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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 8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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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说到吴妹儿不想努毅被兄长教训,便提起话头,说想听些有意思不吓人的经历。
努生瞪着眼睛想了想,便说起去年去攻打乌萨扎部的时候,正赶上和今日一样的大雪滔天。
冰天雪地中,他们激战了三天三夜,终于打的乌萨扎部投降。可是因为大雪封了山,回程不好走,一队人马全困在了乌萨扎脚下。
粮食还能支撑些时日,马匹又劳累,于是他们便直接扎营,等着天晴出山。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闲暇之余,干信便带着他和几个小子进林子射杀狍鹿,带回来在营地支起篝火,与众人席地而坐,一起边烤鹿肉边喝酒。
果然有趣,吴妹儿听得兴起,满心向往,憧憬道:“原只在小说中看过,没想到你们行军打仗,除了砍杀,也有这样雅致的时候。”
努生困惑地皱皱眉,吃个鹿肉也算雅致?想想拆肉时满手的鲜血,和那臭烘烘的肚肠,努生不由摇头叹息:这识字的人,就是想得忒多。
努毅在旁边眼巴巴看着努生,也是满脸艳羡,一听烤肉,更是不住地咽吐沫,他咂嘴巴问道:“大哥,你说营地里那么多人,你们得杀多少鹿才够吃啊,我一个人就能吃半扇!”
努生点点他的额头,笑骂道:“人小眼大!就你这小身板还能吃半扇?那鹿才大咧。
再说,你又不是没见过大雪封山的场景,不要说鹿,连兔子都难见,也就是干信谋克箭法准,我们才有这个福气尝尝。
说起来,统共一头鹿,去掉零零碎碎,也不过是有头有脸的尝个鲜而已。
哎,努毅,你总要说想当兵,你当上了战场那么好?当兵可不能只为了吃香喝辣的,遇上雪天行军打仗,能不冻饿就知足吧,还想吃饱?”
努毅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忙保证道:“我参军可不是为吃香喝辣,我是为把那些大辽的王八蛋打回去!”
努生点点头,赞道:“这才对!”
吴妹儿见这小兄弟两人说着说着便往那伤心处去了,只好打断他们,装作好奇道:“是整只鹿都架在火上烤么,那能熟透吗?再说,一整只鹿,得多沉呀。”
努生知道吴妹儿定是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便细细讲解道:“唔,那鹿看着那么肚大,等去了零件杂碎,实在的肉其实也不多。
这东西,杀了以后就得赶紧放血扒皮,要是等冻硬了,肉不好切,皮也黏在肉上,可就不好弄了。
所以,干信谋克射杀了它时候,那畜生还眨眼睛蹬腿呢,没等烟气,我们就一刀“咔嚓”下去。
先开膛破肚,去了乱七八糟不要的物件。
其实,肚子里的东西都好吃,只是不好处理,所以只能扔了。上次有人进了两头鹿,处理干净,就把那些杂碎什么的都带着呢,往锅里一炖,最补人的,比肉还香!”
努毅摆摆手,催促道:“大哥,别扯东扯西,快些讲刚才的。”
努生“哎”了一声,拍了一下他的头,接着道:“掏空了腹腔,再趁热拿刀,顺着皮缝就能把皮扯下来,立刻收拾干净,然后把它两条腿用绳子系在马后,一路倒拖着回到营地。”
吴妹儿听得直皱眉,苦着脸拿帕子把嘴一遮,倒是努毅丝毫不觉难受,一脸兴致,追问道:“然后绑在棍子上,架在火上烤吗?”
努生看看吴妹儿,见她摆手示意自己无事,便接着讲道:“紧赶慢赶,等我们回到了营地,那畜生也冻得像石头一样硬了。只能拿劈柴的斧子把肉劈成几段,抹上盐巴,先架火烤上。
不过最有意思的,还不是这个。。。”说到这里,努生故意顿住,看着吴妹儿两人,等人追问。
努毅猴急地拉住努生,连声催道:“大哥,什么最有意思啊,说呀说呀。”
吴妹儿看着努生朝她不住地眨眼睛,也笑骂道:“你个小鬼头,别卖乖,赶紧说!”
努生挠头嘿嘿一笑,一边拿手比划示意,一边有声有色接着道:“最有意思的是这个。
刚才讲到烧火,是不是?烧火的时候,我们先扔几块石头进去,等上面鹿肉烤个半熟,下面的石头也跟着烧热了。
取点儿不带骨头的鹿肉切成小块,加点盐,混着烧热的石头,一起包在鹿肚里面。”
吴妹儿不由张大嘴巴,惊讶道:“那石头那么烫的,鹿肚不会被烫漏了吗?”
努生摇头笑道:“我原也以为不行,但干信谋克说他做过,唔,就像揉衣服一样。
这东西和石头一遇,便像是开了锅的水,有热气出来,慢慢鹿肚就胀得溜圆。
所以得边揉边把鹿肚口掀开放气,等差不多没气了,就是里面的肉熟了。啧啧啧,真香啊!”
努毅忙去看努生的手,担心道:“大哥,鹿肉都被石头给烫熟了,你的手是不是也受了伤?”
努生不好意思地摇头,摆手道:“不是我做的,干信谋克做的。他说我年纪小,力气不够,怕我弄不好伤了。”
吴妹儿心道:这黑结巴看着凶煞可怕,没想到对待身边人倒是用心,也是难得。
努毅又担心起干信来,皱着眉头嘀咕道:“干信谋克若是伤了手,可怎么领兵打仗啊。”
努生忙道:“无事!干信谋克说他小时常干,翻地可快,手连红都没红,鹿肉就做好了。”
吴妹儿不由暗笑:“不就是皮糙肉厚么。鹿肉都烫熟了,他的手竟红也未红啊。”
不过,这番经历果然新鲜有意思,吴妹儿和努毅两个都听呆了,交头接耳,讨论可否把家里的猪肚也照葫芦画瓢。
终于,东屋里的兄弟俩谈完了正经事体,肖劲听见外面说话的声音,扯脖子喊道:“灰兔子,灰兔子,你干什么呢,小爷。。。小爷渴了,还不赶紧进来给小爷倒水!”
吴妹儿跺跺脚,抖抖大氅上面的雪花,笑眯眯地从门外进来,她被冻得鼻头微红,带着一身寒气,连那长长的眼睫毛上面都挂了一圈霜。
肖劲见此有些气恼,再看她小脸冻得通红,还不住地搓手顿足,隐隐打着哆嗦,
不由皱眉,语气十分恶劣,斥责道:“外头下着大雪,你傻呆呆一直在外面作甚?”
见吴妹儿没答话,恶声恶气又道:“灰兔子,人傻透气了吗?东屋待不了,不知道去西屋?
平日我叫你过来一下,推三阻四的,又是岳母不适,又是天冷怕路滑的,总有借口躲开去,这回子大雪滔天的,你又在这里当什么门柱子?”
吴妹儿刚跟他大吵了一番,实在不愿意再起口角,尤其还是当着干信的面。再说,她也听出肖劲带刺的话中,其实是因为担心她,实则包含好意,便没有应声,只微笑点头,过去到了碗水,递到肖劲面前,柔声道:“喝点水吧。”
肖劲眼睛一直盯着吴妹儿,他一来想在干信面前摆谱,显示他作为夫君的威严,二来也想让干信看看,他的娘子不但貌美漂亮,还贤淑温柔。
只是吴妹儿向来不是面团捏的软和脾气,所以肖劲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拿不准吴妹儿会不会突然翻脸,心下也有些忐忑不安。
好在吴妹儿今天极给他面子,被他骂了一顿也只是乖巧地站在那里,嘴上不住说“是”,竟没如以往似的跟他呛声,肖劲自觉面上有光,心下十分满意。
肖劲偷瞄了干信一眼,挑挑嘴角,握拳放在嘴边,装模作样咳嗽两声,抻着调子,在嗓子根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他和干信说了半天话,借口叫吴妹儿进屋说口渴,其实也真是渴了,他接过水碗,一饮而尽。
干信就站在旁边,将刚才这番情景尽收眼底,不由低头暗笑兄弟的这点儿显摆小心思。
肖劲自幼丧母,在外家长大。虽外人都说他嚣张跋扈,但干信同他相知,晓得肖劲在傲慢蛮横的外表之下,其实有一副待人热诚、义气仗义的好心肠。
跟自己一样,从小有家等于无家的肖劲也盼望能有个温暖的家,受人关心疼爱。
所以,干信看出肖劲对吴妹儿十分上心,便一心只盼吴妹儿也能对兄弟如此相待,甚至要更上心才好。
只是干信看过肖劲的全心投入,再瞧吴妹儿却只是神色淡淡站在那里,端着空水碗,不知神思去了何处,
似乎对肖劲表面申斥、实则关心的话语无动于衷,不由心中气恼不已,有些替兄弟不值:我以前就没说错,这女子果真是冷心冷肺!
抬头之际,干信神色凝重:这两人才相处这些时日,吴妹儿就引得兄弟对她如此上心。若是她真就为着别的目的而来,怕是兄弟以后有的亏可吃了。
干信一面越看吴妹儿的冷静越发不满,一面又暗恨肖劲不争气,心道:毛头小子就是不妥,兄弟还是年轻,要是以后被娘子牵着鼻子走可要不好,嗯,总要想个办法出来。。。
肖劲瞥了一眼干信,见他老神在在,似乎根本没注意自己刚才一家之主的威严作势,失望之余,他再往吴妹儿的身后看去,骂起努毅来:“你个没用的臭小子,少夫人呆头呆脑,你也傻了吗?”
努毅内疚地看看吴妹儿,挠挠头,刚要说话,吴妹儿却放下水碗,疾步凑上前,冲肖劲展颜一笑,伸手替他拢拢头发,附在他耳边,
柔声笑道:“刚才出门,多亏你让我披了你的大氅,真是一点儿也不冷。倒是他们两兄弟,只穿着棉衣,陪我站在外头看雪,才冷呢。”
肖劲耳边充斥着带香的寒气,头晕乎乎的,只觉得清爽甜蜜,心下更是像被人放在温水里荡着一般适意,原本恶形恶状的小霸王,此时如同被人点了定穴一样,瞬时没了脾气。
肖劲吞吞吐沫,伸手摸摸自己发热的耳朵,慢慢把吴妹儿的手臂从头上拉下,却不放开,反而将她的双手整个握在手里,心中感叹:这么小,我一只手就包住了。
肖劲喜滋滋地,一边替吴妹儿揉搓双手,不时放在嘴边哈气给她暖着,一边轻声问道:“正好你没有像样的衣衫,这大氅,你若觉得暖和,改小了穿吧。”
想了想又道:“算啦,我这个大氅见过血气,女人属阴,不好。改日取个好皮子给你做个小的。”
小霸王突然这么体贴,倒是让吴妹儿受宠若惊,她从下面不住地偷瞄看着肖劲,直看得肖劲不自在起来。
好在他生就面黑,也看不出脸红,哼道:“看什么看,对啦,你和那两个臭小子在外面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吴妹儿笑了起来,心道:对么,这样的肖劲才是小霸王呢,刚才那番口气,我还以为吴小年附身在他身上了呢。
一说起吴小年,吴妹儿眼睛看着肖劲,神思却飘向了远方:这么冷的天,他和留根两个半大小子随着那帮生意人在外面跑买卖,挨冻受累,不知道多辛苦。
若是遇到匪盗劫财,留根还能跟人家支把两下,吴小年一肚子都是文章,根本不懂拳脚,白白吃亏是小,就怕。。。这样一想,吴妹儿不由叹气起来。
肖劲见吴妹儿心不在焉的样子,立时发作道:“想什么呢?小爷说话,你竟敢不听!”
吴妹儿拉回心思,皱眉道:“说就说呗,横什么!我怎么没听,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就没听的?”
肖劲不满起来,翻翻眼睛,嘟囔道:“跟别人都好脾气,怎么就会跟我凶巴巴的?里外不分!”说着,气哼哼地把吴妹儿的手捧在嘴边,突然轻咬了一口。
吴妹儿没想到他来这一招,被惊得“哎呦”一声,好在肖劲咬得不重,说是咬,倒不如说是那嘴唇碰了碰,疼是不怎么疼。
只是吴妹儿不由低头咬唇,羞赧不已。屋里还站着好几个人看着呢,再是夫妻,也不好当人就这样腻歪的,实在让人不好意思。
偏这小霸王素来我行我素,可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只觉心里高兴,就大喇喇抓着吴妹儿的手不放,咬了一次,似乎咬上了瘾,想想就要捧到嘴边咬一下。
吴妹儿偷偷往四周看去,只见干信面色凝重,手背在身后,不知是何想法,但努生两个小兄弟可都瞪大眼睛、正捂嘴朝他们俩偷笑呢。
吴妹儿脸一红,用力抽了两回,手却依旧被紧紧握在肖劲手里,再看肖劲的表情,一脸蛮横,分明是在威胁,似乎在说:灰兔子,我就握着,你敢抽出来试试看!
吴妹儿急得“哎呀”一声,偏她越着急,肖劲越得意,吴妹儿实在无奈,只好把头一低,掩耳盗铃,用大氅把手遮住,佯装去看炕头上的摆设,不言不语。
肖劲就这样捂着吴妹儿的手,一边和干信说起过两日的打算,努生两兄弟收起笑脸,也是一脸正色,听得十分认真。
吴妹儿见再没人注意自己,悄悄松了口气。肖劲拉着吴妹儿的手,说着说着话,就走了神。
吴妹儿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不知道的是,看在肖劲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致。
如今吴妹儿整个人都埋在他那件黑色的大氅里,显得越加娇小可爱。
本就雪白的脸上,不知是被屋里的炭火烘的,还是因为羞涩,脸颊泛出淡淡粉晕,而她表面镇定,实则却是在不自觉地一个劲儿地东瞄西瞄。
那平时像两颗星星嵌着一般古灵精怪的大眼睛,此时却如同浸在了一弯清泉之中,饱含水气、楚楚可怜。
肖劲鲜少见到吴妹儿害羞,尤其还是害羞成这样,心痒难耐之余,便似在胸口长了小手一般,痒痒得他恨不得把吴妹儿抱在怀里狠狠咬一口才解馋。
现在肖劲倒是有些后悔刚才为了显摆自己的一家之主,把这一屋子人留下来了。
偏他心再急迫,那腰上的伤弄得他却不能乱动,所以肖劲只好紧拉着吴妹儿的手,藏在大氅里揉个不住。
干信与肖劲说了几句,开头还好,后来却驴唇不对马嘴起来,再看肖劲神思不属的飘忽表情,干信不禁连连叹息,闭口不再谈。
肖劲见干信不说话,便拉着吴妹儿追问道:“你还没说,刚才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有趣的事?”
吴妹儿被他揉得心烦意乱,白了肖劲一眼,见他一脸执着,只好叹气道:“刚才努生给我讲烤鹿肉的故事呢。”
站在她后面的努生补充道:“我刚给少夫人讲了行军途中烤肉,少夫人觉得好玩,还说那个雅。。。致。”
肖劲一听,忙拉拉吴妹儿的手,殷勤道:“灰兔子,你喜欢那个?我还怕你不敢吃。那正好,院子里的雪不是留着没扫么,咱们也支个架子烤肉可好?”
又朝干信问道:“大哥,鹿肉还有的剩么?我让下人去拿过来。”说干就干,当即唤来秦婆子,让她带着下人去准备。
原来,前日干信得了两头鹿,鹿血大补,他想着肖劲养伤正好用得上,忙派人杀好弄干净让努生送过来。
结果肖劲却说自打得了伤痛,不爱吃鹿肉了,硬是又全让努生带了回去。
吴妹儿这才知道,原来那日努生送来的是鹿肉,不由暗道可惜。
因为当时她正陪着吴娘子在院中散步,努生带着两个人扛了两大扇还冒着热气的生肉进来。
吴娘子本来已经结束的孕吐,在一见到这血淋淋的场景,立时就吐得昏天黑地。
吴妹儿担心不已,照顾吴娘子还来不及,哪里管什么鹿肉不鹿肉的?所以肖劲问她要不要的时候,就迭声说害怕不爱吃。
努毅在旁边一听能在院子里烤鹿肉,高兴地手舞足蹈,也跟着跑来跑去忙乎。
那日的鹿肉还剩下一只,从干信那里取来,立时在院子里支起来炉架子,原本寂静的小院喧闹起来,肖劲和吴妹儿相视而笑。
肖劲见吴妹儿高兴,心里也欢喜,他一面指挥下人怎么摆东西,一面偷偷拿手指在吴妹儿手心划来划去。
吴妹儿被他痒地不行,想脱又脱不开,便把嘴一嘟,瞪眼睛假装生气。偏肖劲反而像是中了彩头一样,高兴地咧嘴嘿嘿直笑,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夫妻俩的小官司都□□信看在眼底,他见张扬傲慢的兄弟竟这样就被吴妹儿给制住了,真是越看越担心,再看兄弟那副安之若饴的傻模样,实在再看不下去,干脆转过身去,面窗而站。
外面的雪花似乎小了些,干信看着袅袅升起的烟气,回头看看斗柜上的钟漏,
冲着正与吴妹儿窃窃私语的肖劲点头道:“雪小了,你好好歇息吧。时候不早了,我还回营里有事,先走了。”
他走,努生也得走,鹿肉都上了架子,眼看就能吃,吴妹儿看着努生兄弟俩失望的眼神,在肖劲耳边低声求道:“哎,你说句话,让努生留下吧。”
肖劲气吴妹儿对别人比自己上心,无所谓地把脸一翻,闭上眼睛道:“你想留就留,只是,你有胆子就自己跟大哥说!”
吴妹儿闻言一顿:这人,明明知道她一见干信就有些胆憷,还这样说。吴妹儿不由气得狠狠掐了肖劲一下,恨道:“讨厌!”
肖劲皱眉,揉揉胳膊,闭着眼睛小声嘀咕道:“翻脸可真快,才温柔一会儿,就现了原形!”
吴妹儿叹口气站起来,握拳冲肖劲挥舞,转身深吸了口气,鼓起胆子慢慢靠向正在披大氅的干信,小心翼翼问道:“干信谋克,东西都备好了,要不,您也留下尝尝吧。”
干信正在系带子的手不由一顿,他若无其事般,接着披好大氅,并没有理会吴妹儿的邀请,转身就要离开。
吴妹儿看努生耷拉的小肩膀,心头一急,“哎”了一声,跨步拦在干信面前,满眼祈求道:“外面还下着雪,不如等雪停了,先尝尝烤肉再走吧。”
干信看着眼前的小小身影,长叹了口气。
他虽讨厌吴妹儿,却实在不愿意与她正面交锋,只是如今人已挡在自己面前,干信本已迈开的脚步不得不停了下来。
他回头去看肖劲,想让他发话,却见肖劲正兴致盎然地指挥努毅拿这个拿那个,一副要大吃一顿的架势,而站在他前面的吴妹儿又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
无奈,干信只好面对吴妹儿,“咳咳”两声,那意思是让她走开,眼睛却不看吴妹儿,只在她头顶打转。
吴妹儿见干信不肯说话,又瞥见努毅抻着脖子往这里看的着急模样,只好也跟着咳嗽两声,厚着脸皮,扯出个笑脸,又劝道:“干信谋克,今日您就赏个脸吧。”
这话说得实在可笑,就连等在旁边、一脸期盼的努生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而本来面无表情的干信,也不由扯扯嘴角,终于低头正视吴妹儿。
这是重逢后,干信头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去看吴妹儿。
他看着吴妹儿那张精致白皙的小脸,雾蒙蒙的眼睛里像是涌动着深涧流淌出来的泉水,屋里热气烘得她小脸粉红。
因为紧张,长长的睫毛不住颤抖,屏住呼吸时鼻翼微微张开,糯米小牙紧咬嘴唇,好在满脸都在说:“快答应吧,快答应吧。”
脱下大氅的吴妹儿,身材娇弱,却骨肉匀称,一副汉族女子特有的娇媚洋溢在她举手投足之间。
干信一向知道吴妹儿是个难得的美人,却头次意识到,一个人的美可以这样生动,所谓活色生香,不过如此。
干信愣在当地,本来无奈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心里连道果然是祸水,嘴上却“我,我,我。。。”又开始结巴起来。
这就是为什么干信不愿意与吴妹儿正面交锋的原因,不知是何缘故,每次说话,他都会结巴起来,这让他恼火之余也分外郁闷。
本在旁边看热闹的肖劲奇怪,干信的汉话早就说地顺溜了,怎么又开始结巴起来?
他知道干信不爱与女人打交道,怕干信不自在,忙插嘴劝道:“就是,大哥,咱们兄弟正好喝酒!”
吴妹儿也是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劝道:“干信谋克,外面还下着雪,不如歇歇,和夫君喝点酒再走吧。”
干信本因被吴妹儿盯着看而有些无措,更因结巴而尴尬,正打算坚持离开。
现在一听肖劲提起喝酒,吴妹儿非但没有反驳,反而为了自己玩耍,还说出这样不知所谓的荒唐话,不由眉头大皱,对吴妹儿越发不满。
他不好直接教训作为弟妹的吴妹儿,只把努毅叫过来,正色道:“努毅,我把你送到这里,可不是让你玩的。”
努毅忙道:“小子知道,是让小子看护肖把总的。”
干信沉声道:“原来你知道!可你现在倒好,这样整日惦记玩,耽搁了正事,还怎么做好事情?肖把总现在受了伤,面上虽看不出来,但吃什么、喝什么都得小心仔细!
便如今日,那鹿肉是补身子的,自然是好,但酒怎么能让他喝?大夫说他的伤,戒酒戒辛辣,你忘记了吗?”
只要不是对着吴妹儿本人说话,干信的汉话还是说得极顺溜的,便是骂人,也一个字不顿。
这明面是责备努毅没做好小厮的本分,实则却是说吴妹儿照顾得不够仔细了。
吴妹儿哪里听不出来这话外之音,虽心有惭愧,却也埋怨道:我只是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平日里哪会不知道肖劲不能喝酒吃辛辣?这黑结巴,面憨内奸,指桑骂槐的时候倒是顺溜的很,一点儿也不结巴了。
努毅□□信教训,原来笑嘻嘻的小脸立刻丧了起来,他忙跪在地上磕头认错,而努生看着兄弟犯错,也马上双腿一弯,陪着努毅跪下,小兄弟两人蔫头耷脑,静听干信的教导。
原来喜气洋洋的高兴气氛□□信一番严厉教训全弄没了,吴妹儿看着努生兄弟的可怜模样,不由暗骂干信简直是黑煞神!心道:如不是觉得努生可怜,哪个愿意和你这样冷脸黑炭一块吃饭的?没得搅了吃兴。
这回没人敢再留,干信出去时,就见吴妹儿躲在黑黑的大氅里,只露出一张小小的精致脸庞,两只大眼睛像嵌着黑宝石,忽闪忽闪的,站在大门口,异常恭敬地冲他行礼道别。
干信撇了两眼,心道:汉人常说红颜祸水,果然不假!
他心事重重,也懒怠与吴妹儿客气,接过努生递过来的马鞭,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冲着吴妹儿随意拱拱手,便拍马离去。
吴妹儿送了干信回来,立马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肖劲一边埋怨她过于客气,一边奇道:“你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我说一句你顶十句,怎么现在我发现你好像很怕大哥。你又不是没见过他,小时也没这样啊。”
吴妹儿呲牙一笑,搓手探头去看地上摆着的炕桌:“嗯,小时没觉得,再说天黑也看不清,他。。。唔,长得也太瘆人了些。就是那双黄眼睛,啧啧啧,阴气十足!”
肖劲想想,笑了,道:“女真好多都是黄眼珠,跟咱们不一样,你见得少,日子久了,多认识几个人,就知道都那样,跟汉人没什么不同。
再说,大哥那人,现在看着是凶点儿,不过真是好人。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了。”
说着,肖劲“呲”了一声,浑身扭动,不停在炕上乱蹭,吴妹儿捡起被他踢掉的被子,打趣道:“怎么,躺在炕上太久了,你身上长虱子啦?”
肖劲又蹭又挠,伸胳膊抓了半天,觉得还是不痛快,便挥手招呼道:“灰兔子,过来,给小爷抓抓后背!”
正在帮着摆盘子的努毅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凑上前,殷勤道:“哪里哪里,我来!少夫人,您先去吃吧,可香啦。”
肖劲气他没有眼色,骂道:“去去去,你个小孩伢子,能有几分力气?快一边去,就让你少夫人给我挠!”
又冲着吴妹儿喝道:“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小爷挠挠!”
吴妹儿眼睛转转,抿嘴笑道:“行,不过你先等一下。”说完,不待肖劲阻拦,就往屋外跑去。
正当他们以为吴妹儿又是借机避过之际,吴妹儿却回来了。
她先是笑眯眯地帮肖劲翻身,体贴问道:“是这里吗?”
肖劲心中高兴,刚咧嘴要笑,“嗯”字才说了一半,就“哎呀”一声,猛地指着吴妹儿喝道:“好你个灰兔子,坏丫头!”
只见吴妹儿打开湿漉漉的双手,笑得花枝烂颤,直不起腰来,捂着肚子直喊“肚子要笑破了。”
原是她刚才出去是从外面抓了两把雪,借着给肖劲挠后背,一下子都塞进了他的衣裳里。
肖劲吃了暗亏,走又走不动,只好躺在炕上,指着吴妹儿笑骂道:“你个灰兔子,可记好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我腰上的伤好了,也给你尝尝小爷我的厉害。”
吴妹儿边笑边接过秦婆子递过来的帕子擦干了手,待要上前过去帮肖劲擦后背,却担心他报复,便指着他娇声道:“现在可不敢使力气,你若伤了腰,受苦挨疼可别找我!”
肖劲呲牙催促道:“行行行,不找你,赶紧快些吧,小爷的背后都湿透了。”
吴妹儿这才凑上前来,小心用帕子替肖劲擦干,在他头上笑道:“好心当了驴肝肺,你瞧,现在后背不痒了吧。”
肖劲闹着要翻身,吴妹儿才帮着他翻过来,哪想到肖劲动作飞快,一把抓住吴妹儿的冰凉小手,看她被吓得惊呆的模样,高兴道:“哈哈,兵不厌诈,不用十年,小爷现在就要报仇!”
吴妹儿吓得尖叫连连,下人在旁边看着,也只是抿嘴笑。
不过肖劲说是报仇,却只把吴妹儿的手掐住,包在自己手掌里一并放在被子里暖着,再抬头看吴妹儿那副呆呆的傻模样,他便感觉昏暗暗的屋子似乎都亮堂起来,觉得只要她能高兴,再被捉弄也自己愿意。
两人手包着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定住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