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无言》也静

35、危局

　　该来总是要来，葛尔丹的叛乱终于走向最高潮，一天数封加急飞至京城，边关城池一座座失守，八旗军队似乎几战儿崩溃了军心，至上而下错失方寸。
　　翻了一半的《史记》上夹着明黄书签儿，康熙疲惫地靠在金龙锦垫上，手里细细把玩翡翠扳指，通体乳白的翡翠环上有几抹血色，好似美人朱唇留下的印迹。
　　眼中忽暗忽明，感受着手中温良细腻的触感，康熙脸色沉郁，呼吸也不免沉重起来。
　　旁边伺候着的李德全儿小心翼翼，脑门儿发凉。心道“这万岁爷真沉得住气儿，这仗都快打到北京城了，还忘不了把玩这个扳指。多少年了，却还是放不下……”在心里暗暗叹口气，又不着痕迹的换了个姿势。
　　过了半晌，康熙眼中渐渐清明，抬手将扳指复套在手上，阖上看了一半儿的书。起身踱了几步才说到：“宣四阿哥、八阿哥。”

　　又是几声闷雷，这个夏天似乎过不去了。胤祀坐在塌边悉心地拭去我额上交结的汗丝，长白瘦弱的指腹划过酡红、燥热的面庞，带来些许冷意。
　　我才从馄饨中勉强睁开眼，温柔回望他，安抚一笑后又闭上眼。这几日身上的寒毒似乎有了迹象，夜晚冷得恨不得抱着火炉睡觉，依偎在胤祀怀中取暖还冷得打颤。白日却憋闷烦热得透不过气来，冷热交替间我的体力慢慢消逝，胤祀看我的眼神愈发担忧，沉重，而我每次只能冲他微笑，代表自己还能撑下去。

　　“爷，十四爷来信儿了。”小路子心急火燎地跑到门口喊道。
　　胤祀白皙的手腕停了挺，却没有转身，可我感觉到他指尖轻微的颤抖，那是瞬间的踌躇。
　　“知道了，送书房吧。”“
　　“以后别这么莽撞，没了规矩。”胤祀低声责备，言语间却没有丝毫怒气。
　　小路子吐吐舌头，有些失望转身，却听胤祀在身后笑骂道，“狗奴才，账房领赏！”

　　虽闭着眼，却可想到小路上方才耷拉着脑袋又马上欢欣雀跃的模样，不觉失笑。
　　“胤祀，我担心……”睁开眼，十四的信让我们又有了希望。
　　“担心什么？傻瓜”说完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害怕空欢喜一场”我轻声回答
　　胤祀俯身凝视我的眼“一切有我……” 说罢将我拥入怀中。满怀淡雅的丹桂馨香让我渐渐安心，不知不觉在他怀中入睡。
　　看着又昏睡过去的珞芸，胤祀眼底忧色更深，弯身于她额上轻轻一吻。谁也不能将她带走，谁都不行！

　　出了门儿，转过回廊，走向月门儿西侧的书房。还未转弯，便望见迎面而来的宫内太监。
　　“八阿哥，皇上急召，劳您速速随奴才进宫。皇上那边儿等不及”
　　胤祀眼中寒色一闪，笑道，“劳烦公公，胤祀更衣后便进宫。”说罢穿过面前的太监，一边快步走进书房，一边吩咐下人将入宫的衣服拿到书房替换。
　　抽出百里加急的信笺儿，胤祀速速扫了几眼，俊朗的面庞终于有了喜色……

　　沉寂、悠长的宫道上，几道狭长的人影于黑暗中悠悠前行。走在先头儿的是几个小太监，提着明亮的百褶宫灯，小心地为后面两位爷照路。
　　素净长衫，腰间紫云蟠龙玉带，斑驳不羁的剪影中晃过四阿哥冰刻瘦削的面庞，浓黑深沉的眸子蒙上一层薄雾，忽明忽暗地折射出幽幽烛光。
　　八阿哥身着宝蓝长袍，一条月白锦带束于腰间，宝石般深彻的眼睛也染上淡淡暗彩，跳跃的光影深深印在紧闭秀美的唇角边。
　　二人并肩，相似的身形，气势悬殊。矛盾至极致，却又互补融合。冷峻、儒雅，也不过是面上的一层纱。
　　道上的积水被踏得声声作响，由近及远，逐渐消逝在宫墙尽头。乾清宫门口清冷、明亮的大灯翘首可望……

　　“你们可知朕为何深夜召见。”康熙靠在明黄的座椅上，闭着眼，疲惫问道。
　　胤禛、胤祀在下面跪着，眼中殿中别无他人，连往日御前侍候的李德全都被康熙遣了出去。
　　“罢了，你们不说，朕替你们说……”康熙缓缓开口，眼依然闭着，只是声音更显苍老。

　　大约一个时辰，待康熙唤茶时，李德全走进殿里，只见康熙面色微红，眼中锐气更盛。四阿哥挺直的跪在一边，眼中盈盈有水光。心下大惊，又不禁瞧向八阿哥，更吓得不轻。八爷脸色铁青，低着头跪在四阿哥身后，眼中狡黠的笑意被四阿哥身形深深掩去，却全落在李德全眼里。好似感到李德全的窥视，胤祀凌厉视线扫过，李德全吓得险些摔掉手中的茶杯。
　　窗外夜雨如梭，风卷珠帘，二位阿哥磕头谢恩，转身走出乾清宫门口时，一道光闪，仿佛将天地劈开了一条口子，疾风掠过，俊伟邪魅的男子如出一辙，缘是兄弟……
　　“将珞芸送到我府上，好歹让你嫂子照顾着。”四阿哥接过小厮送来的油伞，临走对胤祀说道
　　胤祀趸眉，沉吟一下才回道：“就照四哥意思办吧，只怕要麻烦嫂子了。”
　　胤禛转身看向胤祀，嘴角微微上扬，抬手在他肩头拍了拍，“上阵不离亲兄弟，胤祀，这一次可算是休戚与共，将府里的事料理一下，我们即刻出发。”
　　胤祀颔首，“既是如此，请四哥让府上的大夫为芸儿配几付药，明日我派人到府上取。”
　　眼底有些苦涩，“已吩咐人送过了。”胤禛看了一眼胤祀，回身离开，步履沉稳间依稀有些落寞。
　　望着消失于雨中的背影，胤祀方转身，伴着风声、雨声，步向宫门……

　　“不去！”躺在紫竹椅上的我拼着力气吐出这两个字。眼圈泛红望着胤祀，说不尽的委屈。
　　胤祀端起刚送进来的汤药，好似没听见我的抗议，低头在碗边儿轻轻吹去热气。
　　“军队集结的差不多了，明日开拔。当下你这身子，留你一个在府中我怎么能放心。”说着尝了一汤匙，随即微微皱眉，却又送到我嘴边儿。
　　我亦趸眉，看着他手里的药碗。这副药不知是谁的方子，苦燥异常，却减去每日寒毒发作之苦。
　　勉强喝下，胤祀的眉头又舒展些，看我的眼神温柔而快乐，每日服药痛苦也值得了。
　　“四哥和我同去，四嫂子照顾你，不会有什么差池。”接过药碗，胤祀宠溺地整理我耳边的碎发安慰道。
　　“胤祀，为什么……”四阿哥与我的纠缠，胤祀不是不知。为何现在这般放心将我送到四阿哥府上。况且当初说好他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可如今却还是要将我留下。
　　“芸儿，别让我放心不下…，四嫂贤惠，照顾你更是周全。”胤祀眼神微黯，握着我的手说道。
　　“我不要听这些，胤祀，究竟是为什么？！”望着他的眼，我知道那不是真的原因。
　　染墨的眸子愈发幽深，胤祀深深地望着我：“我不容你再有失。四哥那儿有他的亲信，也有我的人，如今城中关系微妙，他那儿是最安全的地方。芸儿，待在四哥府上，等我回来接你…”
　　眼中又有了水汽，坐起身，双手搭在他的颈上，抵着他的额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他是在与我道别。
　　“早点儿回来……”心知他处处为我着想，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脖颈，顺着肌肤滑下。
　　胤祀默默点头，双手将我抱在怀中，慢慢收紧。

　　夜凉如水，八旗将士集结在城外十里亭，只等一声令下便开伐平判。头一次两位皇子共同领兵，且这两位又是诸子中的翘楚，在军中各有自己暗藏的势力，自是兴奋异常。
　　临行前康熙下旨要重奖有功者，若是战死，家属子女朝廷供养，子弟读书、从军皆有定制。全军上下莫不摩拳擦掌，抓住这次机会飞黄腾达不说，即使为国捐躯也无后顾之忧，家族子女也可因自己而荣光。
　　军队气势大盛，战马嘶嚣，尘土飞扬。八旗铁骑的骄傲与威风，又一次撼动天地。
　　紫禁城上方的天宇开始下起细雨，打湿将士们的须发，却让人心中的那团火焰烧得更盛。
　　“这就是你想要的？”望着下面浩大的人群，心里焦急地搜索胤祀的身影，因为这一切若是掺进那个人，便不再是战争这么简单。
　　“是我送给你的第二个礼物。”杜墨乾站在我身后，微笑说道。
　　冷哼一声，“于我何干。疯子！”
　　终于找到了！胤祀穿着白银战甲已经骑上了战马，黄白大旗隐隐挥动，怕是要起程了。
　　杜墨乾冷笑“真情也好，假意也罢，长平啊长平，你不该招惹这么多人。”
　　闻言转身愤怒地盯着他，心想自己究竟欠过他什么，所有的事都是因他而起。就算是欠了，曾经拿自己的性命去还，也是该满足了。为何还要这般不依不饶！
　　“你当初要是杀了我岂不是一了百了，还用如今费这么多功夫！”
　　说到痛处，杜墨乾脸色一白，转而变得铁青，冲我怒吼道“杀你？对，我当初就不该心软，反倒让胤祀做了好人！我早该杀了你，在知道你根本不能同我做夫妻的时候，就该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吃惊地望着他，想起那日山洞中的他的温柔与痛苦，心下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同他的血咒早已经破了，康熙的格格才是新的宿主，助他家族的人。
　　“那你现在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过了半晌，压下惊怒的心绪问道。
　　杜墨乾痛苦说道，眼中是深深的绝望：“我要你跟我走，不管你的心在哪里，跟我走！”
　　“你明知这不可能！”平静说道，对他徒然有了悲悯，他比谁都可怜，也可恨之极。
　　轻笑一声，“不可能吗？曾经我用胤祯胁迫你，那现在八阿哥如何？”杜墨乾走上前，手掌覆上我的脸，轻轻摩挲着，眼中满是爱恋狂热。
　　泪，无声滑落，滴在心上又化为阵阵悲凉“这就是你的爱？”绝望问他，被一个绝望的人爱上，等待你的也是绝望。
　　“长平，我不能再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