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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眷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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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王忽然叫太医来给她诊治?
她如今身体已经好了些,全是从阎王手里硬夺下来的。
林泽闻听了消息,叫她谢恩,然而面色也不大好,只责备她说,兴许是东王进京来她没有去迎接所以被提醒上了,劝勉她好好养病,到时候得了机会夫妻二个当面拜谢东王。
太医来了一轮又一轮,黄子芩也觉出不对劲来,他们开的药方全然没有从前那中正平和的架势,反而极猛极烈,是身体健壮的青年人也有些招架不住的。
水香自然留了个心眼,太医也不是当面看着夫人喝下去的,她回头把药换了,不多日,已经到了开粥棚的日子。
也不需要贵妇人亲手熬粥,过去也只是做个样子,多数人家也不亲自过去,只叫几个忠心家仆去一眼便罢,有家里人在旁边看着以免人闹事,仅此而已。
不过施粥主人自己去看也是无可厚非的,何况这也是贵妃倡议,众夫人也在家里憋坏了,纷纷出门去,也不知是真心还是作态,也为一二流民盛上一碗米粥。
黄子芩其实身子不大好,本不打算多操心的,然而还是水香敦促,她也愿意趁着还有机会能与卓灵见一面,就写了信张罗,卓灵也懂她的意思,大清早地驱车前来,支开帘子,却也有些娇气地不肯下来,只用帘子围着脖子,露出一张脸,朝着她笑。
驾车的局促地笼着袖子躬身行礼,水香给自家车驾打了个手势,停在了不远处,又对兰英招招手,把小丫头喊了下来,才用胳膊撑着黄子芩上了卓灵的车,卓灵打开帘子把人卷进去,又回头笑道:“水香你也多教教我们的笨丫头。”
兰英道:“我已不是笨丫头了,如今有个小少爷在底下,我懂事了很多呢。”
这话憨直天真,黄子芩也忍不住笑:“不要再说兰英了,坐你的车便是。”
马蹄声踢踢踏踏,也并不着急,车厢里温热一片,卓灵递过汤婆子给她,黄子芩抱着,两个人对坐,虽然没有些格外的亲密,却似乎是没了隔阂似的,卓灵并不急着往她身上贴,只是安安静静地看她,看得她略有些难为情,略略挺直了身子。
卓灵也挺直身子,又反手摸后背的骨头,轻声道:“好像也真是不年轻了,腰总是不舒服,骨头这两节都不像是我的,感觉是多出来的。”
“哪里?”黄子芩也伸过手去,顺着卓灵的手去按,隔着厚厚的衣裳不大摸得出骨头的轮廓,就用了些力气按了两下,卓灵诶呦一声:“你是要按死我么?”
她收回手,又摸回汤婆子,有些不安地蜷起手指头,卓灵已经扶着腰笑了:“还别说,好了些,下次再给我按按吧。”
“好。”
“我也给你按按,我看——”卓灵伸过手来去摸她后背,她像是猫躲闪主人的手似的,舒展了一下肩膀,滑溜溜地错开卓灵的手。卓灵扑了个空,又去摸,这次摸到了,按按她的腰道:“你穿得太少了,我都摸得出你的骨头。”
“我也没有瘦成这样,”黄子芩无奈地笑,卓灵摸得用力,给她按得不停地往前趔趄,她就按住卓灵的手,捂在汤婆子上,“热会儿手,待会儿下车了有你冷的。”
卓灵便挪挪身子,凑到她旁边,肩头枕着,任由黄子芩把她的手心手掌都捂着,微微笑了:“我见你脸上有些气色了,是好好养身体了,真好。”
即便自持如黄子芩,被人看破了自己为对方做的努力,也难免有些难为情,垂下头,轻轻地邀功道:“我也多吃了些肉食,实在是腥臊难忍,吃着吃着也习惯了。”
“你真是猫舌头,吃什么都味道重,从前就是这样,这个也腥,那个也老,真是大户人家的娇小姐。”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卓灵也尝出点黄子芩的甜来,把刚刚那刻薄话立即扔开了,侧耳听了听外头的动静,迅速地用掌心转过女人的脸,抬着下巴亲过去,嘀嘀咕咕:“尝尝我是腥的还是臊的?说不定还有股羊膻味儿,还是海鲜的那股子……”
被咬了一口,啊呀缩回去,捂着嘴唇看黄子芩。
黄子芩先是羞怒,又生出急智来,笑道:“既是肉食,尝着不错自然就下了肚,没留神就咬了一口。”
卓灵眼珠子来回转,看她花言巧语,总觉得不妙,鬼主意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抵不上黄子芩托着脸看她,把她的手捂在手心间搓热的怜惜,她立时投降了,把身子一歪,枕在人家肩头不再说话了。
等到了城郊,丞相府的粥棚还不如许家的气派,也有家丁维护秩序,也因着东王的介入,流民都排成队列,各家施粥的棚都贴着墙根,许家的位置紧挨着宫里的位置,实在气派,宫人与许家人偶尔说几句话,锅中的粥散出的白汽把人的脸都挡着,忙忙碌碌。
来施粥自然不是白来的,要在兵士面前晃悠一圈,还要送上些银两饭食,说是感怀兵士守土艰辛云云,这些下面自然有人去办。
黄子芩则带着卓灵前去给宫中的女官打个招呼,也是送一份礼物,晃一圈有个存在感,再坐车回去。
回去的车上,卓灵低声道:“这可真是够假模假样的善行,若不是为了见你,我才不肯掺和。”
黄子芩颔首:“我知道。”
回去时,黄子芩的脸色就不太好了,冷冷的,像是知道目的地很是煎熬,卓灵故意要解这心事,假意醋道:“你这次又为林泽闻考虑,若不是因为他,说不定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我呢!”
黄子芩看看她,垂下眼,苦笑道:“你好不讲理,眼见得兼明要出来的关键时候,我要是异于平时,忽然就不管不顾地见你,那才是可怕呢。”
卓灵把身子歪在她怀中,黄子芩勉强撑起笑容,略一停顿,告诉她:“这些日子,东王差遣了太医来看我,人越来越多,用药也很是蹊跷,不像是调养身子的,平日里行医较为稳妥的太医也下猛药,水香担忧我,背地里都悄悄倒了……然而我总觉得不对劲。”
卓灵思索道:“许则之回来,跟我说,东王要为你养病,过些日子便要你去南苑的寺庙清修,甚至也准许我去照顾你。我就觉得稀奇,但是许则之说是他特意求来的,说知道你在丞相府受气,又……又还在丧期心情不大好,才去那山清水秀的地方调养。但你说这药……”
“兴许是东王下了令急切,太医们也不敢忤逆吧,”黄子芩道,摸着卓灵的鬓发,蹙起眉头,又借着摸她的时候用手挡住卓灵的眼睛以免叫她看出自己的神情来,她有些不好的猜测,但也无从印证,只轻轻道,“至于那去寺庙清修的事,我还没收到信呢。”
“或许很快就到了。”卓灵抬手去玩她的手指,黄子芩仍然忍着烦乱的心绪道:“这几日,我正为水香与雪茵等人谋划后路,我只怕命令来得突然,这些事也无从办起。我只说句笑话……你别放在心上,若是我忽然不能管事了,雪茵与阿绒我倒是不担心生活,只是水香还要你多照顾。”
“怎的就不能管事了?”
“兴许东王是觉得林泽闻无能,都是靠我,因此要支开我,替他振一振夫纲吧。”黄子芩这句笑话还有了点年少时的傲气,把卓灵逗得笑起来,连连答应,终于掰开她手指,从指头缝里看见她微笑的表情,放下心来,只当这是黄子芩过于忧虑。
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但黄子芩总是忧得很远很远,她习惯阿芩忧虑得比她远,因此就先她一步自作主张了,但肯与她说,她就高兴,忧虑是黄子芩的底色,是棋艺精湛之人的共性,下一步棋就想到后面许多步,在年少时这特性叫做深谋远虑。
黄子芩任由她把自己的手指头曲起来,伸展,掰开,合拢,晃悠,过了会儿问她:“你如今与南边的单家如何联络?”
“东王进京以来联络就很难,再说吧。”卓灵道。
卓灵倒不是不负责,只是如今任何一支商队都很难进出京城,她自觉最难的事是攻克黄子芩,至于这些外力,她并不担忧,只要黄子芩允了她,这一切都不成问题。
黄子芩转而又去问别的:“你与兼明养的那孩子叫什么来着?”
“许灵繁。对,灵是我的这个灵,他真是要将我烦死。”
“怎么呢?”
“不是说小孩,是说许则之烦,总也一往情深的样子,我真是要矛盾死了,又觉得亏负他,又实在是厌恶得要紧。”
也是因着上次几乎是说开了,此时卓灵才能拿出这冷冷的态度说她的婚事。
黄子芩果然也没有再说教什么良人不良人的,轻轻道:“有人继承他的香火,总也是好事。”
“是了,只是我总想着给他个亲生的……罢了,他自己不在意,由他去吧。只可怜我家里的那孩子,被我送上许则之的床上,到现在也总是被冷眼的,每日跟着她的豁嘴妹妹来请安的时候我都不好受。”
“人各有命。”黄子芩这话显得有点冷漠,卓灵微微抬起眼皮:“我这人是一等一的自私,我不信人各有命,我就想自己过得好。我甚至想,是不是因着我夺了四周人的好命,才换得来自己的幸福……我一边看着家里那孩子被许则之冷眼,一边又想着,你应了我,我真是个幸福的女人,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若真是这样,我真怕我过得好了,会牵连你过得不好。”黄子芩淡淡地笑着跟她开玩笑,卓灵伸手捂住她的嘴不许她说,但也似乎被这句话弄怕了,快下车时才悄悄地,用气声道:“别再说这些话了,我与你是神仙做媒,已经是一体的眷侣,不分你我的。”
像是怕神仙听见似的,黄子芩点点头,卓灵起身,不胜欢喜地往外看了一眼:“啊,你到了。”
黄子芩强撑着欣喜的神情,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掀起帘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