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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回、相逢不识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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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风暖暖的很舒服,教人忍不住困倦。栖蝶靠在阁顶回廊栏杆上居高临下望着坊子里的人进出忙碌,渐渐睡眼迷蒙,就见着一堆黑脑壳,跟蚂蚁似的。
恍惚面上有些凉,强自睁眼,望见冯西园眉眼间的关切,一手托着她粉颊失笑问她:“回屋里去睡好不好?”
栖蝶闭着眼断然摇头拒绝:“不!是阿爹的客人,蝶儿不能失礼!”
话是这样说,栖蝶却还有私心。
这几天在坊子里见识过姑娘们的冷傲,眼界是非一般的高,寻常富贵公子来都未见得拿正眼瞧一下,带得丫鬟们也都一个个矜娇持重,一贯不卑不亢。可自打听说今儿个冯西园要迎客,还是歇了生意专迎这一家,那些姑娘丫鬟们都着魔了一样,一早就涂脂抹粉细心装扮起来,恨不能把最好最美的衣裳全穿到身上去,见着人一件件扒给他看。
一回头,就连阿爹都变了模样。与姑娘们正相反,他却将平日那身艳丽装扮都卸下了。素衣白衫衬一张眉清目秀的容颜,不爱束起的乌发也敛起了两鬓服帖拢在脑后,拿根玄色的发带松松系上,很是书卷气。
仍不嫌隆重,还要洒水净街,大门通往沐昀阁的石板路上不见半枚落叶,将朱漆大门左右开到底,小厮纵马出城五里候迎。
栖蝶初来乍到,人家告诉她贵客的名头也一概不晓得。就是纳闷,世上还有人的谱能比自家这位金陵城的美人王大?
犹记得那日将前程说好,她心怀复杂跟哥哥姐姐们道别,那边厢冯西园兀自给班主开起了补偿的价码。抬手三击掌,立时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钻出几条大汉并三个美丫鬟来。大汉站桩似的只管立着眼望天,倒是美丫鬟可人,巧笑倩兮,齐刷刷解下腰上的荷包,又齐刷刷奉在班主跟前。
依次打开来,一袋子银票,一袋子真珠,一袋子金叶,只要不是吃喝嫖赌,足够这一整个儿班子的人均分了花一辈子还有剩。就这样,那冯西园不知有意无意,还若无其事问栖蝶:“这怕是也不够吧?今儿个出门没筹划,带得少,我这就差人回去取来。一样各再加三倍,少吗?”
就这么个石崇样不拿钱当钱的主,栖蝶已然觉得论排场论败家,冯西园认了天下第二,绝没人敢在他死前生个第一出来。如此贵重的人眼中的贵客,那可得风骚成啥样呀!
是故,栖蝶就算用绣花针把眼皮子穿在眉毛上,也要睁大眼好好等着贵客驾临。
就怀着如斯雀跃忐忑,栖蝶等来了那个所谓的大人物。
可这人完全不似她之前千般揣想的奢华隆重。就是一身玄袍配马靴,脑后布巾飘飘,手执一柄十字护手的将军剑,好像个随处可见的江湖人。诚然,无论是驭马行来的从容,抑或下马后抬头挺胸的轩昂,都昭示出了那人不拘一格的气度与风范。
不知是没见过这般大场面有些畏缩,还是见了生人本能的羞涩,一直以来都很活泼外向的栖蝶,这工夫反怯懦了。捉着冯西园衣袖,有意无意闪在他身后,只稍稍偏了头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来,警惕地打量来人。
对方也注意到了这含畏的审视,大门口行来这一段路,不时低眉瞟她一下。到得冯西园跟前,微蹙的眉宇里添起一抹无奈,微微笑叹:“你果然不会听我的,总要弄得全天下都知道我来了你这处。”
“你不也一样?”冯西园戏谑地挑起半边眉毛,瞟了眼来人身后,“说了别带小孩子来风月场,你又几时听过?”
“多见识见识有好处。”
冯西园眯起一只眼睛,神情玩味:“喔?风月场里,倒是能长哪样的见识来?”
“嚯?那你这又是为了哪般?”来人同样语带调侃,冲着栖蝶抬了抬下巴,“她就是你买回来的女儿吧!”
“怎么说话呐?什么叫买,什么叫买呀?”冯西园急腔急调,腰一摆来头一甩,“咱爷俩可是一见如故,譬如血亲。是吧,乖乖?”
栖蝶正望着来人身后跟随的两个十岁上下的男孩儿几近“忘我”,冷不防被冯西园带了一下,终于回神,一脸莫名看着阿爹,神情很是无辜。
“行了,你别逗孩子了!”来人出言解了栖蝶的尴尬,更俯身浅浅一笑,温和道:“给你陪个礼先!我要把你阿爹借走些时辰,让哥哥陪你玩好不好?”随即不待栖蝶回应,回头召唤:“睿赂,你来。”
两个男孩子显是非头次来,同这里的好多姑娘丫鬟都相熟,正热络地说笑呢。听闻唤声,二人中个头稍高些的那个便小跑几步赶上来,立定欢快地应道:“爹有何事嘱咐?”
“我同西园有话说,你领着妹妹上园子里顽儿去。好生照应着,不可有失!”
“嗯——?”男孩儿好奇地探头看了看已然更缩向冯西园身后的栖蝶,旋即咧嘴一笑,爽快道,“嗳,知道了,爹和冯叔就安心去忙吧!”
就这一句天真的应承,又惹冯西园不快,柳眉倒竖碎碎念:“谁谁谁呀?说了不许叫‘叔’。我哪有那么老?重来!”
“噢!”男孩儿调皮地吐吐舌头,嘻嘻一笑又喊,“冯妈妈。”
如此,冯西园方是依足,由得叫睿赂的男孩儿牵了栖蝶小手,又唤上同来的小伙伴,三人成行,蹦蹦跳跳游戏去了。
目送孩子们背影远去,冯西园一脸的笑意蓦地敛了敛,并不多客套,兀自率先迈步进了阁里。客人也默不作声,摆摆手驱散随众,独自一个人跟了进去。
前后上楼,过一个转角便屏退去侍奉的人,直上去了顶层的明室。
冯西园跨出室外上了檐廊,极目远眺,一城的繁华古意眼底尽收。
风放肆地飞扑过来,掠起看客的发。
冯西园面色略微沉了沉,低声问道:“又要见血了?”
对方站在他侧后三步外,自嘲地笑:“呵,或许吧!”
“你这样说,那就是了。”
“今日你倒顶真。”
“今日,你少见地含混!”
冯西园回身,眸色端素严正:“孟然呢?”
客人眨眨眼,顽皮笑道:“我不是?”
冯西园没搭腔,就是沉静地看着他。
最终,客人无奈地耸耸肩,抱臂靠在门扇上:“你知道他的,讨厌我碰女人。”
冯西园垂下睑,片刻后还转过身去望向阁外。
“真有意思!”来人的视线也似追着冯西园的目光而去,“明明是一副皮囊,你也好,阿掣或者小叶,你们却总一眼就将我们分辨出来。为什么?”
“孟然会等着睿赂来请示可不可以走开,他不会主动让孩子脱离自己的视线。”
客人神情玩味:“仅此而已?”
冯西园依旧背影相对:“你忘了?孟然不爱笑的。”
“却并非不笑。”
“不一样的。他笑起来,不似你这般轻巧。”
“是嘛?”客人幽幽地叹了声,“是吧!”
似自问又自答,来人眼底蓦地涌上许多情绪,满满的,一时理不清。
冯西园端详他许久,终于决定走上前去,抬手按了按他肩头:“无论如何,你都是凌觉,是凌家当主。”
凌觉歪过头:“所以呢?”
冯西园直望住他双眸:“所以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凌觉眸光一黯,垂下头去落寞地行到栏边。
“西园!”
“嗯?”
“可以告诉我吗?”
冯西园站在凌觉身后微笑:“什么?”
“如果有一天,如果,孟然长久地睡下去,只有我占据这一副身体,你,你们,阿掣还有小叶,包括我的儿子睿赂,你们会怎么做?”
“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所以我问你啊!”凌觉有些沮丧,“对我,你们会怎么样?”
冯西园不急着回答,直去到凌觉身边并肩站下,偏头看着他侧颜。
“说仔细些,你指什么?”
凌觉嘴角边扯出一抹苦笑:“会想我消失,把孟然找回来么?还是放弃了,离开我?”
冯西园很诚实:“我不知道。我只确定你是凌觉。”
“说清楚,哪个凌觉?我还是孟然?你们一直把我们区分开的,不是吗?”
凌觉不自觉高声起来,说完后自己先怔了怔,复落寞。
冯西园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朋友,安慰或者辩解,他一句都说不出来。
俄而,沐昀阁主稳稳的声音落进凌觉耳中。
“我不太懂医术上的事,也不是很明白一具身体分裂出两副人格的说法。我只是亲眼看到了,你还有孟然,你们都在这具躯壳里。很难说我会一视同仁,毕竟我同孟然相交在先,我们生死过命的时候你在沉睡。当然,其实那天晚上你溜出来了,我记得的,同我喝酒的人。”冯西园做了个举杯的手势,“一开始我以为孟然醉了,所以放下了拘束,后来我知道孟然从来不让自己喝醉。那么只可能是你。我们相识在同一天,一想到这个我就会犹豫,究竟我是中意了孟然的果决刚毅,还是中意了你的温厚随性?或者,你们合在一起,才是我的朋友凌觉吧!”
凌觉还有些执拗:“也就是说?”
冯西园笑了:“也就是说,不管以后你们哪一个消失我都会遗憾。而留下的那一个,也永远都是我的朋友!”
凌觉默默地望着冯西园好久,仿佛在鉴赏一幅名家笔墨。
终于他放弃揣度,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好吧,不得不说,你的态度让我很高兴!甚至有点儿感动。”
冯西园一脸促狭:“就只是有点儿?”
凌觉尴尬地别过脸去:“不要逼我说肉麻的话!别忘了我和孟然的记忆是想通的,小心他跑出来杀你灭口。”
“他才不会咧!”冯西园已自屋内矮几上取了斟好的酒盏,递过一杯在凌觉手里,“我欠他的本金还没还清呢!”
凌觉笑:“凌家当主在乎过钱?”
“嗯——”冯西园故作斟酌,“倒也是!”
情谊交换,言语绸缪,沐昀阁上又将收藏一场血雨腥风。
而另边厢,身处花园内嬉戏的孩童,却无从得知成年人世界的机关算尽。他们天真无忧,仿如这世上从来不存在险恶。
小孩子的情义可以简单建立在游戏时的志同道合上,能玩到一处就是朋友了,所以轻易便相熟。由此,栖蝶知晓了男孩儿们是北方人,大孩子叫凌玥琦,表字睿赂,十一岁;小一些的那个看着比栖蝶个头高出许多,实际只长她一岁多些,名冉跃,表字乘风。至于同阿爹冯西园说话的那个被大家传说了不得的大人物,便是凌玥琦的父亲凌觉。
栖蝶长这么大知道记住的人名很有限,但这个凌觉她却是如雷贯耳的。因为他有一个广为人知的身份:风铃镇“凌家”当主。
凌家,对于每一个跑江湖的人来说都无法忽视的名字。因为它商通南北,货走东西,财富不可估算。也因为,迄今为止,凌家商队拓土开疆的征途上,尸山血海铺遍,整个江湖武林无论黑白,却从未有人能阻住他们前行的步履踢踏。凌家是商界的一方巨贾,也是江湖上屹立不倒的,一个传奇。
便是这样的大家,其当家之主却自“行乐坊”初建之时,每年都来住上一段时日,少则十天,多则月余,少不得引人暗地揣想。存良者无非以为凌觉是为了风流,而觊觎者,甚而与凌家为敌之人,则少不得思踱着,料想冯西园是凌家安放在江南的一枚奇兵暗子。
于是不为人知的阴暗里,冯西园实已遭遇了明枪暗箭无数,几度死里逃生了。
也因此,凌觉每回来都尽可能低调,尝试淡化自己同冯西园的亲密。偏冯西园自个儿不怕死,就爱做出一副关系匪浅的张扬给世人看,叫凌觉苦恼之于,更添一份自责。
事实上,冯西园同他的“行乐坊”与凌家的关系,与其说从属莫不如是生意伙伴更恰当。一如江湖每一个渴望情报的势力一样,凌家要立于不败,自然也少不了庞大的情报收集。作为当主,凌觉对冯西园的看重便不难理解。
至于冯西园同样如此看重凌觉,则皆因了当年建这园子的钱,有一半,是跟凌觉借的。且不计利息,不打欠条。杯酒倾心,君子相惜,仅凭了江湖人的豪爽及信义,凌觉便不问缘由不求回报地将硕大一笔钱银交付。无论此后二人关系如何变化,落魄时的援手最是真诚。所以冯西园时至今日依然可以不顾安危不计得失地,对凌觉以命相交。
很多年以后,他们的后继者,如今在花园中嬉闹的孩子们也承继了此等坦荡,终其一生不相负。只现时他们没有办法预料命运的起伏伴了怎样的吉凶,方得如此无忧无扰也无瑕。
一羽翠鸟鸣叫着落在凉亭旁的榉树上,引得小栖蝶雀跃着驻足,小心保持着不惊扰的距离,远远憧憬地观望着。
“你喜欢?”凌玥琦弯腰拾起块小石子儿,“我替你打回来。”
“不要。”栖蝶慌忙握紧他手,言辞间有些着恼,“人家好端端站在枝上唱歌,又不碍着你什么,打它作甚?”
“你不是喜欢么?”
“就是喜欢才打不得。人不自由譬如行尸走肉,同样,关在笼里的鸟儿也是唱不了这般好听的。”
“嗳——”冉跃不无赞佩地斜睨着栖蝶,“看不出来,你这小丫头倒是挺能说大道理的。”
“是阿爹教我的。他说‘行乐坊’不是金丝笼子,所以从来不跟这里的姐姐签卖身契,由得她们自由自在。”
“呵呵,像是冯叔能说出来的话!”
“嘘——”栖蝶谨慎地竖起手指搁在唇上警示,“你怎么不长记性呐?琦哥哥才叫阿爹训斥过,你这么‘叔’啊‘叔’的大声喊,要是被阿爹听见,定饶不了你的。”
冉跃摊手耸肩,无谓道:“那有什么办法?谁叫他跟当主爷是至交?如今你也认了我俩是哥哥,不喊他叔叔,难不成还认他作兄长呀?岂不乱了辈分?或者,你其实乐意管我们叫叔叔?”
“美死你哟!你管我叫姑奶奶还差不多。”
“有你这么小的姑奶奶么?哦,我懂了,其实你是妖精变的,老妖婆!”
“你……”栖蝶人小,嘴皮子上争不过,气结之下恍记起边上还有个年长的可依靠,忙扭头跟凌玥琦告状:“琦哥哥你看他欺负我。”
冉跃也随着一道移目望去,却发现,自刚才起便不曾做声的凌玥琦手里仍攥着那枚石头子儿,正仰望枝头,默然出神。
“琦哥?”
冉跃疑惑地又唤一声,见那孩子依旧不动,便想探手过去搡一搡。不料对方忽扬手,掌中石出,携劲疾速朝着枝头上的翠鸟飞去。只闻“唧”的一声凄鸣,那翠鸟已应声栽落,掉在树下,无力振翅。
“你做什么呀?”栖蝶尖声惊呼,小脸涨得通红。
不顾指责,凌玥琦先一步直去到树下,轻柔地捧起鸟儿来。柔光透过树杈一缕一缕投射,消弭了残酷,将此一副情景点缀成温馨。
见鸟儿性命无碍,栖蝶终于不再呼喝抗议,走上前去凑近了,一边用手指头轻轻捋着鸟儿的翠羽,一边瓮声瓮气质问:“你待怎么处置这小东西?”
凌玥琦并不抬头,仍慈悲地望着掌中的活物,简短道:“带回去给小弟。”
“小弟?”
望着栖蝶眼里的困惑,一旁的冉跃适时出声解答:“琦哥是说我二弟。他还小,才三岁,不好跟我们一道出来。”
“噢——”栖蝶恍然,忽而又不快,“纵然你是为了讨弟弟的欢心,也不必要夺了这鸟儿的自由啊!它原本天地间来去潇洒,你困住它,是害了它。”
“我知道。”凌玥琦意外没有争辩,反而眼带悲悯,“可是蝶儿,这世上不是所有人所有生灵都能把前程握在自己手里的。而困住他们的人,也并非都是要褫夺他们的自由。只是彼此,身不由己。”
冯西园惯说栖蝶早熟,说话思维都远较同龄的孩子世故,却比这凌家的少主又是不及了。
便连栖蝶都听不懂他话里的表达,撇起嘴来嘟囔一句:“装得跟个大人似的,强词夺理,不知所谓!”
“呵……”这一个少年唇边竟又泛出了超越年龄的苦涩,“蝶儿呀蝶儿,我且问你,若我适才不击落这鸟儿,任它飞出院子,你敢保它不会叫鹰枭叼了去?抑或用心恶过我的闲人不会拿它作练准头的靶子,轻易折了它的性命?”
“……”
“答不上来了吧?”
栖蝶心下动摇,面上犹做出副不服气的忿忿:“那你也不该打落它。遑论,你不过当它是个玩物,存心不良。”
“那如何能算得良善?”
“这……”
一个七岁大的孩子,纵使比同龄人经历得多些,也终究是不谙世事的娃儿,想不明精深的大道理,划不清善恶之间的泾渭。她的语塞,正是她还未叫世俗磨灭的天真。
而那一个原本也该天真无忧的大孩子,却似乎过早地了然了人生里的无奈,稚嫩的脸盘上挂着满满的怅然。
“大鹏展翅,是因为它已强大得足以保护自己。即便离开了旧巢,天地广大,它亦可安生立命。如此生灵,当予其自由。反之,羽翼未丰,仓促驱逐,非但飞不远飞不高,许还落入猛兽之口,或是命丧猎户长弓之下。那与其让它在险恶里朝不保夕,倒不如关着它守着它,哪怕关上一辈子,顾惜下一条命。”
栖蝶歪着头,微有些懵懂。
“琦哥哥是说,想养着这鸟,保护它?”
少年笑了:“我是说路上太远,这鸟儿不如你替我养着吧!”
“嗳?”栖蝶小心翼翼接过翠鸟捧在手心里,“你不是说要给小弟?”
“不了,小弟不会高兴看见被关起来的鸟。”
“那你又把它打下来,还说那一通莫名其妙的话,真怪!”
凌玥琦眸色温柔,稳稳落在翠鸟身上。
“打它下来是怕它死了,现在放手,也是怕它死了。一样用心两样决定,究竟哪个是对的?哪个是错的?”
栖蝶一时愣住,抬头望见凌玥琦清澈明亮的一双眸色,不由觉得心里头也被映射得亮堂堂的,不见阴霾。
不敢说全然明白,但栖蝶突然想到了自己,想到了阿爹,有灵犀一点通透。
“琦哥哥是在说我阿爹吗?他一意将我买来养在这园子里,我离开了哥哥姐姐们觉得很难过很孤单。可其实阿爹不是想要我难过和孤单,他是疼我,想保护我,免得我受漂泊之苦。所以他教我跳舞也不是为了我给沐昀阁挣钱,而是防备着有一日他再不能守着我护着我了,我还能凭着这身本事在世间立足,堂堂正正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凌玥琦很意外,同时也不吝赞扬:“蝶儿你真棒!别人家推己及人,你倒因人及己。虽非晓我所言何人,却深解我所言何意!蝶儿,你有一颗玲珑心咧!”
“啥是玲珑心?”
“就是聪明,善解人意呀!”
冷不丁被实实在在地夸赞了一番,小栖蝶难得地露出了羞赧之色。但见对方舒了眉,恢复了初见时纯然的爽朗,她心安之余,对那羽翠鸟的事儿更不复计较。于是三个孩子又开始游戏欢闹。
蹦跳追逐间,小女娃的心里有异样的情绪不被自己察觉地萌发。她言语似玩笑:“琦哥哥飞个石子儿就能打鸟,好厉害呀!依着你的话,厉害的人是该保护弱小的。那假使日后有人欺负蝶儿,你可要来帮我救我呀!”
“哈哈,那是当然!放心吧蝶儿,我会保护你的。凌家的人,说话算话!”
“嗯!”
孩童的誓言轻易被许下,也轻易乘风而去。谁都不曾预先知晓,当承诺需要实践时,她可以那样危难,而他,可以那样焦急,却又莫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