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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同死 ...

  •   这样的事,是头一遭。
      出门的时候,并不知道许家那头是什么动静。
      又是夜里。

      虽然下午水香说出门去想办法,可她还是觉得荒谬,可拒绝的话说不出口,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她自己掐着自己,数着难熬的时间,等到了晚上。

      下午她去看了看阿绒,阿绒睡得很乖,雪茵笑道:“她是个懂事省心的,从不叫我和乳娘烦心,夜里也不哭,睡得很好。”
      一旁的水香道:“姑娘家大都省心,姨娘有福。”
      雪茵还是说:“养在夫人膝下的,夫人疼她,就是她的福气,她有福,我也高兴。”
      这话太老成了。黄子芩心事重重,只是看她一下,雪茵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讷讷的不敢再说,还是水香说:“姨娘这话见外,难道小姐长大了不认姨娘?只管好好地养着,孩子心里知道谁待她好,夫人也喜欢看家里和和睦睦的。”

      黄子芩这才苍白地笑笑。
      到了夜里,一辆小车暗暗地行路,还是水香乔装打扮了亲自赶了车,没叫外人知道。
      虽然家里自然也有几个小厮是黄子芩娘家带来的,可信,但说来,这偷情的事情,还是只有水香知道。

      小车才从丞相府出来,黄子芩便猛地捂住了额头,只觉得胸口喘不上气,想着她如今竟然沦落至此,可她心里,真真切切地,非得去见到卓灵不可。
      若是一直坐在那里,她只觉得自己要变作一团浑黑的洞,要被苦痛拉进去不得超生!
      那新生的姑娘懵懂地睁开眼,咿咿呀呀,她沉默的儿子艰难地喊着娘,临死前坦白了他那有罪的念头,还有若无其事的林泽闻听见是女儿,没过几日又计划娶另一房小妾的事。

      静悄悄的街上,即便有宵禁,也无比松散,想来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在偷懒吃酒。
      她猛的蜷缩起来,畏惧着喊了声:“水香,我们回去吧!”

      水香不答话,她又微弱地央求:“回去吧。”
      水香这次道:“快到了。”

      心里咚的一声,像有一面镜子忽然翻了过来,折出另一种光,她沉默着,许家已经到了。
      一爿昏黑的门扇,开了一半,里头有一道暖黄的光,稀薄地洒在地上,流出来,落在脚跟前。一双绣鞋轻轻点过来,轻声细语着:“随我来。”水香的鞋子挪了两下,裙摆微荡,她慌乱着去扯水香的腰带,被扶着牵着,好像新妇蒙着盖头,看着自己脚尖往前轮换着挪,一步步,从门槛越过去。

      门在后头,吱呀一声关上了,她惊了惊,肩膀一缩,水香的手静静地撑在她后头。前头那带路的丫头低声道:“您只管放心,我家夫人从前半夜请女夫子来给她讲书,叫人替她买豆花回来,都是打这儿过,就是老爷看见了,也不说什么。”

      水香道:“你也知道我们这家里头的事,贸然上门总也繁琐。”
      也不知道水香用的什么由头,等黄子芩抬起头来,看见那鹅蛋脸的姑娘脸上也并无暧昧,很是庄重地引着她,沿一条贴墙的小道进了卓灵的院子,人都睡下了,兰英匆匆地披着衣服亮了灯,在屋子里头喊:“谁?”

      小丫头的影子一晃,带路人说:“是我,夫人睡下了吗?”
      兰英已经提着灯出来了,看见是她们,抿着唇行礼,昂着头看黄子芩,也有些紧张,竟半个字也没说,匆匆跑去正屋去,刚跑了两步又停下了,折回来,又行礼道:“请随我来。”

      带路人静静出去了,黄子芩回头,水香道:“夫人,那我便和兰英在那屋等着。”
      兰英呆了呆,水香把黄子芩往前一推,对着兰英道:“你不知道丞相家里这些事吗?如今夫人没了倚靠,心里不好过,只能来找密友说说话,家里有丧的,贸然登门不吉利,这才趁着黑来。你看我做什么,悄悄的不要做声,我们进去说说话,你还有多的被褥没有?我要在这儿歇着了。”

      兰英被她使唤着去拿被褥,摊开了躺下,才回过神来:“我知道,我知道夫人与你家夫人感情要好,可什么话不能白天说,非要夜里说呢?”
      水香道:“白日里操持家事,夫人忙得天旋地转,人人都盯着,哪里能来?说着倒是难过,农妇尚且能随意串门子走亲戚,到了这样身份,见见朋友反而还要偷偷摸摸的。”

      这话把兰英也说得感伤起来:“我在南边的时候,朋友很多,总有说不完的知心话。到了进城,因着在夫人身边侍候,人都不肯和我说真心话了,觉得大家都离我远了,有些话能和夫人说,有的也不能。”
      “正是正是。”水香阻止兰英去吹灭灯,兰英蜷缩下来,被她把话题叉开,小女孩在她面前几乎没有半点秘密,嘀嘀咕咕地说些青涩的烦恼,水香腾出半个脑子应她,半个脑子担忧着黄子芩,手心尽是冷汗。

      黄子芩轻轻推了推门,门没有闩着,她蹑手蹑脚进去,回身摸着门,闩好了。淌着黑往前踱步,暗自想,她怎忘了点一盏灯进来?仅凭着前几次来的记忆,她摸着屋中陈设,走了没几步,就听见细碎的声音。

      然后,一簇光从眼前亮起,卓灵撑起身子,拢着散落的头发眯起眼看,看见是她,呆了一下,又淡淡地笑了,并不答话。女人的脸浮在摇曳的昏黄的雾里,若隐若现,夏夜的单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那张脸静静地追着她的脚步。她缓慢地,缓慢地靠近床榻,卓灵歪过头,陡然瞪大眼睛,惊地坐直了:“你——?”

      竟不是自己的幻梦一场,卓灵呆住了,神仙将黄子芩从梦里取了出来,搁在她家里。丞相府中必定还躺着一个活生生的冷冷的黄子芩。脑袋成了木头,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黄子芩是怎么忽然就到了跟前的,心中极大震动,面前的人呼吸起起伏伏,静静地低眉看着,呼吸愈发粗重了起来,竟破天荒地,抓住了她的脖颈,手臂一勾,就吻了下来。

      卓灵先是一怔,不太习惯地微抬下巴迎着这个主动的亲吻,又慌乱地想起自己给许则之偷梁换柱的计划,以为报应在自己身上,胡乱地掰着来人的肩膀推开,刚要好好地打量打量眼前人的真假,那人就哭了起来。

      流泪是无声的,顺着清瘦的脸颊滴下来,那人松开她,用手背胡乱地抹去了下颌的眼泪,露出那张千真万确的面容,黄子芩鬼魅似的来了。她觉浅,听见一点脚步声就警惕地坐了起来,此时看见是她的阿芩,心里咚咚地敲起来,千言万语,半句也说不出来。

      这些日子,都听说了,死了儿子的妇人,死得并不很光彩,因此其余人家都当做无事发生,也不敢轻易上门,丞相府也闭门谢客,她们久久没有联系。她心里拧绞着想着黄子芩,想着经历了这事,恐怕那苟延残喘的一把骨头也要散了架,她还能见到她吗?

      竟是在这如梦如幻的黑夜里见了,半张脸被灯晃亮了,苍白的手指揩着泪,慢慢地捂住了半张脸。

      她急忙地去拉开那只手,往自己怀中牵:“夜里冷,坐下说。”
      人是坐下了,可还是结结实实地搂着她,仿佛是怕她飞走了似的,紧紧地抱紧,两具身子依偎着,摇摇晃晃,她向来没有被黄子芩这么用力地抱过,仿佛是要胸口紧挨着的心里的血灌回去似的,近得肋骨作痛。

      她也不再问,只在这重叠的影子中追想二人的过往,手指无措地拢着黄子芩有些乱的发丝,心里想,到底是怎么了,夜半无人,黄子芩来寻她偷情来了,这分量过于重,以至于不好问出口,沉重地想着事,脖子也被那无声的眼泪打湿了。

      黄子芩的嘴唇贴着她的脖颈,湿漉漉地亲了几下,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指尖也发麻,攥不住黄子芩的肩头,回过神来,已经被推在枕上,黄子芩亲着她的耳垂,眼泪扑簌簌地落在她发间。

      “灵妹。”她听见身上人这么喊,登时呆住了,颤颤地问道:“你从未,从未这样喊我。”
      从前都是连名带姓的,她自己给自己取了八百个字,也被轻飘飘地忽视了,黄子芩为人严肃古板,她的那些花啊蝶的一时兴起的名字都不好听,没有典故,她自己也要忘了。

      会这样喊的,只有许则之,她每每听见,都要心中一颤,想着若这样亲昵的称呼是黄子芩来喊该有多妙。
      但如今真听见了那又细又柔的一声,她反而怕了,忍着身上落羽似的痒,颤颤地望着黄子芩。

      回应她的,是个久到让她几乎忘了自己有何疑惑的吻,忘了身份,没了礼仪,忘了这是夜半幽会,心里澄净一片,等二人分开,黄子芩的眼神落在她脸上,她竟看出些痛。

      “我不能……我不能。”黄子芩喃喃地说着话,卓灵倒也没有意外,只抬着眼觑她,还是宽容了这人心思矛盾左右摇摆,胳膊一撑,欠起身子蜻蜓点水似的在她脸颊啄了下,宽慰道:“我哪里就要勉强你了,睡得好好的,你忽然不知道使了什么神通到我屋子里来,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

      黄子芩没了孩子,她更说不出残忍的话,对方亲自地来了,主动地索取,她该好好地鼓励才是。

      然而对方喃喃了几句之后,又无助地掉下眼泪,那细长的手落在她胸口,轻轻地扯开她的衣裳,她自然送上双唇与之缠绵,再度分开,黄子芩低声道:“如今……”

      “什么?”
      “我甘愿与你同死。”

      卓灵错愕着,黄子芩低笑:“我已不再有挂念了。”
      灯火微微摇曳,妇人的身影缓缓地舒展开来,边沿融成了苍白的河,流动在晦暗的夜色中,窗外只挂着一线极细的惨白的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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