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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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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这哭声一衬,气氛显得极是不好,佟儿立在一边,也是啼啼抽泣。
伏在婆婆膝上哭一阵,想一阵,最后觉得在生死面前哭成这样,给人印象实在懦弱,饶是知道自己哭的不是生死,而是离别。遂将头抬起,对着婆婆道:“母亲,若是身为远家儿郎,在战场上面对生死,能哭不能?”
婆婆擦擦泪痕,道:“远家的儿郎,从不会在生死面前落泪。”
我道:“那婉儿也不哭,就算赴死,也当是溪郎的骄傲,很多年以后溪郎仍会想起,婉儿临死不惧,没有给远家丢了骨气。”
听罢这话,婆婆从椅子上站起,将我拉起来,定定的看着门外,擦掉泪痕面有笑意,声音坚定:“好啊,好。”
午时一过,城楼上的降钟嗡嗡作响,在这混乱的吉安城上方盘旋回荡,听起来是那么震耳发聩。与此同时,远府被层层包围,关的严实的门被人撞开,一道暖阳照射进来,晃得人眼疼,没有半分舒适感。
有人影挡住照进来的光线,魁梧的身姿如同索命的鬼魅,并不能让人看到他的英勇不凡。
他的身后带着几个士兵、其中一个,我认得。一年前的中秋,百戏班子里吹箫的谢容,那时候一身蓝色衣衫,朗逸非凡。
没想到他投靠桑军,我还曾扬言帮佟儿了这桩心愿,转眼却成对立的敌人。
魁梧的男子直直看着我,身后有人唤他丞相。我和婆婆了然对视一眼,知道此人便是桑淮。
婆婆将我拉到身边,对视着眼前一脸探究的桑淮,并未言语。桑淮忽然笑颜开口,道:“远夫人身体还硬朗得很啊。”
婆婆只是哼声,并未答应,他却也不恼怒,转而对着我道:“这位美人生的婉儿婵娟,便是苏家五小姐苏婉吧?”
他避重就轻的撇开远家,故意忽略我与远溪的关系,实在让人摸不透到底在想什么。我只是不甘心而已,凉凉道:“丞相这话错了,婉儿已经嫁进远家便是远家妻子,生是远家人,死是远家的鬼,丞相也当称呼一声远苏氏。”
他不怒反笑,道:“你到分的清楚。”
我没有理他,只是对着他身后的谢容点头,以表示熟人相见,虽然对立却也是无可奈何。他并没有表现出认识我,像是一个陌生人一样。
不禁在心里叹道,果然是落魄凤凰不如鸡、家破人亡人人欺。
跟在桑淮身后的谋士忽然道:“久闻苏小姐才华横溢,貌美如花,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我正想反驳两句,却被婆婆拉住,将我挡在身后。她上前一步,忽然就笑了,对着桑淮道:“婉儿是有大富贵的,远溪怕是无福消受了。”
佟儿似是觉察到什么,猛地抬头看我,我对她笑笑点头,她挪步走到我身边。我拍拍她的手,道:“佟儿,你怕么,让你跟着同赴黄泉,实在是对不起你。”
她拼命摇头,道:“小姐别说这话,佟儿一点也不委屈。”
有姐妹如此,有夫君如是,便觉得此生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只想着已死作结也罢了。
桑淮看向这边,又对母亲道:“那么远夫人的意思?”
婆婆冷笑道:“如今老妇身为战俘,哪里还敢提什么条件,若是丞相看得上婉儿,那是婉儿的福分”
我与佟儿同时抬头看向婆婆,佟儿紧紧攥着我的手,声音怯怯:“小姐……”望着婆婆,感觉心跳都在静止。
“老妇想以婉儿,换远家一年太平,丞相觉得如何?”
我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明堂里的所有事物都变得模糊,残念在原地低声喃喃“母亲,不可以。”
杀然,清萧的男子声音在厅中响起,“父亲,孩儿目睹苏小姐貌若天仙,实在可与洛神宓妃想媲美,孩儿一见倾心,想娶她为妻。”
这声音如同当头一喝,直把我从残念中拉回,我定定的看着他,那个吹箫的男子原来不唤作谢容,谢容果然只是他的化名。
原来他是桑淮长子,桑容桑子景。
观看眼前戏剧化一幕,我着实没有什么想法,做战俘倒还不如已死作结的好。
被桑容一番话说来,桑淮脸色便不甚好,母亲却也不看我。我在心里摇摇头,已再不报活着的希望。施施然开口,道:“以婉儿一人,换取远家一年太平,母亲考虑甚是周全,儿妇觉得甚好。”
本就不想辞辩,只是远溪远在篁州,若是他知道这件事,究竟会怎么想?而今日之事,又会以何种方式传于他耳中。可那些都不重要了,一点都不重要了,不管今天是我自愿出卖自己还是被动出卖自己,只怕到最后都是我先负他。
对峙并没持续太久,一柱香的时间足可以解决一切,他们本就不是闲暇无聊前来吃茶。话说到此,随在桑淮身后的兵士便上前来欲将我带走,佟儿拉着我的手不松开,凄凄道:“小姐不要丢下佟儿。”
我点点头,将她拉的更紧,从今天起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远溪、没有家,我只有佟儿。
临出门,又回头看看婆婆,她精神很不济,眼里也没有神采,死灰一片。我转回身,重重的磕下头去,一下、两下、三下。
“母亲,珍重,让远溪忘了我。”
她将头扭于一边,拿袖子去试眼角,没有回答。
慢慢起身,在最后看看呆过一年的远府。远溪,若有来生,再与君成说,今生缘尽于此,莫可奈何。
被关在黑暗的房子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佟儿说,有的时候从门缝透进来的是模糊的白光,大概就是白天。
我问:“那你看到我们被关几天了?”
她从门旁爬过来,掰掰手指头,道:“大概有两天。其实也不用看门缝透进来的光,他们已经给我们送过五次饭。”
我点点头,道:“挺聪明的。”
她看我不怎么高兴,又挨近一点,道:“小姐,你不开心。”
我是不开心,这个时候怎么开心呢?默了一阵,道:“佟儿,娘说女人要出嫁从夫,恪守三钢五常,我哪里做错了么?为什么婆婆要这样对我。”
黑暗的房间开始陷入沉寂,偶有听到外面窸窣的脚步声。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骤亮的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待眼睛适应光线的变化,才看清眼前站着的人。
他依旧蓝衣蹁跹,眉目多了几分肃然,少几分朗逸。
“你不想嫁给父亲。”他不是在相问,是在肯定。
我站起身来与他对视,冷声道:“不想,可我也不愿嫁给你。”
“因为远溪?苏婉,远溪他有什么好?他躲在篁州不敢回来,知道你被俘的消息还在外面洞房花烛,他心里没有你。”
“你胡说!”之所以还能保持着好的涵养在这儿跟他说话,是因为我觉得他不是个无情的人,可他现在站在这里,诋毁我的夫君!我冷冷看他,“你说的这些我不相信,远溪待我极好的。”
他似是觉得万分好笑,嘲讽道:“为拉拢势力,远溪娶篁州大户吴家小姐为妻,迟迟不归,就算他待你好也不过是歉疚罢了。”
不是不能承受远溪的背叛,始终是为拉拢势力,才娶别人,我也没有什么可埋怨的,便道:“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平常,即便他娶了别的女子,又有何妨?”
或许他搞不懂我的冥顽不灵,眉间渐露怒气,站了一会,便要转身离去,临出门道:“苏婉,父亲已经同意将你许我为妻。明日班师回朝,你就死了对远溪那份心吧。”他顿了顿,又道:“如果你还对他存有情意,我有的是办法让他生不如死。”
蓦地想起一年前后院那场相遇,他也像现在这样胸有成竹的说‘远溪没有什么本事能娶你,我会让你知道的。’这一切,是他一手策划的么,如果是那样,他真的是太可怕了,远溪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他从他布下的陷阱里救了我,我不能承他情意,却也不能恨他,这是怎样的一段纠葛,以后的人生又该怎么去面对着他。
光线重新被木门掩在身后,眼睛再度适应黑暗后,继而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是我本该的宿命吗?贵不可言的命运就是被这样无情的捶打?和佟儿抱在一起,连哭都觉得没有力气,只有泪水不停划过脸颊。
翌日清早便被人从黑屋里拉出来,有丫头过来将我和佟儿带到房中梳洗,梳洗过后有裁制的新衣换上,只是再新的衣服,也衬不起一张悲伤的脸面。
院子里仍有鸟鸣,树上仍开着花朵,甚至还时时飞过一些蝴蝶,可惜这些全部都没往日的鲜活。
听随行的丫头说,吉安城已被攻下,桑淮委任桑彬暂时接手,今日离开吉安城,班师回朝。
由丫头们扶着上辇,辇中无人,却摆放着一摞书卷,一把紫檀小嘴茶壶、一个紫檀小口茶杯。
一个穿着碧衫的丫头随我和佟儿坐于辇中,笑着对我道:“夫人,大公子说让我在这陪着您,大公子还说夫人不想看见他,他此行骑马便是。”
佟儿嘴厉,抢先道:“你唤的是哪家夫人?若是远夫人便对了,若是桑夫人,就请你下去。”
那丫头笑笑,也不生气,“佟姐姐好大的脾气,以后琉珠哪有说的不对的,佟姐姐可得轻骂些。”
不得不说琉珠的脾气真的很好,从吉安城到昌淩一路,佟儿对她都很不和善,就算脾气再好的人,只怕也会面色难看,但她始终都是笑脸相迎,到最后佟儿的态度也就没那么强硬,现下还时不时的和她聊聊天。
我倒是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只是翻着手中的书卷,心里想事。想远溪、想婆婆、想桑容的那些话,想自己以后的路要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