚至是为了争宠,这也是他的任性而已。事实上,他已经创造了被多年盛宠不衰的奇迹。看着女皇没有好转的身子,不少和他一样的妃嫔都会悄悄抹眼泪,这种心情难以言喻。
      “皇上不老,才四十多岁,还很年轻呢。等皇上好了呀,我们再去看梨花,皇上不是最爱看雪儿在梨花树下跳舞了吗?就是那曲《咏春赋》……”
      男子握着病榻上女子的手,轻轻哼唱着两人都熟悉的旋律。唱着唱着,女子的眼角慢慢潮湿起来。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这一生,值得回忆的事情太多,她负的人也太多了。

      这几日,经过几位妃嫔和皇后的轮番精心照顾,母皇的气色眼看着好了许多。可就在这个当口,发生了一件让她震怒不已的事。
      有人给十一皇子炎月群送了一件大逆不道罪大恶极的东西。东西包得很好,她行宫的下人以为是哪位王公大臣送来巴结储君的礼物——这种事是常有的。于是她就让宫人报了报东西的来头,果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送来的。她挥挥手,就让人把东西搬到里屋了。
      几个时辰后恰逢清点财账,拆开盒子的管事几乎当场脸色煞白,须臾后汗如雨下,摇摇晃晃站立不住。她几乎是颤抖着向储君殿下报告了这件事,气得一向斯文有礼的炎月群一连煽了她几个耳光。再回头追查那个送东西的宫人,却发现他已经淹死在了皇城门外的河中。当时他口中所报的那位官员事实证明并不存在,一切线索就此中断。
      月群当下就让人烧了那东西,连灰都埋得一丝不剩。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几乎是几个时辰,宫里有耳目的大部分就都听说了:有人给储君殿下送了一套龙袍和一顶凤冠,其用意不言而喻。
      “混账!我还活得好好的,就有人开始动皇位的脑筋了?”女皇听说的时候气得连咳了好几下,吓得矜妃赶紧冲上来替她抚背。同时在场的皇后面色苍白,脚迈了一步,却终归没敢走上前去。
      “皇上,我想这件事十一皇子应该不知情,她是无辜的。送她龙袍的那个人,也未必就是那个用意。皇上与皇子们关系一向亲厚,也许有人想利用这个事儿离间您们的感情呢?皇后娘娘,您说是吧?”
      皇后赶忙应着,软言软语地暗示着月群这孩子从小就本分,不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一番话说得女皇的怒气去了不少,却还是点醒了她有人在动她身后那个位子的脑筋——一旦她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指定的那个人,真的能稳稳上座吗?
      看着她凝思的样子,矜妃悄悄看了皇后一眼。谁都不知道,在女皇生病的这段时间,这些以往斗得死去活来的妃嫔渐渐开始相敬如宾起来。他们要合作照顾女皇,偶尔还会说说一样的男儿心事。本来,他们就是同一个女人的男人,一辈子注定是守着她的人。现在女人病了,一旦她走了,他们就都是断了根的花儿,没了依附的叶子,下半生还有什么可以贪寻的?如此想来,有些矛盾便不存在了。
      矜妃就是一个。他发现,他对皇后的妒意被对妻主的担心所慢慢取代。皇后其实是个性子谦和的人,人做很多事都是被逼急的。这些日子下来,两人也慢慢在对方的缺陷中看出一些优点来,心照不宣地对往事绝口不提。
      除了女儿。同样风华正茂的女儿是他们这辈子为人爹爹的骄傲,也是粘在心上担心的疙瘩。只要不点破这层,他们的友好就能继续这样维持下去。

      虽然我不知道是谁这么心急,在母皇身子仍然还不错的情况下急于咬月群一口,但可疑的对象范围太小,很难不让人去怀疑是这个人,或者那个。我想应该是一个风调雨顺,万事俱备,只欠把作为最大对手的储君赶下台取而代之的人。
      没想到第二天在母皇床前照例早朝的时候,月群趁着只有我和她先到,忽然把一个惊爆的话题给抖了出来:“儿臣手下的武将莫姜,母皇还记得吧?”
      “前几日她正好凑巧去了池鸳城办事,却不想整个城市几乎处在封城状态,对出入城搜得很严,尤其不通北方。我记得池鸳旁边的锦地城是八皇姐的辖区吧?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竟如此严重?”
      我暗捏把汗,想拿我当炮灰来抖六皇姐的罪行。我知道她肯定也怀疑龙袍的事是六皇姐一派的人做的,她们踩了她的尾巴,她就要反过来将她们一军。六皇姐封城的事情有心人肯定能查得出来,但绝对不会有月群说的那样严重,如果那么明目张胆,消息岂不是早就传回京城?
      但此刻六皇姐不在无人对证,她就转而求证于辖区紧邻池鸳城的我,这听起来也于情于理。我如果说是,会被说成知而不报,抑或刺激到母皇的身子;如果我推说不知道,就更是不称职了。短短几分钟内竟像是过了好久,母皇惊怒的脸已经转向了我,我只得诚惶诚恐地低下身子:
      “禀母皇,确实有十一皇妹说的那回事,但绝没有那样严重。儿臣所辖的锦地城一切正常,和池鸳的往来也并没有传出什么大问题。只是儿臣听说这几日池鸳出了几个人因为奇怪瘟疫而死,接触了某些家畜就会染上,也许是为了不让这种怪病扩散到邻近城市,这才对出入搜得紧一些吧?
      母皇闻言点了点头,也没有追问下去。月群面有愠色地看了我一眼,又接腔道,“八皇姐所说的事儿儿臣也有所耳闻,但已经严重到要封城了吗?”
      我微微笑道,“保险一些总是好的吧,怪病尚不知如何医治,一旦蔓延,那可就麻烦了。”不要套我的话,如果要反击,只能是你自己说出来。
      母皇又一次肯定了我的观点。月群只得又道,“北方先有大雪,现在又有瘟疫,实在是多灾多难。儿臣忧思在心,六皇姐一个人会操劳过度。恳请母皇允许让儿臣和八皇姐一起查探个究竟,如果真有怪疾爆发,也好有个商量。”
      母皇和善道:“也难得你有这个心。回头我就和月旋说说,你们协助她一起把池鸳和北方的事儿安抚好,不要让事态严重了。”继而她又郑重其事地补充,“千万要安抚好灾民,有困难的再难也要救出来,知道了吗?”
      我想起被封城的北方心里一阵发酸,连忙应承了下来。月群与我亦敌亦友的关系扔在持续,这一刻,我又变成了她珍贵的盟友。怜儿的仇我一直在寻觅机会,而母皇的话又推翻了我的谨慎,这也许是一次机会,除了报仇,还能救北方民众于灾情之中。
      月群是聪明的,她早就看出于公于私,这一次我们一定会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共同打压六皇姐一派。这世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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