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没有故事》莫双予

2、凤归

　　楚希第一次见路苍痕，就已经深陷下去，从此非死不得解脱。
　　爱到身心俱疲，六念皆空。
　　却无怨无悔。
　　只求来生，不涉情爱，不通人情。
　　“你没有负柳纷飞十年相候，却负了我一世韶光。”
　　从嘉和四年到永康十三年，她已等了太久太久，久到早已不再需要。
　　一
　　楚希第一次见到路苍痕是在嘉和四年。
　　这位传说中的将军一身黑色戎装，骑着高头大马，在万众瞩目之中悠悠步入帝都。
　　他的脸上有塞北的风割出的冷酷，让楚希这个浸润在江南烟雨中的女子难以移开目光。
　　“努，那人是谁呀？”
　　她朝丫鬟小翠示意。
　　小翠一脸花痴，“小姐你这都不知道呀，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骠骑将军路苍痕，没想到生得这么俊朗！”
　　她见小翠这样，倒有几分不乐意，“你这丫头，这是你小姐我以后要嫁的人，你可不要觊觎。”
　　小翠吃笑，“小姐您这还是第一次见人家呢，就嚷嚷着要嫁，也不羞！”
　　“那又怎样，”她一脸骄傲，“他还会看不上我？”
　　彼时她是宰辅独女，又生得貌美如花，从来只有她看不上的男人，又有哪个男人敢不要她？
　　二
　　一纸圣旨，将他们两人紧紧绑在一起。
　　她满心欢喜地数着日子，
　　她满心欢喜地缝着嫁衣，
　　她满心欢喜地幻想着成亲后的琴瑟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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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那人一定温柔体贴，专一痴情。
　　路苍痕呵，这名字真好听，她喃喃念着。
　　又梦见花好月圆，他轻轻挑开她的盖头，朝她温柔的笑。
　　突然窗外一声猫叫，惊破了她的一厢美梦，她气得拿起竹竿就去赶猫。
　　“可恶可恶，还只是刚刚开始呢，就被你这该死的猫给打断了！”
　　可是，等下会做什么呢？
　　她突然停下步子，倚在门框，羞红了脸庞。
　　三
　　那日满城都是热烈的红。
　　一如她欢喜的心情。
　　在花轿上偷偷瞟了一眼前方骑马的人，身姿挺拔，背影高大。
　　那是她的新郎，她的夫君，她从此以后的依靠。
　　心里忽然高兴得好像要溢出水来般。
　　四
　　那人如梦境中一般揭开了她的盖头，却没有她幻想过多次的温柔的笑。
　　他眼神冷酷，笑容残忍，一字一句如刀般割着她的心：
　　恭喜你得尝所愿，楚大小姐。
　　她的眼圈泛红，紧紧咬着唇不让泪落下，声音却不自觉的带一丝脆弱：
　　为……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而是粗暴地撕开她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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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她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当他把侧室小心翼翼地迎进家门。
　　她这才明白，这人确实是温柔体贴，专一痴情，可惜这些都给了另外一个人。
　　大婚后不足一月就另立侧室，连一向大度的父亲都有几分不满。
　　她却只是笑着安慰：男儿本该笑傲疆场，三妻四妾又有何妨？
　　于是，京城人人称道将军夫人贤良淑德，深明大义。
　　谁又知道她心里的苦涩与不甘？
　　六
　　有了孩子后，她的心便扑在了孩子上。
　　讨他欢心？
　　那样的事，她又怎屑去做？
　　何况，那两人青梅竹马，柳纷飞又为路苍痕苦候十年，本该守得云开见月明，却被她横插一脚。
　　说到底，她才是错的那人。
　　七
　　嘉和十年，帝殁。
　　新的皇帝荒淫无道，残害忠臣。
　　她见他下朝后疲惫的神情，不由暗暗心疼。
　　“阿母、阿母，”她的孩子——路明恪蹬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跑到她面前，“书上说，天地君亲师，那我以后是要先听君的喽，可是我又没见过他，干嘛要听他的话？”
　　她摇摇头，笑着抱起孩子，“恪儿，以后这话和我说说倒没事，可不要和其他人说起。”
　　看着孩子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她紧紧抱住他，说道：“不忠君王，不信鬼神，阿母更希望你能够像你父亲般坦坦荡荡，不负苍生，这才是真正的男儿。“
　　八
　　永康三年，帝于重阳宴上遇骠骑将军侧室柳氏，一见倾心，遂封为贵人。
　　九
　　他终于反了。
　　英雄一怒为红颜。
　　却也寒了她的心。
　　一将功成万骨枯，
　　你……当真要为一个女人，负尽天下苍生？
　　十
　　罢了，你要反，……我便陪你反。
　　十一
　　她陪他战疆场，她为他守江山。
　　十年征战，她早已不是那个只知道相夫教子的深闺妇人。
　　她通谋略、明刑罚、运筹帷幄。
　　他们无数次的相依相靠，
　　她是他最坚实的肩膀。
　　第一夫人、无双谋士，却不是，住在他心上的人。
　　十二
　　决战前夕，她走到他的营房。
　　“此番，若得胜，官人可愿称王？”
　　他颔首，神情傲然。
　　她笑，又道：“谁为后？”
　　然后她看到了他的沉默，这沉默像一把刀子，反反复复割着她的心，她神色不变：“官人，我只一颗真心，就放在这里，珍惜不珍惜，随便你。”
　　他终于动容，“不必想太多，我的后，自然是你，也只能是你。”
　　她看了他良久，却只是淡淡一笑。
　　其实她一直想知道，他对她可有过一丝真心？
　　可是，便是有又如何？
　　从嘉和四年到永康十三年，她已等了太久太久，久到早已不再需要。
　　于是她只盈盈一拜，“楚希自是不敢让官人为难。”
　　末了，在走出营房的刹那，她停下步子，
　　“官人，你不负柳纷飞十年苦候，却负了我一世韶光。”
　　十三
　　那天她穿上了许久没有动的鲜红衣裳，在镜前细细梳妆。
　　她戴着玲珑佩，走到战场，任流箭刺穿胸膛。
　　她看到他慌忙奔来，他眸光中的自己，红衣黑发，凄艳无双。
　　“苍痕、苍痕……”
　　她自成亲后便再也没有念过他的名字，此刻却一声一声唤着，仿佛要把欠的全部唤回来。
　　她死后，群情激奋，自然可轻易破敌，
　　而他，也可安心立柳纷飞为后。
　　呵，多么圆满……
　　只是，她想，
　　路苍痕，你负我一世韶光……
　　十四
　　史载，
　　帝一生未立后。
　　十年后，
　　帝持玲珑佩，殁于凤归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