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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二小姐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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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上的铃声摇曳着,到了郊外,还未近檀香山脚,就见路旁停着一串的各色车马,京城的少爷小姐们结伴上山。虽是花朝节郊游的时间,贵女与公子们却不会当真找个野地欣赏野花野草,自然有专人四季打理着供贵人赏玩的庄子。檀香山上,这个时节根本不允许普通人家上山,坏了专人养护的花花草草不说,便是贵人小姐们赏花时突然见着衣衫褴褛的农人肆意来摘果子挖草药,坏了心情没人担得起这个责任。
施诗的身份在这样的日子里一点也不引人注目,顶多是一身风流容色叫贵女们多看几眼,等身边侍从提醒那是伯远侯府的庶出后就又移开了视线,她们注定不会是同一阶层的存在,根本没必要上去交际,平白给对方抬高了身份。美丽又如何呢,在她们的世界里,未来的身份地位只与血脉出身相关,只有嫡系子女才能继承家族的一切。再美,她要么嫁个低几阶的人家当正妻,要么平嫁或高嫁当个妾室为家族牟利。倒是有些小官吏家的小姐很向往施诗身边的位子,却很快被人提醒伯远侯府的嫡小姐也会来。抱大腿也该抱准了,否则哪天跌倒都不知道是谁挖的坑。
泾渭分明的圈子分坐两边,很快有人招呼刚带着侍女上山来的施诗,正是花丛中另开了一席的娇俏女子圈子,梳着双环鬏的少女摇着团扇朝施诗招手,笑容灿烂:“施二小姐,快来!上回还是在宫中与你聊了几句,你便匆匆回家去了,叫人好生惦念。”说着转头对其他人道,“早先这位总不出来玩,害我见了一面相思到今天。”
坐在旁边饮茶作画的年轻女子们纷纷笑作一团,因为说话的这位出了名看脸交际,探身去瞧,果然见一位身子翩然窈窕若仙的美人从花丛小路间翩翩而来,那神情间带着温婉端庄的气质,叫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懂事的。和这样的人交往,不必担心失了体面,说错话对方也会为你挽尊,总结下,就是大家闺秀,品质有保障。
“瑶音姐姐,好久不见。”施诗提起裙摆,坐在吴瑶音特别扫出的位置上,露出个浅浅的笑来,温柔和婉。她习惯如此,与咋咋呼呼的吴小姐完全不同。吴瑶音虽是庶女,却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儿,从小受尽关爱,很是活泼。各家庶小姐都爱和她攥局一起玩,除了曾经的自己。过去她总是跟在嫡姐身边,希冀能进入那边的圈子,“日后若有什么好玩的,尽管差人到侯府叫上我。”她说。
事实证明,不在强迫自己钻营不属于自己的圈子,连赏花都变得快活不少。
吴瑶音拉着她和周围的娇小姐们一一见过礼,分了茶吃,商量着呆会儿曲水流觞写什么诗作什么画,气氛轻松惬意,施诗被吴瑶音牵着手亲自裱了圈花环,互相帮忙戴上,一时间竟被这样的氛围感染忍不住和其他人一样咯咯笑出声来。从前她从未这样笑过,大家闺秀该是笑不露齿,仪态端庄的。
闲儿和小姐们的侍女在花丛中来回穿梭,帮忙扑蝴蝶,她以前只在府上作体力活,哪里有其他人的经验,急得连忙喊自家小姐:“二小姐,您快来呀,蝴蝶都被抢走啦!”
“诗诗你的丫鬟好没用啊,来瞧我的,我为你抓只大的美的!”吴瑶音跳起来,牵着她的手冲进花丛中,施诗脸上笑容止不住,也学着她一起摇着团扇扑蝴蝶,阴霾散去只剩真诚的快活。
施诗脸颊绯红,手微微笼在团扇前,眼眸亮晶晶,下意识让身边最亲近的人来看,“闲儿,瞧,我扑到了!”吴瑶音闻言与闲儿一同小心翼翼凑过来,看她缓缓掀开的手心,一只靓丽深蓝的蝴蝶停在扇面上煽动着翅膀没有要逃走的意思,似乎接受了被人类捕获的命运。
半天没抓到一只的闲儿:“真漂亮!二小姐好厉害!”
吴瑶音惊叹:“它喜欢诗诗,都没飞走呢。”
还是头一次,只因为抓到了只蝴蝶,就获得了十分的快乐的施诗有些羞赫地抬起团扇,让这只美丽的蝴蝶在碧空中重新飞舞离开,暖阳洒在她头顶的花环和步摇流苏间,一如阳光下翩翩飞翔的蝶翼美丽纯粹。吴瑶音目光从飞走的蝴蝶转到这位二小姐身上,有些沉迷,若诗中人活着,恐怕也就是这副模样了。
“……”
“吴公子,那位是令妹吗?”丛林的另一侧,已经摆好曲水流觞,打算来邀请才女们一同吟诗作对的青年才子们站在茂密的花树下,不知谁呆呆问出声。没有人接他的话,很快又安静下去。
吴仕臣在原地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朝不远处花丛中咋咋呼呼的妹妹招手:“瑶音。”
“噫?”吴瑶音侧目一看,那边自家哥哥和一群摇着扇子的正遥遥望着这边,知道有好玩的了,连忙招呼小姐们快些过来一同加入。她自己挽着施诗的胳膊不撒手,甜蜜蜜地说:“那些才子在这个时候总会格外卖力吟诗作对,咱们去当评委玩。”
吴氏几代书香世家,在这样的圈子里很有些位置,为吴瑶音几人准备的位置也很优越,她对自家哥哥也很不客气,让他多多奉上瓜果来给她和小姐们们吃喝玩耍,叫从另一头过来的嫡系贵女们侧目了好几回。
吴仕臣亲自过来为她们泡了壶瓜片,与众位小姐们见了礼后才提袖风度翩翩地离开。
“大殿下,这瓜片只有宫中特贡,今日竟有幸品尝,需多谢殿下慷慨了。”
坐在靠前位置的几名贵女朝上首款款举杯柔声道谢,后面捧着杯子的吴瑶音等人这才发现今次的花朝曲水流觞档次高这么多,是因为来了个不得了的大人物,微微前倾着身子向前瞧,果然见围了一圈的正东方位置只摆了一席,有个很俊美的青年公子正举杯朝她们回礼。
施诗垂眼,轻抿这淡香清透的茗品,并不去关注那最尊贵的位置,反而将对面同样未曾得到皇子近前位置的才子们扫视了一遍,竟是一个丑人都没有。也对,大梁读书人可不是什么普通群体,能从殿试里出来的,便是容貌也经过精挑细选。却见刚刚为她们这里煮茶的吴公子也还在瞧这边,正与施诗的视线对上,对方似乎没想到她会抬眼打量他们,愣了片刻连忙抬起杯盏遥遥敬了个礼,很快转过头去专注听大皇子发言,只是那侧过的脸皮跟烧着了似的渐渐泛红。
“……”施诗也收回目光,假装听上首说话,心说,吴氏不行,世家书香两代宰制,不般配,不般配。她只想挑一位普通三甲进士,席上的许多陌生面孔就很不错。
上首传来温文的男音:“今日是花朝,一年春事说今朝,大家不必拘谨,自来快活的好,这便开始吧。”
席上被端来盏杏花香,是专为女子准备的酒水,等羽觞随流而下被女客舀起,当然不能和男人一样直接对嘴吹,她们有自己准备的酒水羽觞。
先舀的是坐在上首的首府左相公子,唱了首‘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的咏花朝起头,随即再斟满,将酒杯顺流推离。众人兴致高涨,纷纷接过,一人一句唱诗。施恬恬坐在靠前的贵女中,扬起甜甜笑容,取过羽觞,信心满满地朝大皇子举杯,“风光知可爱,容发不相饶。早晚丹丘去,飞书肯见招。*1”
欧阳衔玉微微颔首,受了这一礼,并未有多余的表示,施恬恬只好放下酒杯,流传给其他人。待旁人吟诗精彩处喝彩连连时,施恬恬上首的女子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施恬恬昂起脖颈,端庄起来。与身侧这些贵女相对比,她自然不会再一副没长大的姿态,却听那相府千金赵芸用一种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今日作的诗不似往日风格,不是你的庶妹给你塞的纸条了?”
“赵姐姐在胡言乱语什么,”施恬恬甜甜一笑,咬牙切齿小声回她,“你哪只眼睛见我庶妹给我塞纸条?!”
“噢,那就是换了个枪手罢。”谁知上首的女子轻飘飘堵回来。
贵女间的交往十分微妙,一丁点破绽都能被抓住推敲,往日还能你好我好大家好玩作一团,临到利益当头,任何假面都能随时撕开。原本相府千金的怒意会朝着总跟在施恬恬身边努力表现自己的庶女而去,今次没有她在,施恬恬准备的诗词用意如此浅显便格外吸引旁人的火力,再不能和其他人一起同仇敌忾提防施诗。
施恬恬被赵芸气得脸涨红,又不敢闹起来,因为她的确找的枪手帮忙写诗,万一赵芸较真邀她斗诗就完了。她气呼呼地将注意力放回大皇子身上,却见对方专注的目光中透出期待。
羽觞流转,随着花瓣飘到施诗这一席,施诗垂目喝茶,并没有舀起的意思,同座的吴瑶音眼睛一亮,将羽觞捞起,却是起身朝身侧的人拱手,“天然嫩脸修蛾,不假施朱描翠。盈盈秋水。恣雅态、欲语先娇媚。每相逢、月夕花朝,自有怜才深意。*2”唱完,目光灼灼请美人对饮,将爱美的性格大大咧咧展露无遗:“诗诗小姐,小生这厢有礼~”
“噗嗤!”“哈哈哈!”周围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还有吴家兄长被淹没的呵斥声,周围的姊妹们起哄地一起举杯与吴瑶音敬她。施诗原本在深沉地思考,被吴瑶音带众人这么调戏打趣,思绪再也深沉不下去,红着脸以袖掩面。实在想不到吴瑶音竟然是这么个调皮捣蛋的性子,被所有人盯着,连露在袖子外的手指尖都快烧红了。
“瑶音休的胡闹!还不放下羽觞!”吴仕臣的视线堪堪从那人发红的指尖挪开,呵斥胡作非为的妹妹。
在座大多都是未婚青年才俊,要说参加花朝节活动没点心思是不可能的,不少人早就注意到了施诗,尤其离得近的更是面色飞红。吴瑶音推开的羽觞被对面的青衣年轻人接住,对方目光羞赫,饮下酒水,见施诗和其他人一样在看他,似乎眼角都熏红了,竟是忘了唱诗,“小生曲晏,殿试地三十六名,今年十九岁,尚未婚娶…”说着,发现对面的小姐露出愕然神情,倏然酒醒,连忙起身作揖,脸都埋进了袖子里,“小生不胜酒力,不胜酒力!诸位海涵,小姐海涵。”
众人瞧着这年轻才子与他对面的千金小姐们,神色各异,心照不宣。上首的欧阳衔玉忽然敲了敲桌子,“曲进士还未作诗。”
“是,是!”曲晏脸色通红,勉强作了句咏春的诗,连忙放下羽觞。可打这之后,他总觉得,对面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放在自己身上,于是从头到尾,脸上的热气就没再下去过。
施诗好心情地撑着下巴,觉得自己今日来的目标已经达成了,目光时不时会落在对面那叫曲晏的新晋进士身上,连曲水流觞转完一圈上首的大皇子亲自下场吟诗作对都没再在意。
欧阳衔玉听着周围人的拥戴称赞,望着远处心不在焉的那人,嘴角的微笑有些僵。
羽觞转了一圈又一圈。或许因今日有大皇子在场,所有人即使日头西斜也依然兴致不减。
施诗却有些累了,往常她定然不会脱离大部队独自离开,现在却不在意这些,向吴瑶音几人说了声告别,便起身招来闲儿,朝来路走去。
没多久,曲进士起身,“诸位,小生也告辞了。”
“本宫也乏了,这就回宫了。”欧阳衔玉倏然站起来,领着侍从坠着曲进士的后脚离开。
赵芸立刻带领贵女们起身相送,左相公子唐谨泽招呼众人继续,总不能皇子一离开,他们就散场吧,那吃相也恁难看。
施恬恬嫌赵芸这时候还装文雅,提着裙子小跑着追上去,远远瞧见大皇子的背影停在花田中央,不由心喜,甜甜地喊了声‘大殿下’,蹦蹦跳跳地来到面前,却见欧阳衔玉身侧的侍从狠狠垂着脑袋,而花田的尽头,青衣的士子正面色通红地接过从路过的马车里递出的花环,傻站在原地一直望着马车远去。
施恬恬仰着头,忽然看不清大殿下的神情,她有些摸不清对方的想法,“大殿下今日怎么同恬恬生分了,您上次还说花朝节请我一道出来玩呢。今日在曲水流觞上却不与我说话。”
片刻后,欧阳衔玉才侧目,垂头瞧这位施大小姐,神情温和:“我忘了,原来是你啊。”
“令妹今日怎么没与你坐一起,上回宫宴二小姐也先行离开了,是衔玉招待不周吗。”
“……啊?”施恬恬以为自己幻听了,大皇子在说什么?如此直白的……那可是庶女!她伯远侯府的一个庶女而已啊!
见施恬恬不能理解不能接受的表情,欧阳衔玉似乎明白了什么,神情微微冷淡。
赵芸几人此时终于跟了上来,向大皇子行礼,并没有过度套近乎,她们到底有些坚持的矜持。即使要来交好皇子,却也不能堕了从小到大的教养。
等华美的宫廷马车缓缓驶离,施恬恬终于忍不住发疯似的撕扯着周围的花草,凭什么!凭什么!一个庶女而已啊啊啊!
欧阳戾一直等着施诗回来,见马车入了后院,立刻追上去,见那人踩着小凳下车,与丫鬟微笑说着什么往内院走,连忙上前拦住,从怀中掏出珍贵的丝绢朝女子递去,带着些期待:“二小姐,送你。”
此时天已经有些暗了,施诗扶着闲儿的手,站在廊下,看着这满身狼狈的青年,“一片丝绢而已,我不缺这些,以后别送了。”
手中的丝绢还举着,眼中的人却已经只余婷婷背影渐渐走远。
欧阳戾微愣,他先前,从未见过她冷脸的模样,她似乎总是那般温柔,尤其对身世凄惨的他格外照顾。为何突然变了?
很快施恬恬的马车也回到府上,她气冲冲地提着裙子跳下马车,已经想好要如何向母亲和祖母告状,整一整勾引人的不安分庶妹。下车时却见到白日里引起她注意的那英俊下人,对方捧着卷手帕站在廊下发呆。
施恬恬从车夫手中夺过马鞭,冷笑着,劈头朝欧阳戾打去,“贱奴!你也配肖想贵人!”骂的不知是谁,挨打的却实实在在是欧阳戾。
为了留在侯府躲避追杀,欧阳戾硬生生装作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被娇蛮大小姐劈头盖脸抽了一顿。攒了数月才买到的精美丝绢被抽烂开,染了他的血落在泥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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