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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退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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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七公主的事,林博与十三公主的亲事更往后推了不少。
倒是叫黄子芩松快些。
林泽闻总是诧异她日渐衰败下的身体,总怕她死在她父亲前头,到时候于他声名有损。听明公的爵位到时候落到哪个子侄辈上,他倒是不贪图,但岳父在朝中的人脉却是自己望尘莫及的,这才是对他官途上最要紧的事。
不过眼下,七八百件事情都堆在眼前了,战事连绵,大将军,东王,朝中纷乱,他也顾不上来看自己孱弱的妻子。
黄子芩也并不很在意他,反而因着他常不在,总有些自在的欢喜,那久病中的欢喜像是冬夜里摇曳的枯枝,追想着来年遥远的春风。但也有些并不很高兴的事。
前些日子,父亲差人将林博送了回来,听说她身子病弱,叫她儿子回来侍候汤药。
她垂着头,和林博无论如何也生不出多少亲密,又不太习惯伺候人,再怎么细致也是粗手笨脚的,水香看在眼里,叫他作了几次样子,就没有再来了。
林博徐徐退出母亲的屋子,外头站着的小丫头对他探头看了一眼,被旁边稍大一些的丫头瞪了一下,就不再看了。林博愈发佝偻着身子,像一只虾米似的谦卑离开,出了院子才觉得自己能站直些,在原地舒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冷淡的性子,他也学了个十足十,家里是清冷一团的。小时候母亲身边倒是有个野心勃勃不知足的丫头来勾他调笑,说着来给他整理衣裳,手却往他裤子里掏去。他是不明白的,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那丫头被母亲打了板子拖了出去,地上的血泼了好几次水才冲洗干净,徐徐流进旁边的花池,那花长得格外娇艳,泛着血色,他自那之后就少言寡语,觉得这一切都泛着恶心。
他是明白母亲从来都是他这边的,母亲也并不多管束他,说来,都是那丫头不好,对着还小的他,盼着到他跟前侍候,以后当个姨娘——可那时他才七岁,懵懵懂懂,只知道一向以柔善温和著称的母亲冷着脸下令,然后那人就被拖了出去,拖出去的时候还睁着眼,苍白地笑着,喊他少爷救我。
他心里猛地一惊,心中想,这傻女人。
果然看见母亲因着那喊他的一句变了脸,勃然大怒,坐下了,什么也没说。
但背地里,是有些事的,他后来问起那丫头怎么样了,乳娘愀然变色,思虑再三,只是对他说,不准问起了。他便不再问了,他从来都是听话的,把那一切的惊怖之事隔在墙外,自己读那无用的圣贤之书,也读不明白,昏昏沉沉地,渐渐离了魂,仿佛四周的一切都不是他自己的日子,而是看别人的。
看他那父亲冷着脸,面上宽厚,心里算计着外公家的一切,又看着母亲冷着脸,也不知为什么而痛苦,他母亲从来没有高兴过,这家里都是冷冰冰的,他自然也是一条捂不热的蛇,冷冷地和这家人一样沉默地过着。
回来之前,也是曾听到人说,他母亲的病一年比一年重了,找不到病根子,只是一日日地衰弱下来,都有些怜悯他的意思。他却没什么感情在,只暗暗地想,母亲若死,父亲续弦,那时要生另一个嫡子比自己有才能,他自己就做个不能吃喝玩乐也不能建功立业的废物罢!
只是见了母亲,母亲还撑着,他心里又想要她活着,哪怕母子之间没有什么感情,总也是他母亲。又希望她死了的好,她活着痛苦,折磨她自己也折磨他,不如撒手而去,他必定每日烧香供奉。
这重重念头,压得他愈发弯腰,像个小老头似的站了半天。
但忽然眼前走来个人,走路弯弯曲曲,一条蜗牛爬过似的湿漉漉的黏糊糊的小道,裙摆缒着不合规矩的珍珠络子,他心里想,父亲宠妾灭妻了,这小妾怎么能用这样好的珍珠?母亲都简朴得不用很多首饰,倒是这女子五光十色的,影子都带着彩,袅袅地走近了,看见他,停下脚。
他仍然低着头,并不看小妾的脸,挪挪脚尖,听得那小妾主动来拜见道:“是博少爷吧?”
声音又柔又细,不像京城女子,他不知怎么理会,只是装作没有听见似的扯着腰上的衣钩,把绳子扯来扯去,那小妾也并不自我介绍,只是道:“夫人身子怎么样了?我今天来晚了些……”
“姨娘穿得过于华丽了。”林博点评道,这才抬起头。
面前的女子,年龄并不比他大很多,身量和他相仿,他很轻易地瞧见她一张很娇媚的脸,错愕,慌乱,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咬了嘴唇,怯怯地问他:“我以为这样算是朴……请博少爷教我。”
“珍珠,美玉,金银,这些装饰……”林博说到一半,看见这小妾退后半步,站得低了些,有种说不出的卑顺柔弱,心头猛地一颤,却无故产生些怒火,竟莽撞地伸出手来,凌厉地用手一指,“姨娘的位分,哪里用得上这样的好东西!”
他的责备不可谓之不重,面前的女子眼中登时蓄满泪水,还要辩解什么,林博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又悔又急,匆匆拂袖而去。
到了晚上,林博越想心中越挣扎。自己这样的人家,又不缺金玉装饰,父亲肯宠着叫她逾越了身份,自己又说三道四什么?头一次见面,自己就凶狠至此,在父母跟前却又是烂泥一团,当真可笑。
不由得披衣起来,对着月色长吁短叹一番,诗兴大发,写了几首诗,又想到父亲见了必定大骂无用文章,急急忙忙地撕了丢进火盆中。
钻回被子,心头竟不住地浮动着那小妾娇弱令人怜惜的容颜,第二日竟错过了早上到母亲那里吃早饭,所幸母亲没有责备他,说叫他之后都不必过去点卯,只管做他自己的事。
而那雪茵则也是一夜未眠,心中暗想,这家人真是没有一个好相处的,个个性情古怪,想来还是要更低头卑顺一些,总是没有错的,有丞相宠爱,早早地怀孕就好,这样祈祷了几日,终于给她盼来了林相留宿,过了一个月发现癸水没来,喜不自胜,心中挣扎许久要不要告诉主母,还是旁人提点她,主母并不善妒,她又地位低贱,就是生个儿子也只是稳她自己,撼动不了夫人什么,她不必自作聪明地与人斗。
于是她高兴地与黄子芩说起这事,黄子芩听了,也并不说什么,脸上带着那一贯的平和的笑,请人给她把脉,那人谨慎,连着看了一个星期,才给黄子芩贺喜。
雪茵在一旁听着,心中酸楚,到头来这孩子还是要算夫人的,自己只不过是个姨娘。但又想,生了无论男女,有了孩子就是依仗,日后林相再找来别的小妾,孩子大了都会照拂她,脸上也不免出现喜色。
黄子芩给她多拨了几个人伺候,饭食都从她这里出,林相得知了此事,来看了一趟黄子芩。她也知道该怎么说,只说:“是儿是女都很好,我们再大些,膝头人多点,总是好事。”林泽闻听罢,就放心地将雪茵交给她了。
她自然是尽心的,又怕雪茵年纪小不懂事,衣食住行都叫人看着,甚至有时她来,也准许她来自己面前撒撒娇,下下棋,雪茵棋艺也还不错,解解闷说说话,她也常陪着走走,倒像是对自己女儿似的上心。
这事之后,又一次进宫拜见贵妃,还没离开,就被十三公主截住了。
十三公主被娇惯坏了,当场说要和她下棋比试,被贵妃斥责,但仍不死心。
她还没出宫,十三公主就喊了三五个太监宫女齐刷刷地拦住她,贴着宫墙布置了坐席,铺着厚厚的毯子皮毛,小太监送上象牙棋子,黄子芩就坐下了。
若是今上心意不改,这日后就是婆媳的二人对弈,黄子芩倒不是有心相让,只是心境不是下棋的心境,连输三盘,十三公主面色愠怒,忍着没把棋盘掀起来,把她放走了。
次日就传出话说,十三公主请求退婚。
旁人不知道十三公主这是发什么疯,十三公主的借口倒是很好,是说因着七公主……但黄子芩却是暗想,这姑娘真是棋痴。
却不知道这十三公主心中暗道,都听说黄子芩年轻时棋艺冠绝京城的,那时国内外的棋手都来京中挑战那时国手鲁大人都大败而归,然而鲁大人却说棋艺最好还是要看太傅家的千金。
她惦念了这么久,结果就是这么个破烂棋艺,一气之下便要退婚。那个林博她根本不放在眼里,堂堂当朝丞相之子都没在京中闯出个声名,能有什么出息?她答应下,只不过觉得有个有才华的婆婆和她有相同的意趣,此后的日子岂不是自在?没想到真下棋,让她大失所望!
这一退婚的消息传来,林泽闻叫来林博训斥,说必定是他作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传到公主耳朵里了,不然前些日子那么长时间好端端的,也没见十三公主以七公主为由头说什么!罚了林博面壁一天,林博心中暗喜,不用给皇帝当女婿叫他也松快不少。
林泽闻倒是操心,还没等十三公主的这个请求传出去多远,自己就在御书房先行请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