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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不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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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烦意乱的事,不久就应在家里了。
据说水灾流民动乱,有些不安分的人暴起,捉了个姓许的大官杀了。
卓灵一时眼冒金星,眼前昏黑。兰英来问了好几次,饭也吃不下,身下又流血,她担忧挂虑,不住地打听着消息,有些不着边际的风言风语传来,都显出情势急迫,或许许则之真是死在南边了。
然而,朝廷的消息还是更准一些,朝中派人来宽慰她,只说,接了许大人的密信,称确实被流民捆了一阵,却有南方义商相助,如今局势稳定,他正在返程路上。
那些动乱的流民也不过是刮了半个月的风,很快便在朝廷的旗幡下飘飘而过了。
卓灵听得消息,忧虑反而加深不少。
义商必定是单家,她先前传了信请求她们照拂许则之。
然而许则之未死,她又有种全新的疑虑与懊悔——她这样关切他,又能做什么呢?她不能爱他,用自己满心的期望把人盼了回来,又要面对着另一道重负。
爱怎是重负?偏偏是单向的,爱竟是用承受二字来形容,她腹痛难忍,甚至比之前更甚。
许则之回来,瘦脱了形,问起来,也只说没有受什么折磨,带着笑,却叫人觉得他藏着些苦痛不与她说。
今上体恤他一介文官受此大苦,叫他在家中休息十天,他却不肯,只说休息三日就要回去。上书说南方单姓义商危急时刻救他水火之中,这次灾中也并未哄抬粮价,更是配合官府,多有辛劳,于是今上赐下一块金匾给单家,多处都有方便,又特许单家家主可穿丝绸,佩戴金玉,饮食起居再无商人低贱,一如官家。
卓灵是从许则之口中听见的这消息,说话时,夫妻二个趁着太阳没落,坐在院子里预备糕点,她是一时兴起,就叫人拿来教她坐,把面团捏着不成样子,和她的绣工一样叫人不忍多看,许则之倒是好脾气,拎起面团捏了捏,竟还有些形状,捏出个圆圆的胖灯笼放在案上,卓灵瞧了他,抿着唇,许则之洗洗手不再捏了,靠在旁边看她胡乱地摆弄一团。
后来还真就油炸了出来,歪七扭四地立在盘子中,许则之张口挟了一个往嘴里放,烫得腮帮子青蛙似的鼓囊了好几次才咽下去,她递过凉茶:“吃这么急做什么,那么丑的东西,我也不吃。”
“你做的我自然多吃。”许则之眉眼带笑,卓灵又匆匆撂下筷子,总觉得许则之的这份温柔从南边回来后多了不少,更叫她不能招架。
吃过饭漱口罢,她发觉许则之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一时紧张起来。
隔着屏风换衣裳,许则之的影子在外头晃着,兰英探头看了好几次,卓灵拿眼横她。
换过衣裳,她往炕上一歪,许则之侧身坐下,握住她的手。
她警惕,又故作自然道:“你这是怎么?又有什么话说不完的?明天再说。”
“我今天想睡在你这里。”许则之倒是直白,夫妻之间说这话也合理,她张张口,搪塞道:“我前几日又有些不好了,你——”
“我只是想躺在这里。”说罢,他侧身躺在她旁边,合上眼,倒是安分。
“好端端的说这话,你要睡自己找地方躺下,和我报备什么。”
“我从前以为你的心意总是冷淡的,原来是我想得太小了,去了一次南边,才知道原来你待我的好都是藏在里头的,我如今都知道了,单家的事……听人说你担忧我,病得吃不下饭,叫我心里也很挂念。”
许则之开诚布公,果然是因着单家的事叫他误会了,以为她心里爱他。
本来不需要她浇油的火焰更是烧得兴起,许则之待她虽然与往日一样,却更有情分在里头,明眼人都看出来,老爷回来之后待夫人更好得没边了,那小妾?几乎是不存在的人了。
他本要想办法将小妾发卖出去,但还是给卓灵拦下了,说的是:“京城和别处不同,我要是不给你纳妾,人都说我善妒吃醋,独断专横,又无出,又——”
许则之这才告饶,还是为了卓灵的名声,留了个装饰用的小妾。
卓灵仍然不放弃,劝说他道,不收养义子,只叫他多宠幸小妾,到时候生下来的都算她的嫡子,否则他没有在世上留下个自己的血脉,祖宗也会不高兴的。
这劝说几乎把许则之动摇了,然而许则之的念头仍然是只想叫她生孩子,只说她好好养着身体,说不定二人有福老来得子,二人的子嗣才是真的嫡子,妾室生的怎么都上不了台面。
她蓦地想起,第二个孩子,也是这么来的。那时她决绝地流掉第一个孩子,本以为他就心灰意冷从此冷待她,没想到他竟毫无芥蒂地照顾她,从来不提那事,她也是一时心软,养好了身子,想着生一个给他——
若说她的身体是田地,此时早已是坏了的,哪里生得出什么孩子呢?
可许则之又期盼着,话到嘴边,竟说不出半个不字,只好说她如今身体不乐观,还是叫他多找小妾吧。
他只当自家夫人又在说些口不对心的戏言,不以为意道:“我并不是那被脐下几寸地方摆布的人,为你清心又如何?正好是我修行。”
她是一点微弱的光,叫许则之这光照得几乎是黑暗了。
千言万语,竟不知说什么才好,被爱或许也并不是一种自由。
黄子芩被她爱着,所以病了又病么?
是,因她不爱许则之,黄子芩也不爱她,痛苦是锁链,套着一个个的脖颈,像奴隶似的拴着发配,她到底还是奴隶。
兰英在外头抱着花道:“夫人,那盆月季死了,我分明一日三次地给它浇水,又给它晒太阳,它怎么就死了呢?”
她失笑:“你一日浇三次,莫说是花,就是人,也要给你灌死了。”
话音才落,她便笑不出来。
莫说是人,就说是花,过多的滋养也是受不住的,有的花喜湿,有的花却爱晒,她和黄子芩本就不是同一种。
她和许则之才是一类人,爱得长久深切,若她爱许则之,她和他,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黄子芩太了解她了。
可这样了解她,怎么就不明白,她这人认死理,像破壳的鸟见了第一个东西,就迫不及待地认了亲,往后,别的人再好,也和她无关了。
如今,黄子芩也不那么好,渐渐地变了,被她明明白白地恨着,行尸走肉似的被她摆弄着,唯独没有情。
她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