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妹儿》李李谭雅

29、第 29 章

　　吴妹儿大吃一惊，竟是他！

　　那孙大午是个莽汉，嗜酒如命，偏他酒后又最爱打娘子，先头的娘子就是受不了他的折磨跳河死了的，后来孙家赔了一笔钱给他岳家，此事也没人追究，最后不了了之。只是自那以后，没人肯给他做娘子，他便带着孩子一直跟老母过活。

　　怪不得没传开，这样的亲事说出去都丢人，想来吴招弟阿娘也怕族人笑话才没声张。

　　吴妹儿气愤地想：便是再讨厌吴招弟，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怎么为着八字，就如同对待仇人般，把她嫁给那样的人去？

　　见吴妹儿愣在那里，吴招弟俯身捡起地上别人丢弃的枝条，将嫩叶一片一片拽下，攥在手心狠狠揉碎，用力往空中抛去，呆看了半晌，像是突然被抽掉了力气，慢慢蹲下来，抱住膝头，将头埋进去，闷声道：“那人给了五两银子。”

　　虽然看不到脸，吴妹儿也知道吴招弟现在的心情——那是一种支撑她努力生活的信念最终破碎的灰心，一种希望破灭后的深深绝望。

　　连吴妹儿这个曾经秉承独立自主的现代女性、一个实际年龄超过三十的再世之人，在为能吃饱肚子挣扎这么多年后，如今都将嫁人看作是这一世自己的再次投胎，盼望能够借此扭转命运，何况吴招弟这个十几岁的古代少女？

　　吴招弟虽然长得不算出挑，却能吃苦肯干，家里过得不差，兄弟又多，倒是比吴妹儿这样长得好看的更得夫家喜欢。这一年来，也有几个人家陆续过来打听，却都被她阿娘一一拒了去。

　　后来她阿娘干脆放话出来，说这个长女还要帮着家里看顾兄弟，打算多留几年再嫁人。

　　乡下人家的小娘子，普遍十四就出嫁，但因为家里拖累、到了二十左右才出嫁，这样也是有的。因此，吴招弟虽有些失望，却也没说什么。

　　哪想到她一个兄弟年前因病没了，她被说是八字不好、把兄弟克死的，她阿娘这才慌乱到处看人家，最后竟选了个这样的。

　　吴妹儿看着吴招弟茫然地望向远方，多想告诉她，反正家里也不疼惜，没把她当女儿看，若是真不想嫁过去，就别管其他人死活，闹个天翻地覆、搅黄了婚事才好。

　　装疯卖傻也好，寻死觅活也好，跑到大山里躲上几天也好，尾随着货郎逃出这村子也好。。。总之，使尽一切办法别嫁过去，大不了一死百了，也比嫁过去不知哪天被磋磨死的强。

　　但吴妹儿却什么都不敢说，甚至不敢露出一个反对的表情，她不敢承担这个责任，背负一个人的前途和幸福，实在太沉重了。

　　她怕闹到最后，吴招弟终还是要嫁过去，现在惹了夫家不满，以后日子过得不好怨恨自己；

　　她怕吴招弟被自己撺掇地活了心思，真跟着别人跑不见了影儿，招弟爹娘找自己算账；

　　她怕吴招弟一个从没出过村子的小娘子，出去以后稀里糊涂被人拐卖到楼子里，那样生不如死，还不如嫁给孙大午，万一改好了呢。。。

　　她怕。。。她的确怕，但说到底，无非她太自私、太薄凉。

　　吴妹儿又想到年后吴小年临走的时候来找自己，跟她说不想继续念书了，打算以后跟着舅舅跑买卖，问她好不好，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对，她也是这样，就怕吴小年真听了自己的话，以后日子过得不如意，后悔上来怨自己，硬是假装没看见他热切渴望的眼神，说些鸡同鸭讲的瞎话，一直装傻，到底也没说好不好。

　　吴妹儿苦笑，那时候的吴小年，该是多么无助，他的心里一定正在为自己违背家族、爹娘的期望而惶恐，而她明明都看出来了，却硬是狠心地忽视。

　　其实，就算她不能给个确切的建议，一声安慰也好，可她，因怕郭氏以后责怪，连这点儿精神支持也吝啬给出去，枉费吴小年对她那么好，什么都惦记着她，她真是个虚伪无情的小人。

　　吴妹儿收回思绪，看着吴招弟，总算为自己的逃避找了借口——若非逼不得已，连她自己也不敢轻易走这一步。

　　外面真那样好过的话，自己早就带着吴娘子逃出去了，何苦在这里跟着吴老娘母子干熬？现在的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吴招弟绝望地一步步走远。

　　吴妹儿低头一路寻思，连连叹气，唏嘘不已，怕是自己也不比吴招弟强多少，说不上刚才想到的那些个点子，自己以后倒是能用上。

　　像她有着这样的娘家，那种真正想过日子的人家一听就躲了八丈远，谁都知道，便是吴妹儿确实是个好样的，娶进门来，难道还能不管娘家？一家三个，两个瘫在炕，一个又疯癫，简直就是个填也填不满的无底洞，没人消耗地起。

　　快到家门前，又遇到了早上朝她吹口哨的那几个小子，吴妹儿烦躁地皱皱眉，头也没抬，心道：吹哨有个屁用？我吴妹儿要是跟你们搭起话来才是傻的，白白坏了好容易得来的规矩名声。真要是觉得我好看，直接请他爹娘找媒人来提亲才是正经。

　　在外，人人都说吴妹儿是个好孩子，品行好，讲规矩又孝顺，这就够了。远远照个面，谁能了解她真正的性格爱好？她如今根本不在意别人娶自己是看重她这张脸，反正脸好看也是自己的，只要提亲的是正经人家，能让她照顾吴娘子，她就愿意！

　　一进门，低头想心事的吴妹儿与从里面出来的邻村张婆子撞了个正着，多亏篮子支撑才没摔倒。

　　那张婆子也被撞得“哎呦”一声，张口要骂，抬眼一见是吴妹儿，忙收起伞，一把扯住不放，咧开大嘴笑个不住，惹得那白粉顺着褶子直往下掉。

　　吴妹儿面上扯出个笑容，柔声道歉，心里惶惶然，头上那把悬着的剑终于掉下来了！顿时感觉身上的气力似被抽走一般，几乎站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