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浮生》寻蔻

5、身处他乡囊中空 平阳遭欺勾旧事

　　吉阳城内最大的客栈是迎客楼,三层的小楼甚是气派,一层大厅是吃饭的地方,二三层都是住宿的地方,此刻冯安和莫庭就住在这迎客楼中,冯安心中很是忐忑,莫庭上次晕倒之时,他就知道莫庭身上没有多少银子,酒肆那一锭银子怕是他身上最后一点盘缠了,偏他还要装阔气。而自己积蓄本就不多,这一路之上也已花了不少,此刻剩下不多,两人后面的路不短,没有银子却是一件让人苦恼的事,可偏偏莫庭在打听到吉阳城中这迎客楼的烤鸭最美味之后就一定要住在这里,他因之前的事情心存愧疚,也未做过多坚持就答应了下来,但此刻心中甚是后悔。世事往往如此,即使再大的英雄,面对银子时也是一筹莫展。想了一会儿想不出头绪,只好放弃,又惦记莫庭此时身体不比往日,有些担心,于是换好衣服后就来到隔壁去看莫庭,站在门口就听到里面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声。冯安赶忙敲了两下门,听到里面咳声渐缓,低低传来一声:“进来。”赶忙推门进去,此时莫庭身着单衣坐在床上，刚刚剧烈的咳嗽让他眼中染着湿润，看到冯安进来彷佛刚才的狼狈一扫而空，若不是眼角的湿润与微抖的左肩，好像刚才咳得惊天动地的人不是他一般。他冲冯安一笑：“走吧，咱们去楼下吃烤鸭。”冯安心里想着给莫庭请大夫又是一项花销。嘴上什么都没说，给他倒了杯热茶看着他饮下后一同来到楼下。晚上这一餐吃得冯安心都在滴血，他看着莫庭一道道珍馐美味地往上点，几经劝阻无果后，只好直白地告诉他：“咱们银两不多了，今时不比往日，这些已经足够了。”莫庭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一幅明白了的样子，尔后对小二喊道：“再来三牒水晶虾饺，一份酱鸭舌，两份笋尖肉，一份玲珑丸子，好吧，就这些吧，节俭点好啊。”冯安看着已经满满当当的一桌，又听见莫庭和小二的对话，剩下的脑子就只能思索这吉州可有相识之人可能周济一些银子了。莫庭生在富裕之家，父亲是武林中有名的思源山庄的主人，这思源山庄说起来来头极大，思源山庄第一位庄主曾在乱世之中救下当朝的开国皇帝，并倾尽家产助其得天下，事成之后竟不要高官厚禄。皇帝为表感激之情，为其建了一座“思源山庄”，意喻皇家饮水思源，以后莫家子孙无论是出仕还是经商都会得到皇家的庇护。莫庭还有一位姨奶奶曾嫁入宫中为妃。传到莫庭父亲莫之风这一代，莫之风痴迷武学，于是从小拜在名师门下，习得一身武艺，后来威望渐高，最终成为了武林盟主。但前年已以年事过高为理由将武林盟主一职让出。无论是莫家与皇家的密切关系，还是莫之风这些年的所为，莫家和思源山庄在武林中有着极高的威望。莫庭假死之前在江湖之中也已小有名气。莫庭善使一把长剑，他的“挽海七式”于十四年前的武林大会力压当时风头正盛的“江南四剑”四个使剑高手，从而名扬天下。据说这七招剑势，刚刚使出时犹如小河流水潺潺，越到后来，势头越猛，最后竟有力挽狂澜，排山倒海之势。随后的几年中，他独身闯荡江湖，曾三下江南抓过盗御宝的盗贼，亦身陷大漠为抓残害几家女儿的采花大盗。后来认识了冯安，两人一腔热血，锄强扶弱，在武林之中声誉不断拔高。这个年轻人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如日中天，甚至直逼他爹的名头，可是后来传来莫庭的死讯，众人纷纷扼腕。但武林之中，最不缺的就是话题。再风云的人物，人走茶凉，只消三个月，就被人们渐渐淡忘了。只会在提起陈年旧事时留下一声慨叹。
　　冯安吃过这顿饭就出去了，他知道如果再不想办法弄到银子，可能后天他们就要被老板赶出来了。他打听过了，这个城里没有哪里愿意请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短期工人做工。他现在有了生活的支撑与动力，又不愿去做不正当的工作。莫庭浑身伤病，又不能倚靠他。迫于无奈，他最后只好来到了本城最大的宅子楚宅的门前。这楚宅的主人楚老爷是吉阳城这个地方最有威望的员外，是个生意人，生意做的很大，光看着阔气的宅第就能窥出一二。楚老爷还有一个身份，就是武林盟吉城的分盟主，也算是武林人士。冯安几年前和莫庭行走江湖，有时也出入武林盟，又因莫庭爹是武林盟主的关系，和这个楚老爷见过几次面，彼此也算得上是有些熟识。这次求援也算得上是江湖救济，希望楚老爷还能认得出自己，出手援助。叩门报上姓名说明来意之后，才被管家告知今日楚老爷谈生意外出宿在外面，明日方可归家，管家答应将冯安的情况向楚老爷说明。冯安这才离开楚宅回到客栈。
　　第二天下午，有小二上来通报说有人找冯安，冯安匆匆来到楼下才看到一位锦衣年轻人带着两个随从坐在楼下厅堂。锦衣人背对着自己坐着，两个随从在一旁站着，其中一名随从看到自己走来，在锦衣人耳边耳语几句，锦衣人站起来转过身。一张年轻高傲的面孔展现在自己的面前。对于冯安来说，这是一张不算陌生的面孔，一看到这人，就知道今天没有那么容易结束。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锦衣年轻人看到冯安走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泛起一个不明的笑：“好久不见了，冯大侠。”冯安瞬间一种头皮发紧的感觉，急急抱拳施礼：“楚二公子。”这来人正是昨天冯安所找过的楚老爷的二儿子楚轩。冯安与楚轩是相识的，而且他们相识的过程并不愉快。这要从七年前说起，那时的楚老爷已经富甲一方，也已经是吉城的分盟主，楚二公子可谓是含着金钥匙出生。一次在跟着楚老爷进货的途中，见到了邻城秦画师之女秦雨茹，一见倾情，于是央求父亲说服秦画师将女儿嫁与自己，秦画师对于楚二少爷以及楚家的实力甚为满意，于是答应将女儿嫁与楚二少爷。怎奈秦小姐早与秦画师的徒弟李羽然日久生情，私定终身，听闻此信，犹如晴天霹雳。几经思索之下，决定与李羽然私奔。两人来到城口，却被闻讯而来的楚二少爷带人堵住，李羽然一名小小画匠，手无缚鸡之力，被楚二少爷的手下按在地下一顿毒打，眼看命丧此地之时，恰好莫庭与冯安从此处经过，那时的二人皆是血性之人，见此情景，又怎会袖手旁观。问明秦小姐事情原由。两人教训了楚二少爷及他的手下，并逼楚二少爷立誓，以后永不打扰李秦二人。这才目送着李秦二人离去。当时的豪情万丈，仗义出手，但这梁子也就就此埋下。楚老爷算是个明事理之人，原本不知道秦姑娘早已心有所属，后来知道事情原委也就不再计较，但楚二少却不会忘记那日的耻辱。今日一见，往日种种，浮上心头。冯安暗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今日向楚家求援，竟遇上楚二少爷，楚二少爷看来并未心宽之人，看来今日之事难以善了。果然，楚二少爷又阴恻一笑：“冯大侠，昨日我和爹爹不在府内，今日回府才听管家说昨日冯大侠曾光临敝府。爹听了管家的话，命我带一百两银子来带给冯大侠，顺便来好好看看冯大侠。”后面“好好看看”四个字咬的格外重。其实是他自动请缨要来给冯安送银子，楚老爷一时繁忙，没有考虑那么多，顺口答应。冯安只好抱拳拱手：“楚二公子，这次实在是事出紧急，盘缠未带够，迫不得已，望您和楚老爷能江湖救急。”楚二公子伸手拽出别在腰间的那把折扇，洒脱地打开扇面在眼前摇晃着：“你放心，冯大侠，江湖救急嘛，我爹既然都让我给你送来银子了，我自然不会再拿回去。但是有一点，恩是恩，怨是怨，咱们分开算。想当初你和莫庭何等英雄在城门口将我打到俯首。今日呢，我也不打你，不骂你，就想让你当着众人给我磕头赔罪。”冯安听完，不愿与他起争执，转身欲走。楚二少爷一把折扇横在冯安胸前：“你要走也可以，我就跟爹说没找到你就是了。但是据我所知，你们一行两人已经欠了迎客楼不少饭钱了，房钱也是交到今天了。而且今晨你去找大夫取药，问过价钱后就离开了。我猜你很缺钱是不是？”我当然很缺钱，简直都要想疯了。但为了钱给你下跪这事我是不能接受的。冯安这样想着，于是道：“楚二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您的好意太重了，我承受不起，还是请回吧。”楚二少爷整整衣服，又重新坐回到桌边：“冯大侠，你可听过一句话，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吉阳城这个地方你虽然不是头回来，但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这吉阳城内大部分的生意都姓楚，包括这家迎客楼和几乎所有的医馆。如果有人吃霸王餐，抵赖房钱，想必这吉阳城的县衙也不会放过他吧。当然了，这冯大侠武功高强，几个小衙差自然是看不上眼的。但是我听说朝廷派下神捕欧阳舆来彻查前些日子的盗御宝一案，现在这神捕大人已经到了吉阳城附近，这公文也已经到了吉阳城，如有行为异常的嫌疑人等，均要羁押等候欧阳大人亲审，这吃饭住店不付钱又武力伤人的异地之人不知是不是行为异常的嫌疑人啊？冯大侠？”冯安心中暗想不好，如今若是被缠在了吉阳城内，在这里耽搁了日子，为莫庭治病以及前去营救情依的事情可就受阻，这才是大事。但今日这楚公子显然是不会轻易罢休，但自己又万万不愿意为此下跪，折损了气节。此时心中闪过各种想法，自己倒是好办，但莫庭现在没有内力，自己不能把他留在这里。若是这次无法解决此事，后面只会更加棘手，这毕竟是楚家的地盘。想到这里，无比后悔昨日竟想到去找楚老爷求助这件事。作为武林中人，有两件事是无能为力的，一个是和朝廷扯上关系的事情，一个是和钱相关的事情。无论你武功再高，再有威望，碰到这两件事时，依旧一筹莫展。正在冯安踌躇之际，只听从楼梯上传来一人的声音，声音中带着慵懒，彷佛刚刚睡醒一般，但其中又含着三分笑意：“我说是谁，原来是楚公子，上次一别，多日不见。”楼下的人都顺着声音往上看，冯安却是心中不住叫苦，梁子就是上次结下的，非要提上次不成。从二楼下来的年轻人一身白衣，衣衫并不整齐，彷佛是刚刚睡醒尚未整理就从房间中出来一般。楚二少爷抬头一看，先是一愣，而后一笑：“原来是莫公子，前几年听闻莫公子不幸身死，在下可是悲痛的紧啊，今日有江湖传闻莫公子当日未死，又复活了，本来不信，今日一看，果真不假，莫非莫公子有什么不得了的法术，竟能死而复生？”当年楚二公子在城口被二人教训之时，正是莫庭先出的手，也是莫庭在事后逼楚公子立誓有生之年不得骚扰李羽然和秦雨茹夫妻二人，同时还是莫庭将楚公子身上的银两搜去拿给二人坐路资盘缠的，所以当年那件事，楚公子更恨的怕是莫庭。所以楚公子问得这几句话，冯安都能感觉到他的咬牙切齿。莫庭还是摆出了他的招牌笑容：“莫某实属侥幸，才能从逃过一劫，楚公子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刚才听楚公子说欧阳舆要来吉阳城，他与家父有几分交情，与在下也是旧识，几年未见，在下也想见一见他。”说着，莫庭也已走下楼梯，来到楚公子与冯安的近前，忽然靠近楚公子，以只有冯安和楚公子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听说楚老爷生意虽大，但却从不与马帮做生意，无论对方出多高的价格，但我却在客栈看到马帮负责供给的副帮主徐清图，在这城内所有他们马帮需要的东西也都姓楚，你说是怎么回事呢？你说我看到了，楚老爷能不知道么？”说完，还贴心地让出了通往门口的一条道路出来。楚公子看着莫庭，太阳穴两侧的青筋暴起，脸色转了几转，最终二话没说转身朝门走去，又在离门还有一步远的时候停住了，想是想起了什么，回转身来，凑在莫庭和冯安的面前，面露恨色一字一句道：“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们，你们自以为是的行侠仗义造成了多大的恶果，李羽然负了雨茹，雨茹身怀六甲那厮却与为了前途勾搭当地员外家的女儿，雨茹天性清高，一怒之下要投崖自尽，幸被樵夫所救，如今寄住在城郊的晚心庵内，我楚二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若是我，我必不会负她。”说完将银子排在桌上转身就走，他的随从也从冯安和莫庭身间擦身蹭过离开了。冯安本欲问莫庭关于楚老爷不做马帮生意的事情，可听了楚二公子的话一下子没了兴致，莫庭也沉默不语。几年前的两人都是少年心性，率性而为，心中皆是爱憎分明，当真未想过自己的一个行为会改变一个人或者多个人的生命轨迹。谁也无法料想到多年后会发生什么，世事便是这样，谁也难以料到穷困画师有一天会背叛和自己私奔的爱人，而纨绔子弟却是多年不忘一段情，一时间俱都沉默，连这几天一直乐达的莫庭也都静默下来。跑堂的小二刚才被这阵势吓到了，想来这两位客官也被吓得不轻，于是体贴地端了两杯暖酒来，权当给两位客官定定神。两人各自端着暖酒，一口口酌着。